第2章

他從口袋摸出煙和打火機。


 


像是想到了抽煙要摘口罩,他又把煙放進兜裡。


 


拐角有家婚紗店,櫥窗裡的那件婚紗我很喜歡,每次路過,都會站在門口盯著看很久。


 


現在路過,我怕傅司禮看出異樣,隻是偷偷瞄了一眼,沒敢停留。


 


凌晨 3 點,傅司禮將睡夢中的我吵醒,帶我去了他租的公寓。


 


客廳裡掛著那件我渴望了很久的婚紗。


 


婚紗上的水鑽在燈光的照射下閃亮得像銀河。


 


我瞬間清醒,睡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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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司禮低下頭,在我耳邊蠱惑道:「不是要結婚了嗎?去試試。」


 


10


 


婚紗很合身,房間裡沒有鏡子,我看不到自己穿著好不好看。


 


懷著忐忑的心情提著厚重的裙擺走到傅司禮面前,背後的緞帶散落在兩旁。


 


傅司禮盯著我有些出神,我輕咳一聲,他才恢復思緒。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蓬亂的頭發,小心翼翼地問:「哥哥……好看嗎?」


 


傅司禮繞到我身後,為我將散亂的緞帶系好,牽著我坐在沙發上,打開桌子上的化妝包,單膝跪地為我描眉上妝。


 


尖銳的筆鋒在我的眉上一筆一筆輕輕地擦過,挑動著我的心髒,我的頭不自覺地低下去,臉紅得滾燙。


 


化完妝,他拉著我走到主臥門口,握住我的手,推開了房門。


 


床邊立著一面鏡子。


 


女孩長發及腰,柳眉紅唇。


 


男孩眉目如畫。


 


這時我才發現,傅司禮今夜穿著黑色的西裝,還打了個領結。


 


鏡子裡的我們,宛如一對新婚夫妻。


 


傅司禮將唇湊到我耳邊,輕聲說:「好看。


 


「可惜天色太晚,花店關了門,以後給你補上。」


 


什麼花不花的,我不在乎。


 


我隻想知道,他為什麼送我婚紗。


 


於是我轉身問他。


 


「哥哥,你為什麼送我婚紗?」


 


傅司禮不自在地別開臉,喉結滾動。


 


「新婚禮物。」


 


多蹩腳的借口,我不信。


 


我踮腳挽住他的脖子,盯著他的眼睛,不S心地追問:


 


「傅司禮,你不知道婚紗是穿給心愛之人看的嗎?」


 


「哥哥也可以。」


 


哥哥不可以。


 


傅司禮可以。


 


11


 


傅司禮說,要帶我去漠市,看北極光。


 


這是我高中時的願望。


 


為了不暴露傅司禮的行蹤,我們決定自己駕車。


 


出發前,我將婚紗塞進行李箱中。


 


路上路過佛寺,傅司禮將車停在寺廟門口,獨自一人到佛前雙手合十許願。


 


末了認真地磕了三個響頭。


 


等傅司禮回到車上,我打趣他:


 


「哥哥也信佛嗎?」


 


傅司禮開著車,目光深邃。


 


「以前不信,現在想試試。」


 


到達漠市已是下午,我們住進傅司禮提前預訂的民宿套房裡。


 


房主是個很和善的老奶奶。


 


幫忙提行李的時候,她誤以為我們是過來度蜜月的新婚夫妻。


 


並且告訴我們,3 月的漠市還不會出現北極光,6 月才會有。


 


傅司禮沒有解釋,臉上難得地對陌生人露出笑意。


 


整理好行李,傅司禮出乎意料地與我並肩走在街道上。


 


我問他,你不怕嗎?


 


他將口罩帽子和黑框眼鏡戴在我臉上,說怕。


 


但是想到若是一生都沒有與我並肩過,總會覺得遺憾。


 


陽春 3 月,漠市已經不再下雪。


 


隻是樹梢上和石縫中還殘存著未完全融化的冰雪。


 


我脫下手套,將收集起來的雪揉成小雪球,往傅司禮的頭上砸去。


 


傅司禮不甘示弱,也揉了雪球朝我砸來。


 


推搡間,我們重心不穩,往一棵大樹上撞去。


 


傅司禮用手擋在我的後背,整個人撞到樹幹上。


 


樹枝抖動,樹葉上的雪齊刷刷地落下來,為遲來的我們下了一場雪。


 


雪花四溢,染白黑發。


 


傅司禮緊張地詢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指著傅司禮的背後,驚恐地大叫:「哥哥!你看那是什麼?」


 


傅司禮轉身的那一秒,我用手機偷偷將他白頭的模樣拍了下來。


 


傅司禮從不照相。


 


可我真的忍不住。


 


想擁有他的一張照片。


 


盡管隻拍到側臉。


 


12


 


當天晚上,傅司禮到陽臺接了一通電話。


 


煙頭扔得滿地都是。


 


抽完煙盒裡的最後一支煙,他走到我面前,我知道他要說離別。


 


率先開口打斷他的話,告訴他,我想喝酒。


 


傅司禮跑去樓下買酒,我拿出行李箱的婚紗穿在身上,為自己化了一個精致的妝容。


 


我想要他看到,我一生中最美的樣子。


 


傅司禮回到家裡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看呆。


 


手中的袋子滑落到地上,啤酒罐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們並肩坐在沙發上默默地喝著酒。


 


我的酒量很差,喝完第二罐,頭就開始變得很沉。


 


傅司禮抱住即將摔倒的我,眼中滿是心疼。


 


我撫摸著他清瘦的臉龐,嬌滴滴地問他:「傅司禮,我美嗎?」


 


傅司禮沒有回答,盯著我眼眸猩紅。


 


低下頭,吻住我的唇。


 


情動難抑,我們從客廳一直擁吻到房間。


 


意亂情迷中,我伸手摟住傅司禮的脖子,微微弓起身子,呻吟出聲。


 


傅司禮咬住我耳朵的動作一頓,快速起身用被子蓋住我裸露的肩膀,對我說,晚安。


 


便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間。


 


我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眼角的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枕頭上。


 


你聽過太陽神阿波羅和水澤女神的故事嗎?


 


英勇的太陽神阿波羅被水澤女神深愛著,可他並不在意,她為了能追逐他,變成了一朵向日葵,日夜追逐著心愛的人,執此一生終朝陽,日落花熄終不悔。


 


我是求愛的水澤,而傅司禮是不敢愛的阿波羅。


 


13


 


第二天一早,我走出房間的時候,傅司禮便已經收拾好行李。


 


我們安靜地在餐桌上吃著早餐,好像昨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傅司禮說他已經付了一年的房租,讓我這段時間待在漠市,哪裡都不要去,等他回來,他會來接我。


 


我問他多久會回來。


 


他說一定趕在 6 月之前,陪我看第一場北極光。


 


我將自己親手制作的戒指放在傅司禮的手中,上面雕刻著一顆紅豆。


 


戒指是按照 5 年前傅司禮的尺寸制作的。


 


現在的傅司禮瘦得抽條,估摸著會大。


 


傅司禮打量著戒指,狐疑地看著我:「尺寸都不對,你該不會是為別人做的沒送出去,現在拿來哄哥哥開心的吧?」


 


我噘起嘴,伸手要去搶:「你不要就還我!」


 


傅司禮抬手:「送出去的禮物,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說罷便快速地將戒指戴進無名指中。


 


戒指果然有些大。


 


戴在手指上松松垮垮。


 


隨時都會掉落下來。


 


我想起網上說,用紅線將戒指纏繞起來,戒指的縫隙就會變小。


 


我翻箱倒櫃地去找紅線,沒找到。


 


急得直哭。


 


傅司禮看著我焦急的樣子,將我攬在懷裡安撫我:「等我回來,你再用紅線纏繞戒指,好不好?


 


「我們不急這一時。」


 


我哭著點頭。


 


那一刻我是真的以為,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將戒指與指縫中的間距縮小。


 


14


 


我在漠市待到 6 月,獨自一個人看了第一場北極光。


 


深夜門被敲響,我快速從沙發上爬起來,踉跄地去開門。


 


老方站在門外,捧著一個盒子。


 


我越過他左右張望,遲遲看不到傅司禮的身影。


 


極度的哀傷感傳來,我跌坐到地上,顫抖著嘴唇問老方:「哥哥呢?」


 


老方沒說話,將手中的盒子捧到我面前。


 


眼前的黑暗感越來越深,我再也支撐不住,暈倒在地上。


 


醒來的時候,我平靜地望著窗外。


 


思緒飄得很遠。


 


我從記事起,就被養在人販子集團裡。


 


十個平方的房間,住了 20 個小孩子,連個落腳的空隙都沒有。


 


他們讓我們上街乞討,討到的錢多,能吃八分飽。


 


若討不到,便會迎來一頓毒打。


 


蘸了鹽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皮開肉綻,疼到麻木。


 


為了更能博得大家的同情,人販子會將拐來的小孩子手腳硬生生折斷。


 


而我因為容貌姣好,讓人販子覺得長大了可以賣個好價錢,才沒有被折斷手腳。


 


8 歲那年,我們來到 Z 省乞討,被臥底在人販子集團的警察,傅司禮的爸爸所救。


 


別的小孩都有父母認領,而我沒有,傅爸爸將我帶回了家,成為傅司禮的妹妹。


 


從此有了一個家。


 


我 12 歲那年,打拐行動中,一張群眾拍的照片,讓傅司禮的爸爸身份暴露在陽光下。


 


傅爸爸和傅媽媽被尋仇,家裡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他們的生命也永遠終結在 Z 省。


 


從那以後,傅司禮帶我去了 A 市。


 


前途光明的大學生,成了一個混混。


 


我一直以為,傅司禮混跡江湖, 是為了糊口。


 


直到老方找到我們,傅司禮讓他帶我走。


 


而他,一個警察, 為一個混混流淚。


 


我才明白,傅司禮不是混混。


 


他是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英雄。


 


所以我選擇跟老方走, 讓傅司禮沒有後顧之憂。


 


15


 


老方說,傅司禮是有機會跑的。


 


他起身的那一刻, 手中的戒指滑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逃跑的身子一頓, 轉身彎腰去撿。


 


被人販子集團的S手開槍射中心髒。


 


傅司禮應聲倒地, 手中緊緊握著那枚來不及纏繞紅線的戒指。


 


紅豆生南國。


 


再無君折枝。


 


傅司禮孑然一身。


 


他S後, 按照制度可以追封和公開身份。


 


但是老方說,傅司禮出任務前曾拜託他, 要是他沒有回來,那就將他的檔案永遠塵封。


 


也不要給他辦葬禮。


 


他怕有一天,會有人認出我。


 


他的身份,會給我帶來災難。


 


我躺在床上,閉著眼,聲音倦倦。


 


「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若他沒有回來, 讓你不要再等他。


 


「嫁一個平凡的人,好好地過一生。」


 


老方看我沒說話, 勸道:「渺渺,我看你之前說的周言之就不錯,要不然……」


 


我輕笑出聲。


 


哪裡有什麼男朋友,什麼未婚夫。


 


我不過是因為偷聽到老方和傅司禮的談話, 知道他要收網了, 想了這麼個蠢辦法, 想再見見他。


 


若我知道再見即訣別。


 


我一定不會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害他丟了性命。


 


16


 


傅司禮走後,我買了阿婆的房子, 在漠市開了個花店。


 


10 月初雪落下,我將傅司禮的骨灰埋葬在了那棵曾讓我們一起白了頭的樹下。


 


起初花店生意不是很好, 我平時都是自己一個人打理。


 


後來花店生意越來越好,尤其在 520、七夕等節日異常爆火。


 


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聘請了本地的一個小姑娘幫忙打理。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時常會握著手中的照片發愣。


 


照片上的男子戴著帽子和口罩,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隻露出一雙眼睛,清澈而明亮。


 


照片被捏得泛了黃。


 


這是初到漠市, 我哄騙傅司禮轉頭,偷偷拍的。


 


一直以來我都很聽話,隻是任性了這一次。


 


我慶幸在這個世界上,還能留下他的一絲光影。


 


我怕年歲久遠,我會記不起他的樣子。


 


有一次我趴在店裡睡了一夜,小姑娘打開店門將我叫醒。


 


照片來不及收拾。


 


小姑娘瞧見, 問我,他是誰。


 


我說,他是我愛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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