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皮膚黑了些,勁兒也大了些,結果一場春風,他又倒了。
還是個病秧子。
病秧子癱在床上:「李紅袖,這幾天就拜託你掏雞蛋了。」
我點頭答應,轉頭帶著他攢的所有雞蛋去城裡換了幾副藥回來。
知道真相後的病秧子一邊捶床一邊喝藥,喝著喝著覺得憋屈,剛噘了嘴。
我把勺子抵在他嘴上:「你敢吐一個試試呢?」
李平安瞄了我一眼,咕嚕一聲就著眼淚把藥咽了。
正巧被來探望的狗蛋瞧見。
Advertisement
狗蛋跟著他學認字,叫他一句先生。
「先生,這就是傳說中的妻管嚴嗎?」
病秧子悲痛萬分。
「狗屁的妻管嚴!!!
「老子的老婆本都沒了,還怎麼討老婆???
「李紅袖,你賠我!!你賠我!!!」
狗蛋看著他的先生在床上打滾,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把最後一勺藥灌進李平安的嘴裡:「行啊,把我賠給你。」
李平安一下子安靜了,直直地看著我。
起初是憋著笑,最後嘴角越揚越高:「李紅袖,你終於承認啦~」
狗蛋興奮地跑出去:「我就說,先生是紅袖姐姐撿回來的相公吧!!!」
夏天的時候,我們成了親。
李平安不再叫我李紅袖,他叫我娘子。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抱著我絮叨:「明年我們再多養幾隻雞,雞雞復雞雞。
「等有了錢,我們就去城裡給你做一身新衣。」
我窩在他的懷裡,溫暖舒服,心滿意足:「衣服夠穿,還是找個郎中好好給你瞧瞧。」
他將我摟得更緊些,在我的發間落下輕輕一吻:「都會有的!睡吧。」
「嗯。」
從此我的夢裡鳥語花香,再也沒有作惡的妖怪。
9
昨夜做了一場夢,夢醒頭痛萬分。
今日小姐要去紅螺寺,翠竹姐姐一早便過來吩咐我們去準備。
「小姐姐好好的,怎麼突然要去紅螺寺求姻緣了。」
福寶又拉著我咬耳朵,她年紀最小,還是小孩心性。
「不會真的對那位陸公子一見鍾情了吧?」
我把路上要吃的點心放進食盒。
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平安和陸公子在我腦海裡打著架,頭疼得厲害。
回過神來,已經到了紅螺寺的門口。
福寶擔心地靠過來:「尋安姐,你沒事吧?」
我搖頭,同她跟在小姐和翠竹姐姐後面進了寺。
寺裡的人不多,正好一眼就能看到站在那棵掛滿了福牌的菩提樹下的陸公子。
風姿綽約,僅一身簡單白衣,也能引得過往之人頻頻側目。
小姐的腳步變得歡快,最後停在他身後:「好巧啊,陸公子,你也來求姻緣嗎?」
陸公子語氣很淡,並未回頭:「我來看看我和我娘子的福牌。」
「娘子?」小姐愣了,「陸公子已經娶親了?」
話落風起,風中夾雜著一句很輕的「嗯」。
「我們成親很久了。」
「怎麼從來沒有見過陸夫人?」
「因為我也找不到她了。」
小姐亂了神色,沒了初見的歡喜。
撂下一句「那便不打擾了」,匆匆離開。
我跟在小姐後面,最後看了一眼李平安。
他始終未回頭,但我的頭好像沒有那麼痛了。
福寶:「尋安姐,你怎麼哭了?」
「剛才風大,有東西迷了眼。」
福寶:「風……大嗎?」
小姐不祈福了,上了馬車要回府。
回去的路上她又忍不住地問:「想必是流落在外的那段日子裡娶的親。
「我倒是好奇那位陸夫人究竟是何等驚豔有才學的女子。」
我坐在馬車外心想:不驚豔,也沒有很多才學,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
翠竹姐姐悠悠道:「小姐,這下您知道那位陸公子實在不是良緣。」
「他為什麼說找不到她了呢?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如此深情之人,又怎麼會不是良緣呢?
「父親隻是讓我相看,婚嫁之事並不著急,或許再等等……」
「小姐!!!」
10
第三年,李平安在城裡找了個幫人看信寫信的活計,一個月可以賺五百文。
他長得俊秀,字也寫得好,有不少人都喜歡找他。
我們真的養了很多雞,還養了一隻大黃狗。
李平安的身子越來越好,我也胖了些。
胖了之後李平安總喜歡捏我臉頰上的軟肉。
「娘子,你怎麼這麼好看啊?
「以後我們的孩子肯定也很漂亮。
「娘子~娘子~
「是誰的娘子呀,是李平安的娘子~」
他的聲音甜得發膩,我暈暈乎乎地躺在他的懷裡任由他拿捏:「把你嗓子裡的夾子吐出來說話。」
「咱們生個孩子吧?名字你取。
「我和孩子都跟你姓。」
耳邊是溫熱的輕笑,李平安的親吻像羽毛一樣又輕又痒。
恍惚間我隻覺得好神奇。
我也有家了,以後還會有一個孩子。
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會如此長長久久地過下去。
我摟著他的脖子:「李平安。」
「我在。」
花開的季節我有了身孕,李平安高興得像個孩子。
笑著笑著就哭了。
哭著哭著又笑了。
反反復復,狗蛋張著嘴巴評價:「先生瘋了。」
評價完,他得到了先生一個不贊同的腦瓜崩,哭著回家找媽媽去了。
李平安端著盆雞蛋去向村裡的阿婆請教怎麼照顧孕婦。
然後帶著錢去了城裡,他讓我等他回來,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等啊等,從日出等到日落,從初一等到十五。
午夜夢回時,睜開眼睛,看到的隻有冰涼的牆壁。
好似大夢一場。
11
翠竹姐姐苦口婆心,勸小姐莫要妄動心思。
我跟在旁邊聽了不少關於陸家的往事。
據說曾經的陸老爺還姓楊,不過一介書生,文章做得好,做了太尉府的門客。
又因為生了一副芙蓉面,與太尉府的千金日久生情。
陸太尉膝下僅有一女,寵愛非常,拋開門戶之見,隻願女兒得償所願。
於是這位楊書生主動改姓為陸,入了贅。
成婚不久,陸夫人生下嫡子陸桓,二人原本恩愛非常。
可不想老太尉剛剛病逝,喪期都還未過,這位陸老爺轉頭便迎了妾室進門。
一年不到,陸夫人病重不起,嫡子陸桓留下一封雲遊的書信後消失無蹤。
偌大的太尉府,由妾室當了家做了主,被人喚一句「陸二夫人」。
可惜三年光景,這陸二夫人的肚子實在安靜,因此又與陸老爺生了嫌隙。
陸恆就是在這時被尋回了陸家。
回家便發了不小的脾氣。
爬牆鑽洞,摔打喊罵,投湖懸梁。
鬧了小半年,陸府的護衛換了一批又一批。
讓鄰裡街坊看了不少笑話。
最後陸夫人出面,這才平息。
從此陸桓好像變了個人。
借著陸老太尉昔日的榮光入了朝。
明明也生了副芙蓉面,卻是羅剎心,不到半年,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風衛掌司。
是皇帝身邊的一條惡犬。
「不到半年就做到了掌司的位置?聽著隻覺得神奇,他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小姐喝了半盞茶,意猶未盡:「還有嗎?你再多與我講講。」
我站在窗外,抬頭感受著眼淚和樹葉一起搖搖晃晃地落。
恍惚間,我覺得我就是其中的小小一葉。
李平安也是。
我們卷在這世道的涼風中,短暫地相逢,然後又被吹散。
我想見李平安。
但以我的身份,要見李平安一面實在不容易。
好在半月後,李家夫人要在別苑辦一場賞菊宴會,請了不少小姐少爺。
小姐應邀前往,陸桓的名字也在受邀名單上。
我照舊替小姐準備,然後躲在了馬車底下。
隻要我守在別苑出口,就一定可以等到李平安。
我倚在樹後等啊等,等到手心都出汗了。
然後等來了一張我恨極了的臉。
12
我被人丟進了人群中間。
有人踩在我的頭上,笑得放肆又猖狂。
「這是誰家婢女,在我別苑門口鬼鬼祟祟?」
人群中安靜了很久。
然後我聽見了小姐隱隱含著怒氣的聲音:「是我府上的丫頭。」
「就算她做了什麼惹李公子不高興了,也應交給我管教,李公子這是做什麼?」
踩在我頭上的腳挪開了,似乎還退了一步。
「原來是蕭小姐,李某有個不情之請。」
「李公子請說。」
「這個賤婢與在下曾有一段緣分,今日李某想討了她。」
靜了許久的人群中傳來幾聲嬉笑。
氣氛瞬間變得輕松。
有人開了蜜嗓揚聲道:「都說李家公子風流成性,果真不假,我倒是想看看這婢子到底有何等美貌,竟讓李公子如此忍不住。」
「談不上多美貌。」姓李的在我腰上踹了一腳,「不過是半年前讓這賤婢逃了。」
「沒吃到嘴裡的總歸讓人心裡惦記,哈哈哈哈哈,就是不知道蕭小姐願不願意成李某之美了?」
小姐沉吟片刻,給了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尋安確實是半年前才來的我府上。」
姓李的冷哼一聲:「我說怎麼找不到,這賤婢倒是會藏。」
「哎呀,蕭小姐可莫要再猶豫了,一個婢女罷了,李公子想要就給他。」
「是啊是啊,李公子快快把人帶走吧,好讓我等姐妹可以安心賞花。」
「能入李公子的眼,怎麼不算是她的福氣呢?」
圍觀的人群嘰嘰喳喳。
小姐的沉默震耳欲聾。
我如物品擺件,被人踩在腳下議論歸屬。
我念將軍府的收留之恩,也念小姐的提拔之情。
可今日的我厭惡這裡的所有人。
我隻是生來平凡!
不是卑賤!
他們是人,我也是!
我不要屈辱地趴在地上!
「啊啊啊啊!」
慘叫聲響,人群中又恢復了安靜,安靜得讓我心中生出幾縷微妙的舒爽。
姓李的捂著左腿倒在地上呻吟。
一枚銅制的發簪貫穿了他的腳踝,滲出絲絲血跡。
「賤婢,你敢傷我?」
他還不忘罵我。
他覺得疼,可他不怕我。
我反手將那枚發簪拔出來,又送進了他的左眼。
這次鮮血噴了出來,帶著一抹灼熱之感濺在了我的臉上。
「啊啊啊,你怎麼敢?你怎麼敢?賤婢!!」
還是不長記性。
我翻身坐起壓在他身上,左右開弓給了他幾巴掌,然後握住了插在他左眼裡的發簪。
輕輕扭動,便又有血濺了出來。
「啊啊啊啊,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他終於害怕了。
這回輪到他向我求饒。
我長發散落,滿臉血跡,看著那群人害怕的表情輕輕笑了出來。
一切發生得突然,姓李的根本來不及防備,守在外面的護衛也來不及進來。
突然人群躁動,有人喊了句:「陸桓陸大人來了。」
我順著聲音回頭。
-
字號
-
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