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的S了,就把他的屍骨給我啊!
讓我S心,讓我絕望。
何苦臨了卻給我一副假的!
難道,難道是S無全屍?是屍體凋零不全,所以他們才不忍我看到?
那無數殘肢血跡的屍坑又在我眼前重疊,我捏著耳墜,想起他臨走時的告別,想起棺材裡的枯骨,想我找到的屍骸,想那場雪。
洶湧的情緒在我胸膛裡翻滾,我看著流著淚的妹妹,冷著臉的弟弟,大腦渾渾噩噩,突然一口血噴出來。
「姐!」妹妹尖叫一聲抱住我,「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快找大夫!」
一片兵荒忙亂之中,我腦中的嗡鳴,妹妹的哭喊混雜在一起,我開始聽不清這些聲音。
弟弟卻突然大吼一聲:「夠了!我都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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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聲音在剎那間寂靜。
我抬起頭,看著弟弟充滿憤怒和厭惡的臉:「陳澈根本就沒S!」
我恍惚間聞到滿腔的鐵鏽味:「你說……什麼?」
妹妹伏在我懷裡痛哭失聲:「姐,他根本就沒S,他沒S!」
或許是終於忍夠了,妹妹不停哭泣,弟弟充滿憎恨。
「北渡城破前夜,陳澈去私會了一名女子,故此逃過一劫。」
「他知道自己做了逃兵,犯了欺君之罪,不敢回家連累家人,竟然幹脆一走了之,與那女子私奔逃走。」
「如今,他們已經做了夫妻,膝下一兒一女!」
7
弟弟憤慨地罵著陳澈,我卻逐漸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我隻是感覺有滔天的窒息感撲面而來,滿腦子都是那句「他做了逃兵」。
兩年前,北渡城那一戰有多慘烈,我親眼見過的。
堆滿了屍體的萬人坑,至今都是糾纏著我的噩夢。
每個找不到陳澈的夜晚,我夢中的萬人坑裡,每一具屍體,都長著陳澈的臉。
於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壓下了京城的來信。
陳府的好意我明白,弟弟妹妹的擔憂我也清楚。
隻是,我想到我的少年將軍埋骨於此,與千千萬萬守護城池的忠君良將一起。
他們每個人都是陳澈,每個人都值得我去懷念緬懷,我便走不開,放不下。
可是,陳澈真的不在那裡。
他逃了。
拋棄了他守護的城池、他的百姓,為了求生,逃走了。
他有了自己一世安然,美人在懷,兒女繞膝。
忽然間,我開始懷疑,我腦海裡那個模樣出挑、傲然又坦蕩的少年,是否真實存在。
又或許現在才是假的。
我搖搖頭,大腦一陣陣眩暈。
「我不信。阿衡,我不信。」
我不信他會臨陣脫逃,我不信他會離我而去。
我不信他會丟下家人,丟下軍人的指責,丟下我。
我要找到他,找到陳澈,早就已經成為了一種深入我骨髓的毒藥。
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拔除。
「讓我見他。」
除非我親眼所見。
白露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她下意識看了一眼阿衡,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便知道,我又讓家人為難了。
欺君是S罪!
更何況,陳府歷代盡忠,才換來一個鎮遠侯的爵位。
他們怎麼會允我見到他,坐實這個戰場上臨陣脫逃的大罪。
何等恥辱。
我垂了眼。
主動拉起了白露的手,「妹妹,是大姐做的不盡責,兩年了,我們該一道歸家去了。」
她哪裡想到還有這種轉機,愣了一下,激動得滿眼是淚,連連說我想通了便好。
她著急慌忙的去籌備,還去通知弟第變更行程,恨不得立即就動身啟程。
我偏過頭去,遙遙的看到了屋外樹影下,好似是陳姝的背影。
心中的愧意,被硬生生的壓了下去。
我不能如他們的意,就此罷手。
當年的秦凝霜就敢孤身一騎,遠赴北疆。
今日的秦凝霜,更不缺找到真相的勇氣。
8
我是家中第一個女兒,自幼備受疼愛,被養成了尚書府裡最離經叛道的孩子。
我不喜歡坐在閨房,不喜歡女紅,也不喜歡小裙子、首飾。
我喜歡騎馬,鬧著跟大哥一起舞刀弄劍,還經常穿著男裝出去遊歷。
外出被人叫女公子,同齡的紈绔公子哥兒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爹娘最擔心的就是,我這輩子會嫁不出去。
日日說道我,「阿霜,你哪裡有女孩子樣兒。」
我說,「我這輩子要嫁大英雄。」
當時白露還問我,「怎麼樣才算大英雄?」
我想了想,「起碼得是將軍。」
二妹白露拿這事嘲笑了我好久。
「這世上哪有年紀輕輕的將軍,莫不是我的姐姐要嫁那五六十的老鳏夫?」
我惱著了,追著白露要打她。
後來鎮遠侯戍邊歸來,我爹神秘兮兮的,說要拉我去看真正的將軍。
那時候鎮遠侯還在世,他身邊的,是意氣風發,與我同歲的侯府世子。
稚氣未脫的少年郎,銀甲白馬,有一雙笑眼,還有點嬰兒肥。
看著一點都不威武,根本不像我心心念念的大英雄、大將軍。
忽然,他越過了人群,一眼看向了我。
就是那一眼,成了萬年。
回去之後,我脫了男裝,換上了裙子。
我說我不要嫁將軍了。
娘親跟二妹大驚失色,以為我得了又想了什麼奇怪點子。
我爹卻笑笑,改日就把鎮遠侯父子約來府裡小聚。
原來我跟陳澈早就相識了,小時候我們還一同打鬧過。
陳澈脾氣好,也就他願意當我的小跟班,隨著我胡鬧。
緣分其實早就定下了,哪怕經過了許久的分別,依舊在那裡。
9
還記得,小聚的那天,我那不著調的爹娘,就打著讓我招待陳澈的名義,與他相處。
我手足無措,緊張的不得了。
陳澈禮儀無可挑剔,溫和從容,明明跟我是同齡人,卻像個大哥哥。
隻有我慌張的說話完全不過腦子,張口便要跟他比試功夫。
他已然是能夠獨自獵狼的小將軍了,我也隻是跟著武師學了點花拳繡腿。
揍揍那些沒本事的紈绔子弟就罷了,哪裡是上過戰場的陳澈的對手。
陳澈想都沒想,果斷搖頭拒絕。
我猶如被兜頭潑下了一盆冷水,還以為他不屑與我比較。
但他說,「二姑娘今日衣裳不合適切磋,改日我們去校場跑馬,比比騎射。」
「早就聽舍妹提過尚書府的秦二姑娘,騎射功夫俊俏的很。」
原來他也知道我。
能挽弓獵狼的人,並不會在我面前賣弄自傲,他給我尊重,給我喜歡。
後來他還曾用那雙獵虎的手,為我畫過眉。
我們的親事,完全是水到渠成。
陳澈本就是我爹花了大心思,才為我挑選的夫婿人選。
鎮遠侯府武侯之家,才能容得下我這樣桀骜不馴的女兒。
我很喜歡陳澈。
遇到了他之前,我從不去想未來如何嫁娶婚事。
而遇到他之後,我餘生的幻想裡,都隻有他。
陳澈很好很好。
他待我溫和,敬我、知我、伴我,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處。
我很喜歡這種細水長流的溫馨感覺。
普通,卻又會在日常的一樣合口糕點、一件稱心首飾中,感到驚喜,感到自己是被在乎的。
雖然不知道真正的愛為何物,但興許就是這樣吧。
我一直堅定的認為,陳澈像我愛他那樣愛著我。
從沒懷疑過這點。
更不會懷疑的,是他忠君報國的心。
那樣光風霽月的少年郎,是鎮遠侯府驕傲的小世子。
他怎麼可能做逃兵?
10
我的馬車離開北渡城的那天,半城的百姓都來送別。
他們穿著破布衣衫,向我叩拜。原處的一排排棚屋,更有許許多多的人影互相攙扶著遙遙相送。
這幾年,我以陳家婦的名頭行善積德,做了一些事,留了一些名。
如今我突然離去,他們自然不舍。
我沒有刻意公開我離開的緣由,但我不再以陳家婦自居,就已經能說明很多事情了。
鎮遠侯府的女眷們,也在人群裡。
我掃了一眼,便怔在原地。
陳夫人那神情中,有我捉摸不透的含義。
而陳姝背對著我,伏在陳夫人懷裡哭泣。
我看不明白,她們究竟是什麼意思。
難道真的因為自覺對我虧欠嗎?
二妹白露歡心地喚我,我才收回了目光。
回京的馬車,白露快樂的就像一隻鳥兒,阿衡也想法子的引起我的興趣,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平靜的就像他們所期望的那樣。
但是真的很抱歉。
我注定不能讓他們如願,我不能乖乖丟下一切跟他們離開。
我受不了被當成傻子欺騙。
真相究竟如何,我要親眼看了,才會S心!
入夜之後,我偷溜出馬車。
隨行的人都在休息。我避開篝火旁的守夜人,借著夜色和樹影遮掩,往車隊側後拴馬的地方過去。
馬兒乖巧,被我躍到背上也沒有出聲。
我調轉韁繩,剛要揚鞭,就看到前面滿眼悲傷的弟弟。
我已經長成少年的弟弟。
他的眼睛像在流淚,嘴角卻無力地牽了牽。
我默然無語。
我最小的弟弟,早就不是能輕易糊弄的孩童,我現在才知道這一點。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卻突然笑了笑,翻身躍上一匹馬,慢步踱到我身邊。
「大姐那麼輕易的答應回京,我就知道您肯定要走回頭路的。」
「我的大姐,是京中最颯爽厲害的女子,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我隻有一樣所求,大姐,這次請帶上我好嗎。」
我嘆氣,「是我一個人任性,不該拖累家人。」
陳澈若是未S,鎮遠侯府不會不知道。
他們不告訴我,我便自己去查。
當然,想也知道,窺探這種機密,絕非好事,剛中了秀才的阿衡,未來可期,不該受我所累。
「是不是拖累我,大姐您說了不算。」
「大姐,這世上除了陳澈,您還有我們這些家人。」
「從前,我們跟二姐還小,父母走了,便是大姐您照看於我們。」
「如今,我們也能當一面了,大姐遇到了困難,作為家人怎麼能不管不顧。」
阿衡太過懂事。
反倒讓我更加難受了。
相比較還不滿十三周歲的弟弟,我倒是成了那個不懂事的人。
11
攥緊了馬韁,我說,「我隻要一個結果,不論陳澈S活與否,我都會放下。」
阿衡頓了頓,我看到他眼底劃過了明顯的遲疑。
我知他的擔憂。
我向來是敢愛敢恨的性子,我什麼都敢做。
他怕我尋到了陳澈的屍骨,便要隨他去。
我笑笑,故作灑脫的說,「阿衡,我真的放下了。陳澈都離開兩年了,我對他剩下的,就隻是執念而已。」
如今得知兩年堅持,變成了笑話,我剩下的,真的隻是一份讓自己S心的執念。
弟弟還是年幼,他信了。
與我一人一騎,重返了北境。
北渡城是關隘要塞,阿衡帶我去了距離北渡城有兩百裡的清水縣。
他果然是知道些什麼的。
這裡是北境最安定的縣城,從沒被戰火波及,繁華不亞於京城。
站在熱鬧的街道上,我甚至有些恍惚。
在偏僻貧困的北渡城待的久了,現在宛如重回人世。
當初北渡城破之前,曾有幾人突破了封鎖去搬救兵,阿衡要帶我去找的就是這幾人。
這算是當時北渡城守城部隊,唯一的幸存者。
跟著阿衡到處奔走,我竟又了解很多當年之事。
比如北渡城之禍,是敵國蓄謀已久的,自從老鎮遠侯也就是陳澈的父親戰S之後,北境就一直不安穩。
北渡城是北境最後的一顆釘子,絕對不能失守。
一旦失守,北境防線定然會被推進百裡甚至更多。
老兵同我講解的時候,我思緒飄飛。
兩年前,我幾乎是在北渡城破消息傳進京城,立即一人趕了來。
北渡城確實是失守了,但是邊境線並沒有推進。
或許那些隻是軍中傳言,哪裡真的能當真。
見我搖頭,老兵蒼涼一笑,仰頭飲下一碗烈酒。
「那是因為,城破本來就是一場——」
「阿姐!」
弟弟高喊一聲,打斷了老兵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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