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景和見棠
- 4217字
- 2025-07-25 16:29:04
漠北退兵那天,大乾主動割地百裡,送一個公主去和親。
可是大乾沒有公主。
大乾要送去和親的公主,是原本的未來太子妃崔景和。
老皇帝下旨封海安郡崔氏崔景和為景和公主的消息傳遍上京女眷那一夜,阿娘把我鎖在屋裡,不允許我踏出房門一步。
我砸了窗,翻了牆,爬上了崔府院中高高的亭臺上。
我伸出手,聲音顫抖著說:「崔景和,我替你去漠北,我把自由給你。」
景和隻是摸著我的頭,笑著說不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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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將軍府的唯一的嫡女,卻自幼在姨娘雪娘的撫養下長大。
雪娘常常責罰我。
她會在我做女紅出神時斥責我,會在我背不下女學時罰我跪祠堂,會因為我犯了脾氣衝撞了祖母時罰我跪在雪地裡。
可記憶裡,雪娘對我又是極好的。
她會在寒冬降臨的時候親手為我縫制冬衣,她會笑著撫摸我的頭發然後盤成精致的模樣,她還會在我完成每日的習課後給我做我最愛的甜點。
年年復年年,饒是我這樣的潑皮性子,也被雪娘教成了整個上京出了名的知書達理琴棋俱佳的姑娘。
雪娘常常抱著我喃喃自語,我聽不清她在念叨一些什麼,我隻知道,雪娘說:「阿棠,你要嫁與這上京最出色的男子。」
我克己復禮,因為雪娘說世道艱險,唯此才是女子立身的根本。
所以初見崔景和那日,崔景和問我的人生有怎樣的願景。
我告訴她說:「我要嫁給這世間最出色的男子。」
崔景和笑了,勾著唇摸了摸我的頭。
2
我是從我的侍女昭昭嘴裡認識了崔景和。
昭昭說這樣明媚的崔景和,出身於海安郡崔氏,卻自幼在上京長大,是當今太後偏愛的侄孫女,亦是所有人都默認的未來太子妃。
我有些啞然,原來崔景和也同我一樣,不在自己的阿娘身邊長大。
我回想起前日裡,崔景和駕馬在我身邊停下時,周圍人發出的陣陣驚呼:
「這崔姑娘,也是女中豪傑。」
「是啊,頗具沈將軍年輕時的風採。」
「比雲姑娘更像是沈將軍的女兒。」
沈將軍沈珮,是我的阿娘,親阿娘,曾隨著我的父親徵戰四方,平定邊疆,歸於上京也才四年有餘。
我低下頭,道不清心中是怎樣的情緒,崔景和卻又開口道:「雲姑娘手腳纖長,倒真是隨了沈將軍,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不過前些日子偶幸得見雲姑娘念書,倒是比我更適合琴棋書畫些。」
我當然能明白崔景和的好意,這些自謙的言語字裡行間都寫著「切莫胡言」四個字。
周圍議論的聲音靜了下去,我又抬頭,目光有些直愣地盯著崔景和。
她也愣了一下,然後眨著眼大笑道:「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崔景和,家住城南。」
她笑起來太好看了,笑得連我這樣的女子都有些心動,也莫怪太子殿下對她如此上心。
我也笑了,哪有人自我介紹中說自己家住哪裡的,然後輕輕回了一禮:「將軍府雲見棠,家,也住城南。」
有風吹過,我說崔景和,你原來這般不受約束。
3
我婉拒了崔景和騎馬的邀約。
偌大的馬場,除了崔景和,便無再一女子。
雪娘教導我女子行事應穩重端莊,騎馬這種事情並不在她的允許中。
倘若受了崔景和的邀請,回府又免不了雪娘的責罰。
我不怕雪娘,隻是雪娘養育我十年,我敬重雪娘。
被我婉拒後的崔景和有些遺憾地嘆口氣,她正欲說些什麼,身後卻響起太後的呼喚。
崔景和拍拍我的手,說以後得空再一起玩。
我輕輕行禮的那一刻,聽見崔景和轉過身去和太後說道:「我的騎術啊,師從沈將軍。」
我的身體有僵硬那麼一瞬,然後坐下身去。
我想,崔景和確實更像我阿娘的女兒。
我的阿娘不太喜歡我這個女兒,我一直是知道的。
四年前,邊關稍稍平定,阿爹阿娘回京述職。
皇帝生性多疑,忌憚雲氏功高震主,一封詔書便將兩位將軍留在了上京。
阿娘回來的那日,雪娘稱病將自己關在房中整整一天。
我懷著緊張卻又害怕的心情,在正廳候了整整一日。
那時候,我與阿爹阿娘好多年沒見。
待太陽西沉,回府的馬車才悠悠轉到了門前。
阿爹阿娘踏入門的那一刻,我的眼睛一熱險些落淚。
我期待了一日一月一年好多年的相見情景,卻在阿爹阿娘走向我時,深深地行了一個禮:「阿棠見過阿爹阿娘。」
阿娘果真如我想象中那般美麗颯爽,阿爹快步走近我大笑著將我攬入懷,說囡囡好久不見。
我含著淚,透過阿爹的肩,卻對上了阿娘的眼。
隻一眼,如墜冰窖。
沒有欣喜,沒有激動,阿娘眼裡唯有的是滿滿的陌生。
4
阿娘和阿爹在上京是出了名的恩愛,阿爹許諾阿娘一生一雙人,或許他們這一生唯一有過的大吵,便是雪娘過門的那日。
雪娘原本也是高門大戶的女兒,卻因有心人陷害,不明不白地和阿爹躺在了一張床上。
雖然清清白白,大乾對女子向來苛刻,消息傳出去後,大家都說雪娘是個心術不正品行不端的女人。
無奈之下,雪娘的爹娘讓阿爹納了雪娘為妾。
我聽聞那時正值凜冬,雪娘在雪地裡跪了整整一日也未能改變她爹娘的心意。
聽昭昭的阿娘說,那日夫人發了好大的火,也整整三個月沒同將軍說過一句話。
阿娘氣,氣阿爹給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機,更氣雪娘年輕時也曾屬意阿爹。
所以阿娘不喜歡我,是因為她遠赴疆場不得不將我留下讓雪娘撫育我的這十年,雪娘將我養成了和她一個模樣。
我不會騎馬,更不會武術,和上京大多女眷一般身嬌體弱。
我唯一會的,無非是雪娘教我的那些詩書琴棋,還有關於如何操辦宴會,和如何當好一個主母,這些和阿娘一點都不一樣。
後來每回看見阿娘盡力同我相處時眼中流露的局促和冷意,我都會識趣地離開不讓她為難。
而那日宴會上我才知,她回京的這四年,還教會了另一個徒兒騎馬與射術。
所以我想,如果崔景和才是阿娘的女兒,那該是怎樣的情景。
5
昭昭給我送來一封信,說崔姑娘約我去放紙鳶。
我從未放過紙鳶,我承認在那一瞬間我有好多的猶豫。
雪娘敲響了我的門,又給我送來了她燉的梅花粥。
我想別的世家女兒從來沒有嘗過這般新奇的玩意兒,而搗鼓一些亂七八糟的甜品是她這十餘年來唯一的愛好。
我笨拙地藏起崔景和送來的信,卻被雪娘一眼識破。
她輕輕地翻開信紙,然後盯著上面的字看了好久。
然後她攤開食盒,輕輕地說:「雪娘有些老了,都快看不清信上的字了。不過有朋友邀你那便去吧,你總該出去走走了。」
我突然有些慌神地拽住雪娘的袖子,搖著頭道:「我不去了雪娘。」
而她卻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然後笑著握住了我的手。
後來雪娘離開,我的視線又落回桌上的信,我是想去的。
崔景和來尋我的那日,穿了一身紅色的長衫。
遠遠看見我,她便欣喜地迎了上來,「今日我們阿棠真好看。」
我猶豫著望向她空空的身後道:「不是說去放紙鳶嗎?」
沒有紙鳶放什麼。
她隻是露出神秘的微笑,然後推搡著我上了馬車。
她帶我來到一家別院,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滿是各式樣的紙鳶。
崔景和說:「放紙鳶,當然要從做紙鳶開始。」
紙鳶如何式樣,全看主人自己。
我從未做過這樣的手工活,崔景和就側坐在一旁幫助我。
誰料崔景和也不太會,一會兒木條斷了,一會兒紙糊了,一會兒圖案畫錯了,一會兒顏色又淺了。
來來回回折騰十幾遍,崔景和叫嚷著:「沒想過做個紙鳶怎麼這麼難?」
另一邊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我出神時,她又叫著我的名字:「阿棠,快來幫幫我。」
6
我想翻遍整個上京,也再難尋出同她一般灑脫、快活的女子。
天高氣朗,風正好。
崔景和喚我一同從小山坡上跑下去,紙鳶在我手中掙扎著,要掙脫了這線飛遠去。
我驚呼著讓崔景和搭把手,崔景和卻隻是大笑著道:「阿棠,線在你手中,你得自己掌控住。」
我總覺得崔景和意有所指,隻是陽光正好,風推著我前進,我來不及多想。
那是我好多年來,玩得最盡興的日子。
我雖是將軍府嫡女,可也從未同那上京的女眷一同出遊過。
盡管時常在上京各世家女眷中碰面,可我也知道,她們不喜我自幼在雪娘身邊長大。
崔景和是我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自那日後,崔景和時常來府上找我,有時帶些好吃的甜點,有時便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我握著景和的手,有些擔憂道:「如此這般,是不是不合禮數?」
崔景和笑了,她又道:「這般禮儀,阿棠,你會不會不快樂。」
那一瞬間我覺得有些難過,阿娘不疼愛我,雪娘不受尊重。
盡管才名傳滿上京,可這上京中依舊有許多的人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該是嫉妒崔景和能得到我阿娘那般青睞的,可唯獨她會問我快不快樂。
我頓了頓,看著崔景和的眼睛道:「景和,我很幸福。」
人各有命數,如此這般我已滿足。
我享受著將軍府嫡女一切的富貴生活,得雪娘教誨,得景和一好友,我應該滿足的。
崔景和搖搖頭,她說:「阿棠,我說過,線在你的手中。」
雪娘踏進院中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崔景和揮動著劍在院中起舞,行雲流水般卷起陣陣風,而我則靜靜坐在一旁。
雪娘放下食盒,輕輕地笑了道:「這是新做的糕點,我拿來讓你們嘗嘗。」
我有些緊張,我擔心雪娘不喜歡這樣景和。
雪娘拍了拍我的手,然後抬眸看向崔景和,「這位便是崔氏崔姑娘吧?果真如傳言般美麗。」
注意到雪娘,崔景和停下動作,將劍別於身後,對雪娘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
我望著食盒有些愣神,雪娘似乎是喜歡景和的。
我突然有點害怕,也害怕所有人都喜歡她。
隻是出神間,我聽見雪娘說:「崔姑娘,以後多多來找我們阿棠玩。」
7
大乾二十八年,蠻夷犯境,關內十三州接連失陷。
山河破碎,戰火蔓延。
阿爹上奏請求掛帥赴邊,平定漠北。
聖上多疑,心思難測,駁了阿爹的奏折,卻任命兵部侍郎之子宋江為將,率領京畿二十萬大軍出徵。
可是那宋江,是上京出了名的紈绔。
崔景和依舊每日尋我練劍,憤憤地咒罵皇帝老兒昏庸無能。
六月飄雪,蠟炬紅殘,上京局勢一夜變了天。
阿爹阿娘舉燈夜談,夙夜憂嘆。
戰事並非一朝一夕發展至此。
或許從六年前,從阿爹阿娘回京述職交出帥印時,從皇帝疑心四起卻沉迷美色無心朝政時,這一場大戰就隱隱露出了端倪。
書信一封一封地從邊關送回來,阿爹阿娘的老部下在信中言辭憂幽,望他們的老將領重返戰場。
後來,崔景和也來得少了,聽說是太後娘娘常常召她入宮。
我時常坐在窗邊出神,日子一日一日地闲了下來。
再後來,雪娘便帶著賬本來我院中尋我,她說讓我學著打理府中的事情。
其實這些年,我同雪娘學了許多操持宴會的法子,卻唯獨看不來這賬本,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頭疼。
我皺起眉,每每都想說點什麼,卻被雪娘打斷。
「這兩年你同崔景和一同玩鬧,性子越發活潑我都不曾說過什麼。可唯獨這件事,沒得商量。」
府中的賬本向來是雪娘掌管,即使六年前阿娘從漠北歸來。
這些年雪娘教我詩書琴禮時也時常嚴苛,可像這樣不容置喙的語氣倒是頭一回。
之後,我的日子也忙起來了。
景和偶爾得空也來尋我,一邊熟稔地吃雪娘做的點心,一邊吐槽著宮中規矩繁瑣。
她似是無意提起:「過了年,阿棠就十七了,親事可有定下嗎?」
我搖搖頭,可看雪娘的樣子,我知道也快了。
崔景和不經意地問:「你覺得,太子殿下如何?」
我笑了,思索著日子,等明年開了春,太子殿下就該擢選太子妃了,原來我們景和也有這般少女懷春的心事。
我打趣著道:「太子殿下容貌英俊,六藝俱佳,自然是哪兒哪兒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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