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華夏學院地處靈力最濃鬱的地方，溫差變化巨大。

 

再一次上課的時候，我終於沒忍住，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傳遞體溫，好像是人類用於取暖的最傳統的方式。

 

雲出岫望向我，眼中霧蒙蒙的一片，情緒好像有些復雜，片刻後卻化作春水。

 

她輕聲安慰我：「沒關系，每年冬天都是這樣，到了春天就好了。」

 

朱雀一族不知寒冷，我也知道人類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就是心裡不舒坦。

 

我想看雲出岫生機勃勃的樣子，不想看她這樣難受。

 

她蒼白得像是易碎的琉璃，寒冬對於人界的影響實在太大，日月都遠離這裡，我採集不到日精月華，再著急也沒辦法。

 

我坐不住，傳了一封書信回妖界。

Advertisement

 

校長回復了我：「女娲一族本就福澤萬物，雲出岫體內的女娲石淬煉靈力庇佑生靈，會沉澱許多雜質，對她的消耗也是巨大的。她暫且掌控不了女娲石，又是冬日，萬物也無法反哺她，她自然會感到難受——應該是年年如此，這種情況，外物也無法解決。」

 

上古血脈，神兵傳人，當然不會這樣容易。

 

下雪了。

 

我看著這封信，越發煩躁，坐在屋頂生悶氣。

 

回宿舍後，海星安慰我：「少主，你來人界時，妖界不是送了許多法寶嗎？我們找找看，說不定有些有用處呢。」

 

我眼睛一亮，誇贊它：「派大星，不錯嘛。」

 

海星驕傲地挺起五個角，開始陪我一起翻箱倒櫃。

 

但找了半天，都是些用不上的東西。

 

我剛翻到一本《瑞獸志》，就看見它打開了一個抽屜。

 

我來不及阻止：「欸，等等！」

 

哐當！

 

裡面的東西已經掉了出來，在地上散發著瑩瑩微光。

 

「少主，這個是白駒送你的時光瓶，放心吧，摔不壞的……」海星幫我撿起瓶子，看向裡面的東西。

 

我們同時陷入沉默。

 

時光瓶能封存儲存之物的時間，是白駒注入了時光之力做出的法寶，但容量很小，隻能裝下一個袋子。

 

袋子裡是一杯焦糖瑪奇朵，還在散發熱氣。

 

海星：「少主，您還沒喝吶？」

 

我黑著臉：「這是為了留存證據，我懷疑雲出岫對我下毒。」

 

海星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那現在呢？少主，還需要留存證據嗎？」

 

留存證據？

 

不對。

 

我看向手中的《瑞獸志》，腦海中靈光乍現。

 

——有辦法了。

 

來不及解釋，我飛向房頂，看向這天地間的鵝毛大雪。

 

深吸一口氣，我已化作朱雀真身。

 

口中念念有詞，我的額間浮現出金色的符文。

 

海星跟了上來，大驚失色：「少主不可！那是你的本源精火！」

 

漫天火海鋪展開來，映照著整片天空。

 

無數宿舍的燈都亮了。

 

那火海逐漸縮小，逐漸凝實，最終化為一團純金色的小小火苗。

 

它呈現朱雀之態，清唳一聲，圍繞著整所華夏學院翱翔，尾羽散下漫天金火，在華夏學院四周形成一個巨大的金色護罩。

 

它們融入了紛飛大雪，世間都被染成金霞。

 

學院的溫度在緩緩提升，小草冒芽，枝條生花，雪落在掌心，溫暖輕盈，像是一團光。

 

我看見了雲出岫，她撐傘來到我樓下，接住了這團雪。

 

金色的光融化在她眉眼，她怔怔地看著已經支撐不住真身，靠在門邊的我。

 

我的臉色很蒼白，猛地咳嗽幾聲，目光卻無法從她變得粉潤的臉頰上挪開。

 

朱雀一族的本命精火，足以化冬為春，篡改整個學院的四季。

 

既然年年冬天待她不好。

 

那我就留存整個春天。

 

8

 

我在宿舍收拾行李。

 

學院縱火是要被判定不合格的，這次的任務我估計完不成了。

 

但姜藥已經答應我，所有神農氏傳人都會主動選擇契約，不會影響到人界妖界的合作。

 

再加上我成績不錯，雖然我無法締結契約，但其他妖怪肯定能成功締結。

 

頭有些暈，我蹲在床邊咳嗽了兩聲，感覺渾身灼燙，猶如火燎。

 

朱雀天生火體，但火焰總有暴動的時候。

 

我原本已經掌控得很好，還差一次渡劫就能徹底擺脫這種暴動，但因為抽取了本源精火，朱雀真火又有些壓制不住了。

 

「少主，早說了你的渡劫日就快到了，日精給雲會長就算了，月華你總要自己留點吧。」海星急得團團轉，「還有你的本源精火，那是多少年的修為吶，你就讓它在學院整天飛，都得逸散了。」

 

我置若罔聞：「渡劫有什麼難的，扛不過去就找玄武叔。」

 

海星跳起來：「說得簡單，多遭罪啊！」

 

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東西，我把抽屜裡的時光瓶拿出來，眼都不抬一下：「我堂堂神君，這點苦都扛不下去？」

 

「學院的處分還沒下來，你在這兒休養幾天了，」海星蔫蔫地說，「少主是為了雲會長，雖然你的宿舍被封了，但雲會長也不來看你……」

 

我動作一頓。

 

體內一波一波的火灼得我難受至極，我皺眉：「為了她是我的事，和她無關。」

 

「咚咚。」

 

門忽然被敲響了。

 

我以為是學院的老師，沒想到一開門，就撞進一雙春水般的眼睛。

 

「雲出岫。」我頓了頓，「你好點了嗎？」

 

答案顯而易見。

 

她臉上的氣色極好，瑩潤剔透。

 

胸口那團火焰燒得更厲害了，我剛松了口氣，就覺得口舌被燎得難受：「有什麼事嗎？我現在控制不好朱雀真火，你先離我遠……」

 

「砰。」

 

門被她反手關上，她不說話，隻是看著我。

 

我下意識倒退了一步。

 

卻聽見「砰」一聲，一回頭，海星居然抱著它的房子跳窗跑了！

 

這家伙什麼意思？

 

我覺得不可思議，可頭腦昏沉，無法思考。

 

她再往前一步，我又被逼得後退一步。

 

「神君為何躲我？」她偏頭問我。

 

「我沒有躲，」額頭滲出汗珠，我壓著滿身火氣又後退一步，「我身上太燙了，怕燒著你。」

 

「可我不怕這些，」雲出岫搖了搖頭，眼眸溫潤，「神君隻會讓我覺得溫暖。」

 

她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我一步一步後退，終於退無可退。

 

雲出岫湊近了我，隨後抬起頭，鼻息幾乎與我交錯。

 

我垂眼，抵住桌子的手一點一點收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目光一轉，就看到了我手邊的時光瓶。

 

「那是我送你的嗎？」

 

我矢口否認：「不是。」

 

「說謊。」雲出岫輕聲說，「那家咖啡店的杯子已經換了，我給神君買的那杯就是最後一個杯子。」

 

我沉默了。

 

「為什麼不喝，為什麼要留下來？」她的指尖按上我的手腕，見我遲遲不說話，又問，「那我換一個問題，神君送我那麼多禮物，知道玫瑰的花語是什麼嗎？」

 

怎麼會不知道，即使之前不知道，我現在也明白了。

 

也明白姜藥是在耍我……或許不是耍我，因為連他都看得比我自己明白，想明白這點了，我就懶得和他計較。

 

火燒火燎，視野模糊。

 

我喉嚨滾了滾，仰起頭，狼狽不堪，卻無處可逃。

 

「我再換一個問題，」她的聲音溫和，泠泠如清泉，「學院的春天，是神君送給我嗎？」

 

最後的理智也即將被焚毀。

 

我反手扣住她的手，咬牙切齒：「是，我就是喜歡你！雲出岫，我警告你，你現在趕緊離開這裡——」

 

我的話戛然而止。

 

滾燙的唇齒迎來溫涼的觸感。

 

脖頸被人環住，春風的氣息撲面而來。

 

「宣離。」她的吻輕輕落在我耳邊，「我回家讓家族幫我啟用了女娲石。」

 

「我無法徹底掌控它，我經常生病，體質不好，不算特別厲害，但是家族很想要我和你締結契約，因為你很厲害，能幫我淬煉體內雜質。」

 

「我知道你把自己採的日精月華都給了我，很多事我都知道，我隻是以為……我能一直這樣，把一切視作交易。」

 

「但我這次回去，是為了用女娲石的另外一種力量。」

 

她穿著我給她買的衣服，白色的棉裙在我腿上攤開，如一朵花。

 

扣子一顆一顆解開，她烏黑柔軟的發捧在我掌心，像是流瀉的月光。

 

瑰姿秀逸的少女抬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頰。

 

女娲一族本就擁有獻祭一般的回春之力，足以渡過朱雀的劫難，讓他修復本源。

 

——人們常稱，補天。

 

世界在旋轉，我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麼，可能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復某個事實。

 

可我聽見了她的答復。

 

臉頰染上緋色的會長嗚咽著說：「我也喜歡你。」

 

而我學著她的口吻：「可不可以再說一遍？」

 

我也喜歡你。

 

9

 

學校的處分下來了——我被表彰了。

 

學校解除了我不得用火的禁令, 封我為優秀學生，教導主任還給我發了一大堆補貼, 看見我的時候臉都快笑爛了。

 

我不明所以。

 

最後還是姜藥道破事實：「你從一個隨時威脅學校安全的炸藥桶變成了指哪兒打哪兒的自己人，他能不高興嗎？」

 

教學樓正在施工升級，據說這次採來了什麼能發熱的石頭, 能吸收日精的那種，以後可以有效解決冬天寒冷問題。

 

我不爽地反問：「什麼指哪兒打哪兒？」

 

姜藥剛要說話，雲出岫就指揮著施工隊來了。

 

我立刻把一堆裝修器材搬到了雲出岫要求的地方，然後按照她說的, 仔仔細細把那些石頭鑲嵌在了材料裡, 順便用朱雀真火淬煉了這批材料。

 

渡劫後, 我對火焰的掌控已經精妙絕倫，絕對可以在不傷及材料的基礎上做到這些。

 

輕松完成一切，我又輕車熟路地丟了一團火到學校的鍋爐裡，減少冬天熱水的燃料消耗。

 

路過的垃圾站阿姨對我笑：「宣離, 你的火燒完那些垃圾，一點汙染也沒有咧！真厲害！」

 

我很酷地擺擺手：「小事。」

 

然後理所當然地站在原地等著雲出岫來找我。

 

她拉了拉我的手, 對我說：「辛苦了。」

 

我隻是搖頭，壓了壓帽檐, 眼眸灼灼地看著她。

 

她便笑了, 眉眼彎彎, 隨後溫柔地吻了吻我的臉頰：「神君真厲害。」

 

我心曠神怡，嘴角開始上揚, 打算一會兒再去燒燒垃圾。

 

圍觀一切的姜藥：「6。」

 

那天晚上我和雲出岫已經締結契約了，我從此與她心意相通, 能隨時隨地去往對方所在的地方。

 

因為朱雀真火和女娲石的存在，我能為契約加碼，讓她從此共享我的生命與力量。

 

雖然是非合規締結，但校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說要在新年晚會上補個儀式。

 

雲出岫答應了，我也沒什麼好拒絕的。

 

晚霞如金，籠罩大地。

 

我牽著雲出岫的手去大禮堂。

 

遠遠地，就看見被一群女生簇擁著的海星對我揮動著角：「少主，快來排練，就等你們了！」

 

我答應校方參與一個節目, 就連他們要我用火焰做個特技表演也沒什麼反應。

 

就是有一個要求，我要擺成玫瑰。

 

因為我節目的主持人是雲出岫。

 

「那你打算擺哪種玫瑰呢？」

 

「不知道, 」我考慮了一會兒, 「你喜歡哪種？」

 

「你送的我都喜歡呀。」她對我笑。

 

「你最喜歡哪一種？」

 

「可能要等神君送完才知道吧。」

 

「你要慢慢等，」我移開眼, 「因為玫瑰有一萬五千種。」

 

在海星的敦促下，我終於會使用電子設備了，也會用手機查資料了，不至於那麼簡單就被人忽悠了。

 

「那, 」雲出岫思考著, 「神君最喜歡哪一種？」

 

「……」我沉默了幾秒鍾，實話實說，「最喜歡你。」

 

因為玫瑰對我而言沒有區別，鮮花也是。

 

可雲出岫是宣離唯一的春天。

 

所以我最喜歡你。

 

「好巧, 我也是。」雲出岫眉眼彎彎，「我也最喜歡你。」

 

因為玫瑰對我而言沒有區別，鮮花也是。

 

可宣離送了雲出岫一場獨一無二的金色雪。

 

我滿園的玫瑰都因你而生。

 

所以我也最喜歡你。

 

——我想和你共度以後的每一個春天。

 

從現在開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