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月亮註定西沉
- 4025字
- 2025-07-15 17:00:38
機票是一個星期後的。
從市區返回牧場的時候,我乘坐公交車正巧撞見漢族男孩陳敦。
他大約是附近哪個村的大學生村官,大學在杭州讀的。
他是前兩年來到阿克蘇,但我沒怎麼見過他,隻因為他是我鄰居小姑娘娜孜熱的心上人,所以印象比尋常人深刻。
但他叫出我的名字。
「杭小姐,好巧。」
他一笑就露出溫和的小酒窩,我驚訝於他能直接喊出我名字。
他說:
「塔格拉克牧場隻有我們兩個漢族人,況且你是作家,所以久仰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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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買過你的書,不過大多讀不懂。」
我一聽便笑,難為他看我寫的愛情小說了。
我們有很多可聊的,他曾在杭州讀書,我曾在杭州定居過。
我好久沒和人用普通話溝通了,所以聊得盡興,下了公交車,他還執意要送我回帳篷。
走到放牧區域,經常會有牛糞,所以我邊聊邊低頭瞧著路。
陳敦那村的調皮小孩衝著陳敦喊:「大學生帶女朋友回來啦。」
這一喊,附近在溪水裡摸石頭的小屁孩都圍了過來。
「在哪裡?我看看。」
「大學生的女朋友,也像個大學生啊。」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啊?」
陳敦臉一下子紅了。「託馬斯,別瞎說。」
小孩們一聽又笑了。「託馬斯?託馬斯小火車嗎?是託巴斯啦。」
託巴斯,哈薩克語是笨蛋的意思。
陳敦被小孩嬉笑得抬不起頭,我笑著擺手,一抬頭卻瞧見了麥爾木。
以及姜鯉。
他們正要去市區。
麥爾木目光落在陳敦身上。
「你們聊的什麼?很開心?」
我沒說話。
陳敦道:「沒什麼,開心大概是關於西湖樓外樓的醋魚,我倆都覺得那魚S得冤。」
麥爾木沒去過杭州。
我和陳敦說的話題,他都插不上話。
所以我瞧著他心情不太美好,大約是男人莫名其妙的佔有欲在作祟。
10
我沒理會麥爾木,目光落在面色潮紅的姜鯉身上,因為我又看到彈幕。
【昨天晚上太激烈了,麥爾木真是公狗腰,女鵝一定是發燒了。】
【不不不,說不定女鵝現在就是懷了,按照寶寶年齡推算,孩子就是在這個時候懷的。】
我感覺四肢百骸疼得厲害,就連心跳都如此艱難,像是被人緊緊攥住。
我卻仍舊強撐著,望著姜鯉道:
「你發燒了?」
姜鯉一見我,就像受到刺激一樣,猛地打開我的手,往麥爾木身後躲。
「我才不稀罕你的惺惺作態,你們就是一丘之貉。」
我直面對上麥爾木的視線,一字一句對姜鯉道:「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離開他,甚至送你離開這片土地。」
姜鯉紅著眼睛怒視我。
「要不是你,我怎麼會坐牢?怎麼會欠他?這是我和他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隻要我賠他一個孩子,我就走。怎麼樣?不能生育的你白白得了一個孩子,明明沾沾自喜,還要裝什麼假慈悲?」
她的話戳到我的痛點。
我沒忍住,給了姜鯉一巴掌。
麥爾木攥住我的手,將我扯開,力氣大到我忍不住皺眉。
陳敦擋在我面前時,他才猛地松開手。
麥爾木說:「我說過,你別碰她。」
我說:「好。」
我們擦肩而過。
陳敦對我們的談話雲裡霧裡。
他問:「他是誰?」
我說:「麥爾木,我的丈夫。」
陳敦震驚到半天說不出話。「我聽說過你們,但……沒想到……」
他沉默了好久,直到送我到帳篷前,他才說:
「牧場的女人離開丈夫很難,可你不一樣的。
「你不屬於這裡土生土長的人,如果哪天你想離開,我希望可以幫助你。」
我想,他真是熱心腸的大好人。
11
那一天,麥爾木很晚才回來。
我在燈下看書。
麥爾木衣角夾雜了冷風,一湊近,我便打了噴嚏。
他便默默又後退了兩步,和我隔了一段距離。
他褪去外衣,目光落在我今天買回的藥袋子裡。
「你去醫院了?哪裡不舒服?」
他站在我面前,擋住我的光,書上的字頓時散了形狀,變成一隻隻螞蟻,看了半天也看不懂。
我抬頭道:「沒什麼,有點水土不服。」
他大約是覺得水土不服是搪塞他的借口,抿唇奪了我的書,毛茸茸腦袋湊到我面前。
「你今天和那個漢族人,聊得很開心。
「他一看就喜歡你。」
我想,那又怎麼樣。
他是在為此生氣嗎?
他忽閃的睫毛彎彎,捧著我的臉,飛快親了一口,說出的話卻如同惡魔的詛咒。
「別對他笑。
「如果你們真有點什麼,我不會對你動手,卻不會放過他的。」
我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捧著我的手,去嗅我衣袖中的木蘭香。
他把祛疤膏放在我手心,大約記起我那天劃破他臉的事。
我直接扔了出去,他的S皮賴臉讓我有點煩。
況且,我是真的在乎我這張臉,平日裡出門都要戴寬大的遮陽帽和口罩,不願寬恕他。
我瞧見他頭頂上的彈幕滾動:
【麥爾木跑了好幾家醫院去買的,我還以為他是要送給姜鯉,怎麼給了原配?】
【上面的姐妹別急,麥爾木送女配禮物,肯定是為了穩住女配,免得女配吃醋又去欺負女寶。】
【我怎麼覺得女配一巴掌,把麥爾木打爽了?香香老婆打我時,最先感覺到是她的香,之後才是火辣辣的巴掌。】
【支持樓上,我是邪黨,我覺得麥爾木和他老婆也好好嗑,兩個人好養眼。】
接下來便是清一水的【邪黨叉出去】。
他說:「父親太過執拗,而我真的沒辦法,和你在一起,我必須要給父親留個孩子。」
這算給我的解釋?交代?還是狡辯?
我正在想,他又說:「她懷孕了。」
我斂眉,無動於衷。「恭喜。」
「你放過她吧,她情緒激動,胎就不穩。
「我知道你不開心,你要報復,就報復我吧。」
12
我點頭。
麥爾木曾送給我一把小匕首防身,是趕走母狼後他親自給我做的,上面鑲嵌著漂亮的祖母綠寶石,此刻正掛在我胸前。
我把匕首取出來。
他在燈光下忽閃忽閃的黑曜石眼睛還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我想,我不會再為這樣的眼眸而心軟了。
我說:「你們彎弓射箭用哪隻手?」
他把他右手伸出來。
我們彼此呼吸交錯,燈光下,無數次我們這樣深情注視過彼此。
我聲音有點幹澀:「手筋在哪裡?」
順著他的指尖,我毫不猶豫扎了下去。
彈幕炸了:
【臥槽,原配好惡毒,怎麼不去S啊,還把男主手毀了。】
【怪不得麥爾木不愛這個瘋女人了,還是我家女鵝香香軟軟易撲倒。】
【我覺得麥爾木還是有點愛原配的,不然不會縱容她。】
【愛個屁,麥爾木分明愛姜鯉,他是怕姜鯉受傷才向原配妥協的。】
我目光從彈幕落在麥爾木身上。
麥爾木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又被他極力忍耐,臉一瞬間白了。
瞧著鮮紅的血,一滴兩滴,落在我的衣裙上,我才感覺到暢快。
我割斷了他的手筋,從此他再也不能優雅拉他的長弓。
「出去吧,血腥味太大,今晚我睡不好。」
他捂著手,望著我的眼眸一點點黯淡下去。
13
我的行李很少,隻打算帶走幾本書。
其餘的生活用品全送給了鄰居。
既然下定決心要和麥爾木斷掉,那就斷得幹幹淨淨,我不喜歡拖泥帶水。
再次見到姜鯉。
仍舊是一個黃昏。
仍舊是一場車禍的現場。
我曾經因為父親的車禍,對汽車這些鋼鐵猛獸有著嚴重的 PTSD。
為此逃到了阿克蘇。
五年前,在我即將以為自己已經心理痊愈時。
姜鯉酒駕,撞掉了我和麥爾木的孩子。
還撞S了麥爾木最喜愛的小馬。
我瞧著鮮血,軟倒在地,幾乎崩潰。
而現在,也是和曾經差不多的場景。
隻不過,我是目擊者。
而姜鯉,撞到了其他牧民。
我腿腳發軟,忍不住想要吐。
眼前的一幕,幾乎和五年前重合。
直到麥爾木的聲音傳來,我的意識才漸漸回籠。
麥爾木從遠處狂奔而來,將我抱在懷裡,神色十分焦急。
「美和,你沒事吧?」
我勉強扶住他的手臂站穩,低聲道:
「車前面還有人,你快去瞧瞧。」
麥爾木瞧見了車前昏迷的牧民,以及車上瑟瑟發抖的姜鯉。
姜鯉神情崩潰。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爸爸兇我,我隻是想離家出走幾天,嚇唬嚇唬你們。
「我也沒想到,會撞到她。
「麥爾木,我不想坐牢。
「求求你,別再送我去坐牢,我願意和你在一起,生下這個孩子。」
姜鯉抱著麥爾木一直痛哭。
我看向了她頭頂的彈幕:
【女鵝哭得都喘不過氣來了,麥爾木要心疼S了吧?】
【神經,怎麼現在越看女主哭,越覺得她矯情?我說大姐,你五年前酒駕撞了人,現在一開車又撞?路人的命不是命了?】
【現在想想,其實原配也有點慘。要不是馬路S手女主把她撞流產了,他們哪需要女主生孩子?他們的孩子都快上幼兒園了。】
我聽到姜鯉的哭聲,朝著他們走了過去。
「所以,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事?」
姜鯉望著我,身子幾乎要縮到麥爾木身後。
麥爾木眼睛裡全是血絲。
他想要去扯開姜鯉的手,但是沒扯開。
最終,他用祈求的聲音對我說:
「美和,她坐過牢了,而且這次是無證駕駛,她不能再坐牢了。」
我沒說話,目光一寸寸冷下來。
在我冰冷的目光中,他的聲音似乎變得很艱難,像是不會漢語的牧民小孩。
「你幫她這一次,我會補償你的。」
我笑了。
「麥爾木,你的意思是,我替她頂罪?
「那我要坐牢,怎麼辦?」
姜鯉哭著說:「麥爾木一定會幫你打點的,盡可能補償那個人,求諒解書。」
14
而姜鯉的彈幕畫風已經變了。
【我靠,怎麼感覺這女主綠茶婊呢?明明是她撞了人,還要女配給她頂罪,要我說女配攤上這樣的男女主也是倒霉。】
【感覺地上躺著的牧民和旁邊的冤種女配都要碎了。這男女主鎖S吧,不要再禍害別人了。】
【可惜女配舍不得放手,為了麥爾木變心尋S覓活,用自己的絕症威脅麥爾木和姜鯉分手,最終病S阿克蘇。】
我望著彈幕,眉頭一跳。
我覺得我頂多算是有點文藝的裝貨,還不至於戀愛腦。
我不會舍不得麥爾木。
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
「我替她頂罪可以,我們離婚。」
麥爾木愕然。
他似乎沒想過我會提離婚。
但是已經有遠處的牧民朝著這裡走來。
他說:
「這裡辦離婚很麻煩,復婚也麻煩。
「你沒必要和我賭氣,等孩子生了,我和她就斷了。」
我置若罔聞。「正巧有認識的朋友在市區民政局,不麻煩。」
姜鯉哭聲漸漸小了,她抓著麥爾木的衣服,小聲叫著肚子疼。
他抱起姜鯉,點了頭。「好,你解決這裡,我先送她去診所看看。」
我又道:「你把小馬追雲送給我。」
麥爾木說:「好。」
他抱著姜鯉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美和,你還有話要和我說嗎?」
我說:「沒了。」
15
我腿軟腳軟跑到路邊,強壓下內心深處的害怕和抵觸,察看牧民的傷勢。
這時我才發現。
被撞的人是買買提。
麥爾木知道被撞的人是買買提嗎?
她和我關系深厚,不會為難我,卻會為難姜鯉。
所以麥爾木讓我替姜鯉頂罪?
我無暇多想,仔細檢查買買提的情況,發現她身上沒有骨折,隻是昏迷了。
立刻和熱心幫忙的牧民把她送到市區醫院。
我在醫院守了一天一夜。
幸好她隻是有點輕微腦震蕩。
她稀裡糊塗,抓著我的手,說她不是被我撞的,她就是自己低血糖暈了,是我把她救了。
我瞧著她身上明顯的車禍擦傷,欲言又止。
最終我賠了她一大筆錢,把我在阿克蘇的所有財產送給了她。
我來阿克蘇本來就是遵循父親遺願,想要幫助買買提一家改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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