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他在我耳邊輕輕哼起歌，腔調怪怪的，不像西奧多唱的歌那樣夢幻迷離，但也很好聽。

 

沒了那種虛無縹緲抓不住的感覺，這歌聲讓我更安心了。

 

我突然有些困，半睜著眼靠在他身上嘟囔：

 

「你是人魚的時候沒聽過你唱歌呢，這是什麼歌？」

 

他沒說話，隻是繼續哼唱著。

 

很久之後，不知是夢還是現實，我聽到一句輕輕的話落在夜色裡。

 

「是唱給心愛的人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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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荒島渺無人煙，幾乎什麼物資都沒有，我身上的實驗服洗了換洗了換，最後還是咬咬牙像塞勒斯那樣圍了幾片揉好的棕榈葉在身上。

 

「好看嗎？」我故作自然給他展示。

 

塞勒斯沒說話，然而紅起的耳朵已經說明了一切。

 

……

 

海平面吞下最後一縷金芒時，我拿著火把在水裡抓魚。

 

魚看到光照會圍過來，這是我之前看過的抓魚技巧，被塞勒斯狠狠嘲笑了。

 

我不滿道：「你昨天吃的那條魚就是我這麼抓到的！」

 

他沒說話，隻是從巖石上一躍而下跳進水裡，像一條真正的魚。

 

失去了尾巴後，塞勒斯無法在水裡呼吸，無法前往深海，但大概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他還是遊泳很厲害。

 

可這次他很久沒浮起來，我有點兒慌了，懷疑他是不是淹S了：

 

「塞勒斯？

 

「塞勒斯，你在哪兒？！」

 

他還是沒說話，海面逐漸蓋上近黑的深藍，搖曳在水面上的光把微弱的光中，我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我身邊遊過！

 

「塞勒斯？」我叫他，又疑心那會不會是鯊魚，因為前幾天我似乎在水面上見到過鯊魚鰭。

 

我有點兒慌，想往後退，一隻手卻猛地拽住我腳腕！

 

塞勒斯猛地探出頭來，捧起浪花潑我。

 

他這幾天格外喜歡這種幼稚的遊戲，銀色的頭發在暮色裡流轉著月光般的光澤。

 

我抹了把臉上的鹹水正要罵他，突然被他拽進齊腰深的海浪裡。

 

「喂！」我猛地閉上嘴，拍打他的胸肌！

 

被海水浸泡的肌膚下透出滾燙體溫，塞勒斯得意的笑聲混著潮汐聲震動胸腔。

 

我在水裡睜眼看著他，火把被他扔到一邊的礁石上，隻剩微弱的火苗。

 

深色的海水波動著火焰的碎金，他的眸子就像是紅寶石的一汪水，直勾勾看著我時，我分不清他眼裡的是攻擊性還是太過強烈的愛意。

 

我看著他在水裡自由自在的樣子，突然覺得很悲傷。

 

塞勒斯再也無法在他最愛的大海裡生活了。

 

他因為我的愛拋棄了最重要的尾巴，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種族，以後要生活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從來沒說過。

 

可我經常在傍晚看到他坐在岸邊的礁石上，把腿伸進海裡看著遠方發呆。

 

他後悔嗎？

 

後悔曾經為了虛無縹緲的愛情，拋棄自己長久的生命和永恆的家鄉。

 

「沈曼。」他生澀地卷著舌尖念我的名字，我聽不到，隻能看到他優美的唇形微動。

 

海水順著他的身體撫過我，我似乎聽到遠處的鯨歌。

 

微光中我看見他瞳孔縮成兩道豎線，那是獵手鎖定目標的神情。

 

我下意識伸手想推開他，他忽然低頭含住我的手指，尖銳犬齒擦過指尖時的戰慄感直竄脊椎。

 

浪頭推動著我們隨波漂浮，我最後一口氣吐出，想要浮上去。

 

下一秒，我被狠狠拽了下來，一個裹挾著無法克制力道的吻撞在我唇上，氧氣一半被他渡入我口腔，另一半變成破碎的泡泡溢出海面。

 

最後一絲光線徹底消失，我們在與世隔絕的大海裡瘋狂親吻，像是扒去了所有文明的偽裝，恢復了最原始的獸性。

 

他的犬齒劃破了我的下唇，我十指深入抓住他的頭發，感覺他渾身的顫抖。

 

月光穿過水面投下搖晃的銀斑，我們像兩枚嵌合的貝殼漂在潮汐裡，他銀發間纏繞著我的黑發，海藻般隨波蕩漾。

 

退潮的海水將我們推向更深處的深海，塞勒斯帶著我潛入水中在交錯糾纏的海草和珊瑚中遊了回來。

 

我筋疲力竭地躺在沙灘上喘息著。

 

「我的。」他額頭抵著我，輕蹭我的鼻尖。

 

我累得說不出話，隻能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躺在我身邊，我能聽到他健康、強壯的心跳聲。

 

塞勒斯一隻手摟著我，一隻手指向天空。

 

漫天星河流淌，那是我在城市裡從沒見過的景象。

 

「看那裡，那是我們人魚的星座，阿刻羅伊得斯座，傳說人魚的祖先阿刻羅伊得斯和他愛人非常相愛，他S後他的愛人日夜哭泣感動了上天，於是把阿刻羅伊得斯化作了滿天星辰，這樣他們就可以在星空下再次重逢守候了。」

 

塞勒斯翻身過來，認真地看著我：

 

「沈曼，我愛你，我想告訴你。」

 

他那麼嚴肅，我張了張嘴，在瞬間的茫然的猶豫後，後知後覺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

 

「我也愛你。」我鄭重道。

 

對西奧多，我或許更多的隻是一種對美好事物的欣賞。

 

其實從見他們第一眼，吸引我的就是塞勒斯那雙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的眼睛。

 

塞勒斯為我走上岸，我也會回報他永恆的愛，直至生命終結。

 

他笑起來，露出白色的牙齒，像得到了主人親吻的小狗，快樂又驕傲。

 

「我知道。」他抓住我的手抵在心髒上：

 

「這裡告訴我了。」

 

15

 

我沒去刻意計算時間，但想想和塞勒斯差不多也在島上待了三個月了。

 

我們的傷都徹底好了起來，那些曾經差點兒置我於S地的傷口隻剩下了粉色的疤痕。

 

落日後短暫的藍調時刻，我餘光掃過一邊的礁石，上面正坐著一個人影，潮湿的長發被風吹起。

 

背著光我隻能看清黑色的輪廓，下意識以為那是塞勒斯，跳進水裡朝他遊過去。

 

「塞勒斯，我剛剛在那邊發現了好多海膽，你——」

 

人影低下頭。

 

我瞳孔緊縮，下意識就要往回退！

 

金發藍眸的西奧多眼裡再沒了從前的溫度，湛藍的眸子像是浸泡在水裡的堅冰，他跳下來迅速抓住我的手腕。

 

「抓住你了。」

 

我慌亂起來，咬牙道：

 

「你抓我幹什麼，我沒對不起你什麼！」

 

遠處塞勒斯看到我被抓住二話不說跳進海裡朝我遊來！

 

西奧多冷冷做了個手勢，他身後突然出現了幾十條人魚向塞勒斯衝過去！

 

塞勒斯本來就不是人魚了，一時時間根本突破不了他們，他雖然很能打，可是對面人魚太多了，越來越多的人魚朝他衝去，他身上逐漸露出傷痕，血液滴落在海裡。

 

「別動他！」我大聲道，「我跟你走，西奧多，讓你的人放開塞勒斯！」

 

西奧多低頭，把我拽到他胸前。

 

我趴在他因為常年浸泡在海水裡潮湿冰冷的胸膛上，微微顫抖。

 

他的譏諷在我頭頂響起：「沈博士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我沒說話，沒再掙扎地任他抱著。

 

人魚們還在圍攻塞勒斯，他大喊我的名字，聲嘶力竭：

 

「沈曼！——」

 

天光隕落的瞬間，我看到那個人影踉跄著試圖朝我走來。

 

我眼前一熱，甚至都來不及跟他說句話，就被西奧多拽住朝遠處遊去。

 

……

 

一路浮浮沉沉，西奧多有意把我託出水面，但我還是嗆了一些水。

 

等到他穿過一處海底洞穴把我放在巖石上後，我咳了許久才精疲力盡地抬頭看了一下四周。

 

這是一處礁石島嶼的內部，四周都是潮湿深色的山體巖石，腳下是一片片平坦的大石，中間圍繞著一處巨大的海底泉眼，西奧多就靠在岸邊看著我。

 

他身邊十幾甚至幾十條人魚，都美極了，有綠眸黑發的，黑眸紅發的，紫眸白發的，巨大的美麗的尾巴搖曳在泉眼中時，整個水面都成了一片絢爛璀璨的寶石液體。

 

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充滿了敵意，甚至有個看起來年紀很小的小男孩人魚朝我扔了一塊石頭，正中我額角，瞬間就有溫熱的血湧了出來！

 

西奧多瞬間冷了臉：

 

「誰允許你跟她動手？！」

 

小男孩嚇得瑟縮了一下，隨後不服氣地大喊：

 

「首領，她是人類，我爸爸就是S在人類手裡，你把她抓回來不就是為了讓我們報仇處刑她嗎？！」

 

西奧多還沒說話，一邊的一個紅發小女孩就出聲了。

 

她也會說人類語言，說得居然還相當好。

 

「她不是壞人，」她指著我，「我就在她的實驗室裡，她從來沒拿我做過實驗，之前那些壞人把我割開，是她給我處理傷口，還給我打了修復液。」

 

我這才認出她來，她是和蘿拉同一批移交給我的實驗體。

 

當時我看小姑娘渾身是傷可憐兮兮的，就一直給她打修復液，後來也隻記錄一些她的日常基礎數據，沒再拿她做過實驗。

 

沒想到她還記得我。

 

小男孩一窒後，提高了音量：

 

「那又怎麼樣，人類都是壞的，人類都想把我們抓住，用我們身上做實驗！」

 

「夠了！」

 

西奧多眸色森然四周掃了一眼，其他的人魚立刻低下頭來，尤其是那個小男孩兒渾身顫抖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再說了。

 

「都出去吧，以後沒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準進來。」

 

他垂眸：「如果誰再敢傷害她，我就S了誰。」

 

所有人魚都離開後，西奧多朝我伸出手：

 

「你還在流血。」

 

我擦了一下頭上的血，往後退了一下。

 

說真的，我現在對西奧多的感情很復雜，我控制不住地有些害怕他。

 

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偽裝得那麼好，我甚至真的有時候覺得他愛上了我。

 

如果連那種充滿愛意的眼神都是假的，他還有什麼是真的？

 

我覺得他好陌生。

 

充滿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怖。

 

西奧多嘴角壓了下來：

 

「你怕我？」

 

我沒說話，隻是警惕地看著他。

 

「那你就在這裡活活流血而S好了。」他冷笑一聲，怒氣衝衝地轉身入水。

 

我縮在山洞角落又冷又怕，一閉上眼睛腦子裡都是塞勒斯。

 

塞勒斯怎麼樣了？我攥緊手指，卻感覺不到疼痛。

 

被那麼多人魚圍攻，他又失去了傷口快速愈合的能力，操控著剛剛適應的雙腿，他能活得下來嗎？

 

可我不敢問西奧多，我怕越問他會越生氣，對塞勒斯下手越狠。

 

我突然覺得很迷茫，從滿懷理想的實驗人員到被威脅進盧卡斯的實驗室進行自己最討厭的活體實驗，再到被西奧多欺騙九S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