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同歸.
- 3040字
- 2025-06-10 14:04:22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這生活,每個人都能品出不一樣的苦。
賀知行說這些的時候,眉頭都沒動一下。
不知道要經歷多少個不平靜的日夜,他才能變得如此平靜。
如果這個時候妹妹在,她有很多辦法讓氣氛變得輕松,可我嘴一直很笨,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隻能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那一年的除夕夜,我和賀知行並排靠在沙發上,看著無聊的春晚。
零點的鍾聲敲響時,賀知行問我有沒有什麼新年願望。
我小聲說:「希望妹妹快點被找回。」
他沒有說話,很久之後輕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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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會的。」
「林嘉,你妹妹的事情不怪你,你已經盡力了。」
我沒有回答,隻是眼眶酸澀。
那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我已經盡力了。
三歲時,爸媽把我送到姑姑家,我克制的隻敢在夢裡和生病時才敢喊媽媽,那時我盡力了。
十歲時,爸媽把我接走,不讓我再見姑姑,我努力適應新環境新家人,盡量不添麻煩,那時我盡力了。
十四歲,我不想讓妹妹失望,帶她去放煙花,遭遇拐賣我盡力想辦法逃脫,挨打時也用身體護住妹妹,那時我盡力了。
妹妹失蹤後,我一邊承受爸媽無言的怨恨與失望,一邊努力學習不讓所有人費心,我也盡力了。
每件事我都盡力了,隻是仿佛永遠沒有好結局。
7
經歷了三年的搜尋查找,人販子團伙被連根拔起,妹妹終於被找回了。
她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瘦的隻剩皮包骨。
她不僅忘記了以前所有事情,不記得我們,還變得有些痴傻,耳朵也聾了一隻。
爸媽帶她去做了全身檢查,醫生說痴傻是因為受了刺激,好好修養還是能恢復的。
耳朵的傷無法復原,隻能終生帶助聽器。
但好在,妹妹活著回來了,爸媽的愁容消失了大半,開始積極陪著妹妹治療。
最開始的一個月,妹妹常常半夜尖叫,她會抱著頭躲在衣櫃裡,一邊哭一邊大喊:
「不要打我!」
「姐姐,茵茵好疼,救救我!」
原來她被拐賣的每個日夜裡,都在盼著姐姐去救她。
在那些爸媽忙碌的日子裡,她心底最依賴的人是我。
可害她被拐賣變成這幅樣子的人,也是我。
那一刻我不敢走近,隻能站在一邊。
媽媽坐在地上抱著她一起哭,朦朧的淚眼望向我,眼底盡是失望。
那眼神仿佛在問:
「她那麼信任你,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
我逃離回了房間。
我呆坐著,恨自己無能,才會讓妹妹變成這樣。
不知坐了多久,窗戶上映出一束光,是賀知行在用手電筒提醒我看手機。
這是我們特有的打招呼方式。
我拿出手機,裡面果然有一條信息。
「早點睡,明天早上吃可頌三明治。」
我們兩個遊離於家庭之外的人,就以這樣的方式相互取暖。
8
妹妹被找回後狀態很不穩定,有時候她能記起媽媽,有時候又對所有人都保持防備心。
她經常會下意識的跑出去,嘴裡念著回家。
家裡又請了很多保姆和阿姨,每天 24 小時輪流照看她,媽媽也從公司裡退了下來,一心一意陪著妹妹治療。
醫生說可以帶妹妹做一些以前做過的事情,有助於她的恢復和修養。
就像重新陪她再長大一遍,媽媽會帶著她在廚房做甜品,每晚給她念故事哄她睡覺。
很多時候她們靠在一起說悄悄話,嬉笑,我隻能站在後面看著。
我看見媽媽很疲憊,可眼睛總是亮亮的,那是獨屬於妹妹的光。
黯淡三年後,又重新亮起。
我該高興的,可心底怎麼還是泛著酸?
後來有一天,妹妹做噩夢驚醒,突然跑進我房間鑽進了我的被窩,她抱著我說:「姐姐,茵茵害怕。」
我沒有錯過媽媽臉上一晃而過的僵硬神色。
那晚妹妹和我睡了一夜,媽媽就在客廳坐了一夜。
我不知道媽媽是失眠還是不想睡,隻是腦子裡很突然的想起她那次醉酒。
她質問我是不是嫉妒妹妹,是不是故意讓妹妹被拐賣。
所以媽媽是擔心我會偷偷讓妹妹再跑出去嗎?
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卻抑制不住心底的悲涼。
從那後,我每天晚上都盡量晚回家,每次回去妹妹已經睡了。
賀知行大概知道我家裡的情況,但他什麼也沒問,隻是在我不願回家的時候,陪我一圈一圈繞著操場跑步。
然後再告訴我,明天早上吃什麼。
如果沒有賀知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支撐過那段時間。
高三下學期,媽媽跟我說妹妹的情況不穩定,而我又即將高考,為了不打擾我,她和爸爸決定帶妹妹去南城靜養一年。
我都知道,其實不是怕妹妹打擾我,是我的存在總會幹擾到妹妹。
因為我在家的時候,妹妹總是喜歡湊到我旁邊,哪怕不記得我,她居然也一樣喜歡我,而爸媽不希望她和我走的太近。
我什麼都沒說,沉默的答應。
我永遠不會被選擇,我知道的,也可以接受。
可那天姑姑突然來了家裡,時隔八年,我又一次見到了姑姑。
她仍舊和記憶中一樣美麗優雅,她看著我眼眶湿潤,說我長高了,也更好看了。
她給我和妹妹都帶了很多禮物,說是她環球旅行時買的,我和妹妹拆禮物的時候,她和爸媽去了書房。
我聽見他們在吵架。
「你們就是這麼當父母的?茵茵是可憐,但嘉嘉就不是你們的女兒嗎?」
「你們一家三口去南城安家,把嘉嘉一個人丟在這裡,你們也忍心?」
「你們防著我就算了,嘉嘉是你們的親女兒啊!她怎麼可能會害茵茵?!」
「你們要是不想管她,就別攔著我管!」
……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小熊,突然有一隻冰涼的手貼在我臉上。
「姐姐你怎麼哭了,是哪裡痛嗎?茵茵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我抬手一摸,臉上湿潤了一片。
我明明不想哭的。
有什麼好哭的呢,我已經長大了,可以很好的照顧自己,餓了會吃飯,冷了會添衣,即便爸媽都去了南城,我也不會過的太差。
可我忘了,人心都是肉長的。
看見自己永遠是被拋下的那一方時,心還是會痛。
那天姑姑在書房和爸媽吵了很久,最後是紅著眼睛走的,而爸媽還是在第二天就帶著妹妹去了南城。
這樣的結果,我也並不意外。
9
爸媽和妹妹離開的那半年,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偶爾我會刷到一些媽媽的朋友圈,是他們帶著妹妹遊泳,去遊樂場,做親子活動的各種照片。
那是我從未參與過的生活。
他們會穿一樣的衣服,對著鏡頭開心大笑,妹妹的狀態看上去好多了。
我看著照片,偷偷在被窩裡流淚。
我知道妹妹吃了很多苦,我其實不該去對比,可我總是忍不住羨慕。
我和爸媽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光,哪怕是我被接回後,家長會他們也很少去開,他們總是很忙,忙到沒有時間去參與我的成長。
可他們對妹妹,卻永遠有無限耐心。
都說對比是偷走幸福的小偷,可我該怎麼面對才能忍住不去對比呢?
我難道不是他們的孩子嗎?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被拐賣的是我,爸媽會那樣急切又锲而不舍的找我嗎?會重新陪我長大一遍嗎?
我不斷告訴自己,一定會的。
可真的會嗎?
我不知道。
10
高三那年,我拼命學習,如願取得高分,填報大學志願時,我特意把學校填的很遠,平時節日放假也幾乎不回家,我借口說旅途太遠太折騰,爸媽也沒有多說什麼,而賀知行總會留下陪我。
其實我是否在家,於爸媽而言並不重要,而我也已經想開了,世上所有感情都不必強求,雖然我出生在林家,但到底和他們親緣太淺,往後就各自安好,遙相祝願吧。
我就這樣平靜的接受,平靜的遠離。
可命運啊,總是喜歡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大一的寒假,我和妹妹被綁架了。
綁匪是爸媽生意上的競爭對手,他不要錢,沒有其他要求,隻是逼迫爸媽在我和妹妹之間二選一。
妹妹很害怕一直在哭,而我卻很平靜。
從綁匪提出條件時我就知道,我一定是會被放棄的那個,其實不必他們去選,我也一定會保護妹妹的。
我發過誓的,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我看著顯示屏裡面的爸媽悲慟哀求,心底甚至有過一絲高興。
至少這樣看過去,會讓我以為他們的悲傷痛苦也有一絲是因為我。
綁匪給了三分鍾考慮時間,時間未到媽媽就選了妹妹,她是那麼害怕妹妹再次受到傷害。
我以為我會平靜到底,可選擇從爸媽口中說出時,我還是控制不住的難過,那是一種從骨髓裡流出的悲傷。
原來接受自己不重要,真的這樣難。
原來對爸媽而言,我是無需多想就可以被放棄的那個。
既然這樣,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當初又為什麼非要把我從姑姑身邊接走呢?
媽媽,我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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