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杏梨落
- 3695字
- 2025-05-30 15:51:03
「卯時了。」
「啊,」我揉了揉眼睛,「該回去吃飯了。」
我自小流離,常常飽一頓飢一頓,以至於多年都不知三餐為何物。
隻知餓了便吃,吃到塞不下東西方才止息。
時間長了,便養成了惡習。
謝如歲發覺這一點後,便與我約定了三餐的時間,雷打不動,絕不違背。
於是我上前,迎著晏砚近乎窒息的目光,朝他一拜。
「世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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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字擲地有聲,是心願,也是告別。
從定安侯府回去的路上,謝如歲撐著傘,欲言又止。
我問他怎麼了。
謝如歲隻是將傘往我這邊傾了傾,搖頭說沒什麼。
但我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
於是我道:「我不會和晏砚成親的。」
「可你喜歡他。」謝如歲垂眸道。
「喜歡歸喜歡,」我說,「但我們不合適呀。」
我掰著手指頭,細數道,「他現在是世子,而我隻是個平頭百姓,他生得芝蘭玉樹,我卻相貌平平,他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我卻連字也寫得七扭八歪……」
「小千,別說這些,」謝如歲打斷我,沉聲道,「你很好。
「是他配不上你。」
聞言,我莞爾一笑,沒有反駁。
其實,這些事都不重要。
謝如歲不知道,我在為丞相之女做試藥人。
也不知道,丞相之女在半月前已經醒了。
更不知道的是,她與晏砚,已經有了婚約。
丞相府的人說,這是新貴舊臣,兩結姻親,能安定朝局。
所以,我和晏砚,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檐下雨幕如珠,我靠緊了謝如歲。
我問:「歲歲哥,你的簪子是不是壞了?」
謝如歲一怔,旋即點了點頭。
我說:「前面有鋪子,再去買一支吧。」
頓了頓,我從袖口取出幾枚碎銀,補充道,「我來給你買。」
聞言,他驀地笑了,眼角彎彎。
「好。」
7
半月後,刺S定安侯的刺客被捕,喜訊傳遍了街巷。
身受重傷,時日無多的定安侯終於卸下了身上的擔子,落葉歸根回了雲滄。
於是,晏砚便順理成章地襲了爵,從世子變成了侯爺。
他受封那日,將封賞悉數散給了城中乞兒。
城中人無不感念他的恩德。
原本是要熱熱鬧鬧地大擺一場酒宴的。
可晏砚去大牢裡看了那刺客一趟後,回到府中便閉門不出了。
這些都是謝如歲白日裡聽來告訴我的。
其實,京城裡那些事大都無趣透頂,隻有像這樣事及晏砚時,他才會事無巨細地講給我。
夜裡蟬鳴陣陣,謝如歲的聲音像泉水一般,在小屋子裡蕩呀蕩。
他一邊講著這些事,一邊給我的指甲塗蔻丹,一不留神,鳳仙花的汁液就濺到了他的眼睑。
彼時,我迷迷糊糊地趴在床邊,習慣性地抬手,想要幫他擦掉眼下的那片嫣紅。
可眼前實在是模糊,一抬手,隻抹到了他的唇角。
「小千,怎麼了?」
我笑著打趣:「給你嘴上也塗一些。」
他按下我的手,低聲小責:「別鬧,蔻丹要亂了。」
這一回,又被我胡亂糊弄了過去。
可我知道,自己的五感最近衰退得愈發嚴重了。
再見晏砚時,是沒幾日後的一個傍晚。
我坐在院子裡,看著滿天梨花簌簌,百無聊賴地等著謝如歲回來。
院門被敲響了,我開門,映入眼簾的卻是輕裝便衣的晏砚。
他眸色氤氲,低聲詢問:「可否讓我進去坐坐?」
我怔了片刻,隨後將門敞開,答道:「侯爺進來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晏砚明明已經是王侯之身,走在我身後,卻有種分外小心的樣子。
直到坐下來,眼睛也不曾離開我半分。
「知道嗎,那刺客S了。」晏砚道。
「是嗎,是好事啊。」
我不知道他提的這事跟我有什麼關系,甚至於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在他的屍體上,找到一份名冊。
「上面有許多名字,其中一個,是我的父親,所以我猜測,那名冊上的都是他要S的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手背已因用力泛起了青筋。
「可是小千……
「我在上面,看到了你。」
……
我聽明白了。
所以說,這刺客大概是個替人賣命的S手,他的目標有很多,不止老侯爺一個。
其中也包括我。
老實說,我並不意外。
畢竟我拖著那毒手的屍體去領賞的時候,也算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他是個無論在江湖或市井裡都赫赫有名的惡人,多年來,不乏追隨者和仰慕者。
名動江湖的制毒天才,一朝喪命於我手,因此招致記恨也太正常了。
「但那刺客不是S了嗎?」我摩挲著指甲道,「他S了,就不能來S我了。」
「小千,」晏砚忽然疾言厲色起來,捉住我亂動的肩頭,將我的頭擺正,讓人不得不與他對視,「這不是兒戲。
「有人想要你的命,隻要你活著,這種人便會前赴後繼地出現。」
「我知道,」我攤攤手道,「可我有什麼辦法,躲到深山老林裡不出去嗎?」
再者說……我能不能活到下一個S手到來,也還是個未知數。
「小千。」
晏砚的聲音讓我從神遊裡回過神來,他握著我的手,語氣不容置喙,「跟我走吧。」
「走去哪?」
「和我回侯府,」他道,「我會傾盡所有,護你周全。」
「可我答應歲歲哥了,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楚千!」晏砚終於忍不住了,他白潤的臉漲出幾分粉紅色,幾欲嘔出血來,「你不能因為誰可憐就喜歡誰。
「可憐別人的時候,你也瞧瞧自己。
「你不是渡苦的菩薩,你是個人。」
晏砚的話讓我陡然驚醒。
難道我現在這樣,是因為可憐謝如歲嗎?
可若是如此,我當年,也是因為可憐晏砚,才會想給他贖身嗎?
對此,我不置可否。
總有人愛把喜歡這件事搞得彎彎繞繞。
搞得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但承諾就是承諾,答應過別人的事,我從來不會食言。
說過會攢夠三千兩,我就一定會辦到。
說過了要在一起,就一定要在一起。
8
那天,晏砚被我氣了個半S。
他向來沉得住氣,連當年被人掰斷小指的時候,也一聲沒吭。
卻在短短半炷香的時間內,連對我發了好幾陣脾氣。
氣極的時候,眼角還垂下幾滴淚來。
即便是到了現在,我還是見不得晏砚難過,於是便抬手,抹了抹他頰邊的淚。
這是我第一次正正經經跟晏砚說起自己幼時的事情。
從前,隻跟他說過我早年雙親盡失,卻沒說過——我一開始,是先被他們丟掉的。
我父親是十裡八鄉有名的醫師,為人和善,信守承諾。
他說能治好的病人,便一定能治好。
可後來,縣令的兒子突發惡疾,父親為了高昂的賞賜,應下了這件差事。
可他醫了三天三夜,還是沒能救下那孩子的命。
於是,縣令斬斷了父親的雙手,要他再也不能行醫。
自此,家中便漸漸敗落了下去。
後來,天下大旱,田地顆粒無收。
我記得那天母親領著我走了很遠,直到爬上我從未被允許去過的那座荒山。
山頭很高很遠,連回家的路也看不見。
她讓我在這裡等,說三天後便將我接回來。
我信了,揣著期冀在山上等啊等。
到了第三天,我並沒有等來母親,隻等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這場遲來的雨太大了,大到淹沒了田間地頭,也淹沒了整個村子——
整個村莊,無一人生還。
隻有在高處的我,僥幸活了下來。
那時,我瞧著被洪流吞噬的村莊,沒有怨恨父親母親將我丟棄。
隻是想——瞧,若母親信守承諾來接我,便不會S在這場洪水中。
所以說,承諾過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到。
聽我斷斷續續說完後,晏砚沉默了良久。
終於,我和他都決定各退一步。
他不再執拗地讓我和他走,我也同意他派一隊暗衛,潛藏在我家附近,來保護我的安全。
若有異動,晏砚便會現身。
除此之外,再不相見。
9
春末夏初之時,隔壁賣豆花的姑娘成親了。
她沒什麼親眷,便邀我和謝如歲去送親。
這是我第一次見人成親。
沒有畫本唱詞中說的十裡紅妝,也沒有八抬大轎,鳳冠霞帔。
隻有一方小小的轎子,隨騎著老牛的新郎在小路上顛簸地走著。
謝如歲在我的頭上別了一朵石榴花,牽著我的手,在轎子後面不疾不徐地跟著。
雖然方方面面都很是簡陋,但嗩吶卻吹得震天響,路過的孩童都被震得捂起了耳朵。
見狀,我也將手蓋在了耳朵上。
可我並不覺得那嗩吶聲吵鬧。
我隻是不想承認,也不想讓謝如歲知道——我快要聽不見聲音罷了。
送親的路一直延伸到城北,路過一家宅院的時候,我想起了定安侯氣派的大宅子。
聽說丞相之女的身體已經大好。
所以晏砚也快成親了吧。
那樣大的府邸掛滿紅綢鮮花時,一定比聆秋樓還要壯麗幾分。
我想著想著,沒注意腳下的路,跌了個踉跄,被身旁的謝如歲穩穩扶住。
「走神了?」
「沒,是新娘子的嫁衣好看,我看入迷了。」
聞言,謝如歲笑了,問:「那你想穿穿看嗎?」
「想啊。」我沒加思考地回答道。
我以為,謝如歲就是隨口一問,而我也隨口一答,沒人會當真。
直到幾日後,謝如歲真的捧了身嫁衣回來時,我才意識到,他把我說的話當了真。
嫁衣火紅,映得牆都暖了幾分。
「我又不嫁人,穿什麼嫁衣。」
謝如歲幫我系好扣子,理好衣角,笑眯眯道:「誰說嫁人才能穿嫁衣,小千想穿,便什麼時候都能穿。
「好看,比仙女還好看。」
屋內燭火盈盈,我似乎要陷進謝如歲潋滟的眼。
鬼使神差地,我學著旁人成親的模樣,對著謝如歲躬身一拜。
謝如歲忙將我扶起,搖搖頭:「不能這樣。」
「為什麼?」
他撫上我的耳垂,說:「成親的時候才能拜。」
他的神色哀慟,好似在做一個悠遠而無望的夢。
這時,我忽然想起謝如歲幫那姑娘寫的婚書來。
正紅的紙上,工工整整誊著兩行小字——
【日月星辰,共鑑此生。
【同赴白首,生S不離。】
我起身,捧著謝如歲的臉動了動嘴唇。
我想說,那我們就成親吧。
左右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和他們成了親的人也沒什麼兩樣。
可在我開口的那一瞬,卻定在了原地。
剎那,胸口鈍痛,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我知道刺S早晚要來。
卻沒想到會這麼快。
哪裡來的刺客,真是煞風景,連話都不讓人說完。
那短短七個字,終究還是被淹沒在了無盡的耳鳴裡。
再也沒能說出口。
10
再醒來時,我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明明是白日,卻見不到一絲光亮。
我也看不到謝如歲的神情,可握著我的那雙手冰涼而顫抖,讓我大概能猜到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他很難過。
難過的是前前後後請了十幾個大夫,都得到了同樣的搖頭嘆息。
送走最後一個大夫後,我躺在他的膝蓋上,勸慰道:「沒事的,其實我早該S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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