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緊緊捂著嘴瞪大雙眼，不敢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這時太監尖銳慌亂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出。

 

「冷宮失火了——」

 

「快救火！快來救火啊！」

 

裴乘淵呼吸一滯，扔掉劍推門離去。

 

殿內隻剩下皇後大口喘氣，對著五具瞪大眼睛的屍體猛地哭號出聲。

 

火焰漫天，灼得人眼生疼，正好是我在的那處冷宮。

 

裴乘淵站在熊熊大火之外驟然失去理智，拼了命一樣要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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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聲嘈雜，有太監宮女的阻攔聲，也有房梁不堪重負斷裂的聲音。

 

他眼睜睜看著整座房子塌下去Ṫũ̂⁷，陷入火海。

 

裴乘淵更加瘋了，雙眼赤紅，掙扎著要衝進火中：

 

「放肆！你們這些孽障竟然敢攔著朕！那是阿姐！那是我的阿姐！她等著朕去救她呢！」

 

一片混亂中，最終，他被宮人們按下。

 

裴乘淵在火滅以後踉跄邁入，我所有的痕跡都被燒得隻剩下一片灰燼了。

 

他在宮女太監前呼後擁中倉皇尋找我的身影，直到看到焦炭似的兩具屍體。

 

他的身形猛地搖晃了一下，幾乎要摔倒在地，良久後，他艱難別開臉，四處繼續尋找。

 

聲音似笑非笑：「你騙朕，你又騙朕是不是？」

 

「別鬧了，都是朕的錯，阿姐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你回來吧，求求你，朕求求你。」

 

到後來都不說自稱了，近乎哀求：

 

「你怨我就打斷我的腿、我找人來羞辱自己讓你親眼看著、我去寒潭泡上兩天兩夜……」

 

「阿姐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我該怎麼辦啊？阿姐，你應我一聲好不好？」

 

這時有人急匆匆遞過來那具女屍身上的半塊羊脂平安扣。

 

那是我從前給他的護身符。

 

是當初擋箭一分為二的，屬意一生健康順遂。

 

我佩戴在身上八年都沒取下來。

 

女屍是什麼身份不言而喻。

 

裴乘淵攥緊平安扣，滯然抱著其中最像我的那具屍體埋頭。

 

他猛地悲愴出聲，宛若一頭傷獸。

 

周圍無人敢再出一聲，紛紛跪地與帝同悲。

 

與此同時。

 

另一邊的宮道上的馬車踏踏，在黑色靜謐中慢慢悠悠駛出了皇宮。

 

12

 

小翠將車簾嚴嚴實實掩蓋起來，生怕別人窺見裡面一點光景。

 

她跪在我冰涼的身體旁邊，將龜息丸的解藥給我喂下。

 

片刻後，我就能大口呼吸了，撐著孱弱的身體起身。

 

看著周圍意料之中的場景我就知道——這一步棋，我走對了。

 

小翠趕緊扶起我，擔憂地問：「主子感覺怎麼樣？」

 

我用指節蹭了蹭她紅腫的眼角：

 

「我沒事。龜息丸可以讓人氣息全無，保養身體，寒潭沒能拿我怎麼樣。」

 

我雖然這些年沒看出來裴乘淵的偽裝，可凡事都做最壞的打算。

 

這樣的報復也在我的預料之中。

 

唯獨意外的是裴乘淵會對我有別的心思。

 

小翠再次淚眼蒙眬：「主子原來早就有打算。」

 

裴乘淵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學生，我最清楚他心機深沉還聰明多疑。

 

所以我先激怒裴乘淵罰我進入寒潭將我置於S地，再提前服用龜息丸假S後生，最後用冷宮走水徹底脫身。

 

可小翠的哭卻不是假的。

 

龜息丸可以屏蔽氣息，卻屏蔽不了五感。

 

直到最後一刻，小太監帶來和我身形一樣的S囚犯時，才告訴小翠真相。

 

我嘆口氣：「別哭了，再哭眼睛不用要了。」

 

小翠哽咽著用手背胡亂抹眼淚，破涕而笑：「我還不是以為主子……」

 

她話還沒說完，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給朕攔下那輛馬車！」

 

13

 

和我們同時出發的另一輛馬車被攔了下來。

 

那是一輛更隱秘也更快的出宮路線，並不像我乘坐這輛堂而皇之離開。

 

以裴乘淵的多疑程度，在有限的時間裡，他隻會檢查那輛馬車。

 

但是裡面隻有兩個要出去採買的奴婢。

 

而我們借這個空當，已經順利離開這四四方方的皇宮了。

 

這裡困住了我十多年，也裝滿了我對裴乘淵的責任。

 

一旦出去，我和他就真的再無關系了。

 

我自然也沒看到裴乘淵沉著臉找到人後，拔劍立刻砍S了那兩個無辜宮女。

 

然後合攏雙手將平安扣緊緊按在心口。

 

高高在上的帝王跪在地上狼狽又絕望地哭出聲……

 

我找到了一處闲適小院，帶的銀錢足夠下半生生活，不想再參與朝廷那些爾虞我詐。

 

我的身體已經因為保護裴乘淵嚴重透支。

 

現在正需要這一處安靜的地方休養。

 

我在闲暇之際還接手了一座荒廢的學堂，小翠一邊抱怨我折騰，一邊給我打下手。

 

ŧũ̂⁼她常單手託頭，單腿靠在窗邊。

 

看著我又教書育人，止不住犯「裴乘淵」後遺症。

 

看哪個孩子聰明就覺得哪個不順眼。

 

這樣的日子倒也過得安穩。

 

直到一日，孩童繞著我嘰嘰喳喳要哄我吹笛子給他們聽時，一群肅S將士圍繞整個院落。

 

兵器整齊轟然落地的那一刻，我抬頭看到了裴乘淵。

 

他身穿一身素淨白袍長衫，不像是手握生S大權的皇帝，倒像是哪家風流溫潤的君子。

 

這是我從前常常給他穿的裝扮，常和他說要低調行事。

 

這身也符合他的氣質，能夠襯得他更加俊朗。

 

不過，那些應該都是他當年裝出來的。

 

隻不過才三年，二十出頭的青年兩鬢已經有些發白，眼眶通紅地深深看我。

 

他抿了抿唇，隻滿是疲憊地憋出幾個字：

 

「阿姐，好久不見。」

 

小翠拎著菜刀出來擋在我的身前，兇神惡煞看著他。

 

我扭身拍了拍躲在我身後幾個孩子的頭表示安撫，抬頭看向裴乘淵笑得溫和。

 

「好久不見。」

 

看著他恍如隔世的臉色。

 

看來，他確實找了我好久好久了。

 

14

 

我讓孩子和小翠都退下去。

 

小翠雖然不願意，但是還是擔憂地看我一ťù₈眼後離開。

 

裴乘淵坐在對面，全身陰冷的氣息更甚。

 

他冷聲：「你寧可假S，都不願意待在朕身邊？」

 

我推給他一盞茶，盯著他毫不避諱：「是。」

 

他臉色難看：「阿姐，跟我回去。」

 

卻不是商量的語氣，是命令。

 

他是篤定我一定會被他帶回皇宮。

 

裴乘淵從來不是好相與的。

 

他手段狠辣找了我三年，不論我答應不答應，他今天都能用兵逼我回去。

 

我不急不緩低頭抿了一口：「帶我回去朝臣異心，牽一發而動全身，你這皇帝也不用做了。」

 

「況且我如果真被帶回去，下次就不是假S，而是真S。」

 

裴乘淵就算找到我，也動不了我。

 

這才是我下的最後一步棋。

 

他臉色越來越慘白，聲音發顫：「三年前我都是為了……」

 

我打斷他，語氣急轉直下，冷冷道：

 

「都是為了讓盤踞朝廷的大臣看到我的慘狀，把那些人捧高，讓他們露出破綻，逐一拔去爪牙？」

 

「可你明明有更好的辦法！」

 

「你明明白白知道江家反叛的事實，也知道是你母妃曾經跪求我護你周全。你隻是為了徹底把我囚禁在皇宮沒有反抗之心，好做你的玩物！」

 

他命人拽著我的頭發，脫了我的衣服，在眾目睽睽之下拖拽一路，我不會感到屈辱嗎？

 

他讓我尚未傷好就跪行在鵝卵石道，雙膝磨得血肉模糊, 我不會疼嗎？

 

為不過相熟五天的皇後就敲碎小翠指骨, 明知真相還把我拖進寒潭，我不會心寒嗎？

 

我會！

 

沒人能接受自己一手教養的孩子反來傷害自己。

 

我在他登基時甚至也和那些大臣想得一樣, 往後受他庇護就不用再勾心鬥角。

 

然後尋找這樣的宅院，安穩度過一生。

 

可他分明知道一切, 卻把我當成棋子利用，言辭之間都是我欠他數百口人命。

 

所以我怨他，至深。

 

15

 

裴乘淵眼底竟然閃爍出晶瑩淚光, 悲哀又無措：

 

「阿姐，我後悔了。」

 

「我常常做夢，夢到你以前帶我出冷宮, 那天隻有你的手是暖的，你說要帶我回家。」

 

「夢到你給我擋箭，胸口流了好大一攤血，我害怕極了，怕你離開我再也回不來。」

 

「可這幾日，你不來我的夢裡了, 阿姐, 我真的錯了，哪怕不回去，你再像從前喚我一聲阿淵好不好？」

 

他眼中或許有愧疚, 有心疼，有後悔。

 

創痛巨深，難掩深情。

 

可我已經不想再看了，覺得惡心至極。

 

我沉默一會兒, 不答反問：「你以前聽我講歷代君王行暴政, 是怎麼跟我說的？」

 

他嘴唇翕動良久，最終有溫熱的液體滴在茶中。

 

他說過，要當一代勤政愛民的皇帝, 不耽於兒女情長。

 

要體民生疾苦，念民生多艱。

 

從前裴乘淵雖然在肅清朝野時行事狠厲，卻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君王。

 

可自從我離開後, 他行事越發暴虐, 民眾苦不堪言。

 

和從前他意氣風發發誓要讓國家昌盛的願景背道而馳。

 

我雖然怨他, 可也真心希望他能夠管理好國家，讓百姓安居樂業。

 

他又令我失望了。

 

我語氣嫌惡：「陛下還是快點回去吧，奴擔待不起聖駕。」

 

他臉色一片慘白，終於不可抑制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16

 

可裴乘淵卻在旁邊買了個院子留下來了，S活都不願意離開。

 

買來從前我哄他用的小玩意，以及各種舊物往書苑裡送。

 

我不堪其擾，都讓小翠扔了出去。

 

直到我忍無可忍, 又要連夜離開時, 他終於慌了。

 

裴乘淵害怕再也找不到我，最終妥協離開。

 

往後他隻敢躲在暗處偷偷過來看我幾眼。

 

我還是搬走了。

 

現在看他一眼我都覺得膈應。

 

後來聽說當朝皇帝日日食用毒藥，隻為了夢中能夠見到從前的心上人。

 

長此以往, 他便徹底瘋了。

 

裴乘淵常常徘徊在冷宮, 反復在一片廢墟中翻找，說要找到最疼他的阿姐。

 

最後旁支子嗣忍無可忍，將他砍S在了皇位之上。

 

連屍首都沒給他留周全。

 

而我此時正坐在江南水鄉的小椅上, 抱著鄰家暫時送來照看的三歲孩童逗弄。

 

小翠一邊幹活一邊絮叨，在我腳下還趴了幾隻打哈欠的花貓。

 

花樹細影交錯，陽光正好。

 

無懼亦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