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徐娘
- 4371字
- 2025-05-30 14:44:50
皇帝召我暖床。
我夫君欣喜若狂。
一個半老徐娘,換他前途無量。
算盤珠子,直蹦在我臉上。
可惜我重活一世,早看透了一切,再不會因失貞自戕,給那賤人騰地方。
1
他們說,我長得很像小皇帝S去的奶娘。
前世的我將這視為了莫大的侮辱,辯也辯不白,說也說不清,逃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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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眼光好像都在我襟前流連。
竊竊私語像蜜蜂,直鑽進我腦袋裡,直鑽進我夢裡。
讓我最難面對的還不是竊竊私語,而是那一雙雙眼睛。
嘲弄的,鄙夷的,滿含深意的眼睛。
尤其是我夫君的眼睛。
我的夫君,是清流領袖,是那樣那樣驕傲的一個人。
我從宮裡出來,他看著我換得嶄新的衣物、帶著湿意的發梢、潮紅的面頰。
隻一眼,徹骨的寒意就從我心底滲了出來,往我雙手雙腳蔓延。
他一生磊落,是我這個不貞不潔的女人,讓他丟光了節義、輸光了清貴、賠光了尊嚴。
後來我站上了城牆。
我堅信護城河的水能洗淨自己一身的冤孽。
跳下去的那一瞬間,我想,我終於能面對他的眼睛了。
可彼時他摟著面首無數、夫君換了三茬的壽山公主,高高立在城樓上。
公主小腹凸起,他的手搭在那小腹上,眼裡的繾綣廝磨,是我沒見過的。
我的孩兒在喚著爹,拉著他的袖管,哀哀地求他來救我。
他用力將袍袖一甩,孩子跌坐在地上。
我落進了水中,終於發現,這護城河,是怎樣的刺骨冰涼。
可沒過多久,我隻聽得撲通一聲,身邊不遠處又有人落了水,身形小小,穿著一身青衫。
是我的孩子!
我拼命撲騰著想去救他,卻隻覺有無數雙手拉著我向下拖,冰涼的水嗆進喉管,卻火辣辣地痛。
孩子在叫娘。
而我拼盡全力還是過不去,我舉不起他,我連自己的命都救不了。
他小小的身影漸漸不動了,靜靜向水下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我想尖叫,想哭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本已意識模糊,卻聽到那高高的城樓上的聲音直灌入耳,如炸雷作響。
那是壽山公主的聲音:「那孩子思念娘親,跟著她去了,我送他一程,你不生氣吧?」
夫君朗聲大笑:「公主說笑了,我的孩子,不是還在公主腹中?」
他的孩子?
他如何知道,那是他的孩子?公主府上那麼多的面首,她自己都不知道懷的是哪個的孩子!
此時我才意識到,他根本不在乎那是不是他的孩子。
他也不在意自己親生兒子的S活。
他也根本不在意什麼貞潔不貞潔。
有那享不盡的潑天富貴,就夠了。
他這一生,滿嘴都是仁義道德,是存天理滅人欲,可他心裡想的,原來一直是功名利祿,肚裡裝的,原來一直是盜與娼。
2
我和小皇帝的孽緣,始於一場宮宴。
那年我二十八歲,他才將將二十。
可不管怎樣,他是帝王。
如果他命令我,折辱我,以掌摑我,以靴踏我,惡狠狠掼我,毫不憐惜地弄疼我,我的心裡還沒有那麼多掙扎和苦痛。
我還可以想,那都是被迫的。
我沒想過背叛夫君,我隻是不得不從。
但他引誘我。
他撩撥我。
他用甜言蜜語腐蝕我。
用溫柔的輕吻迷惑我。
用孩子般的目光看我。
天真。
誠摯。
用心。
他是這率土之濱無上的天子。
但他仰望我。
仿佛我才是他世界裡,唯一的神明。
而我想到這一切隻是因為我神似他的乳母,隻覺不耐和惡心。
但我的身體如此誠實,會因他而戰慄。
面前一片空茫,綻放白光。
他得意極了,側身輕吻我架在他肩膀的腿。
我努力想著我的夫君,想著他上次給我帶來這樣的快樂是在哪年哪月。
可我想不起來。
想到的,隻是程式化的態度和簡單粗暴的敷衍。
我想自己一定是記錯了。
又覺得自己當是沒有記錯。
在夫君眼裡,夫妻敦倫隻是為了子嗣綿延。
他如何肯像小皇帝這般……這般……
淫樂無度。
小皇帝氣我走神,變本加厲。
我隻能哭。
呻吟破碎,連不成句。
後來我問他,我到底哪裡好,值得他如此。
這個時候他又像個帝王了。
他抖了抖手,伸展雙臂,等著人上前服侍他穿衣。
他說:「待你哪般?玩樂罷了。夫人孩子都生過,卻覺得很稀罕麼?」
我僵在當場,一時訥訥忘言。
他笑了:「愛卿當真如此差勁?」
我的臉漲得通紅,想為夫君說幾句話,卻說不出來,眼淚在眼眶裡不爭氣地打轉,眼看著就要奪眶而出。
他見我尷尬,別過了頭,不再提這一茬,又抖了抖胳膊,示意自己要穿衣。
我想招呼宮女過來服侍,他卻懶洋洋開口:「夫人親手為朕穿。」
我辯白說我不會。
小皇帝笑了笑:「常服而已,便是穿錯,也就錯了。這天下悠悠眾口,難道還敢來笑話朕不成?」
我那個時候忽然意識到,什麼長得像他S去的奶娘,大約隻是個蹩腳的借口。
他要的隻是這天下悠悠眾口對他的荒唐不敢發一言。
清流之妻的身份,才是他選中我的真正原因。
他隻是想看,誰敢不服。
我服侍他穿了衣,自己也換去了一身微酸鹹腥的湿衣,沐浴梳洗,準備告辭。
每日到這個時候,他都會去批奏折,而這一切,不是我該看的。
而今日,我臨出門的時候,他卻拉住了我的手。
3
小皇帝說,更深露重,他夜裡缺個人暖床,我今夜不如直接留下。
前世此時,我惦記著夫君,惦記著我的孩子,卻又因為顧忌著他們,含羞忍辱,低頭應下。
那一夜我一直提心吊膽,怕人發現,怕一句話說不好惹了皇帝不快,整夜看著窗戶紙上映著的殿外的燈光,看花了一雙眼睛。
可小皇帝還是不滿意,他總是不滿意。
他還問我:「怎麼,朕就這麼讓你不踏實?」
我很惶恐,隻能請罪,而後慌裡慌張離了宮,頂著熬了一夜渾渾噩噩的腦袋,一回家就被婆婆一巴掌甩在了臉上。
而此刻,我一把甩開了小皇帝的手,把眼一瞪:「陛下瘋了嗎?」
小皇帝一愣。
「我的名聲,已經沒有了,橫豎不過是失貞失節,千夫所指我也受了。可您呢?君奪臣妻,您不顧忌史筆如刀?」
小皇帝深深看著我,好像第一次認識我一般,挑了挑眉,意味深長:「你還知道惦記朕呢?朕以為,這一直以來,都是朕,一廂情願罷了。」
我將頭一扭,翻了他一記白眼:「誰惦記陛下了,陛下後宮三千,還用得著我惦記。我呀,最恨陛下了。」
我嘴裡說著恨,語氣卻嬌嗔,小皇帝饒有興致看著我笑,笑著笑著突然變了臉色,把桌案一拍:「恨朕是吧,你好大的膽子!怎麼,朕巧取豪奪,朕讓你失貞,所以你懷恨到如今嗎?」
帝王威壓一出,溫暖的大殿瞬間降至了冰點。
我卻不閃不避,直直看著他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歪了歪頭,逼出了一點淚,盈盈看著他:「恨不相逢未嫁時,恨我這樣的身份,隻能給陛下帶來負擔。」
語畢,我回身便走,腰間忽然一緊,我被整個扯進了他懷中,他灼灼地看著我,像是要把我拆吃入腹:「這不是你拒絕朕的理由!」
我搖了搖頭:「我雖微末,總知道輕重,以我的身份,便是S也不能S在這武德殿裡,血流幹了,也要流在外面,不能髒了陛下的名聲啊。」
小皇帝目眦欲裂:「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覺得朕怕事嗎?你覺得朕連一個你都護不住嗎?」
我笑了:「可我也想護著陛下啊。這天下百姓隻有您了,我不能由著他們潑您一身髒水啊。」
小皇帝目光閃爍,似在思索著什麼,我已經一根一根掰開了他的手指,掙脫束縛,招呼門外候著的大太監劉傳福讓他送我走了。
劉傳福走了進來,見我二人這副情狀,左看看右看看,沒有皇帝發話,不敢妄動。
我把眼一瞪:「還看什麼看吶,再晚些宮門落鎖了!我不趕緊回去,難道留在這裡,等著看明日早朝御史撞柱子嗎!」
小皇帝目光一凜。
前世……這真的發生了。他那難聽的名聲,還真洗了好長時間吶。
劉傳福應了一聲,又看了皇帝一眼,見他沒有反對,急急領著我走了。
我這一路上都感覺到自己背上有一道目光。
是小皇帝的目光。
哪怕我出了武德殿,出了宮門,一直到了家中,這目光還是沒有從我身上移開。
劉傳福送我到了宮門口,欲言又止了半天,居然還抹了抹眼淚:「咱家是看著陛下長大的,陛下自幼失怙,心裡苦得很,今日見夫人這樣心疼陛下,這樣深明大義,老奴替陛下謝過夫人了!」
看吶。
含羞忍辱、自我犧牲有用麼?
夫君恨你丟光了他的面子,小皇帝恨你身在曹營心在漢,裡外都不是人,哪個都不滿意。
如今你膽大包天了,敢跟皇帝吹胡子瞪眼睛了,不中聽的話噼裡啪啦往外倒,結果怎麼著?
他還得謝謝你呢。
4
歸家之後,我直奔正院,我兒青川的臥房。
自從我被皇帝召入宮一次之後,我婆婆總算逮住了機會,一舉把孩子從我身邊帶走,說是要在她身邊教養。
我前世自覺理虧,根本不敢與她爭,反而覺得孩子不在我身邊,免得看見這些腌臜事,也好。
可前世的青川,不過八歲。
小小的身體,便永遠沉在了護城河中。
他的父親在做什麼?
在陪新人。
大費周折將他搶走的奶奶在何處?
不知道。
原來在她眼裡,青川在不在她身邊,並不重要。
青川不能陪在我身邊,她能讓我覺得自己連親生兒子都不配養,才重要。
青川見我來看他,一雙眼倏然就亮了起來,剛想撲過來,便又縮了回去,回頭去看他奶奶。
她奶奶眼皮耷拉著沒有反應,倒是她身邊的劉媽嘖嘖有聲,故意在面前扇了扇手,陰陽怪氣道:「好大的騷味,夫人且洗一洗吧,別燻壞了小少爺。」
前世,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恨不得躲到地縫裡去,不敢見人,不敢出門,我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騷味,從頭到腳都如此不潔。
可如今想想,這些人這般做作,不過是想先發制人,踐踏我的尊嚴,讓我覺得我不配得到一切,讓我自己犯傻,一步一步逼我去送S罷了。
我手一指這老刁奴,目光瞥向我陪嫁奶媽李嬤嬤:「掌嘴。」
李嬤嬤猶豫了一下,剛剛上前,劉媽便向後躲了兩步,嘴裡嚷嚷著:「我是老夫人屋裡的人,你敢!」
我一個箭步上前,一巴掌抽在了她臉上,緊接著一腳踹在她小腹,將她踢翻在地,一腳踩上她胸口:「竟然要我親自動手,你好大的面子,不將你全家發賣了,今兒可說不過去。」
我婆婆見我在她屋裡打她的人,一雙眼瞪得溜圓,嘴裡說著「反了」,一巴掌便衝我抡了過來。
「來來來,衝這兒打!」我把臉湊了過去,「打呀,陛下親過的。」
她的手被我的話硬截在了半路,距離我的臉隻有幾寸,堪堪停下,因主人的怒火而氣得不住顫抖。
「無恥蕩婦!一把年紀,如此不知羞!也不知聖上放著清清白白的大家閨秀不要,怎麼偏偏看上了你!」
「聖上放著清清白白的大家閨秀不要,偏偏看上我,當然是因為我與眾不同,美貌出塵,風姿俊秀,見之忘俗。不然還能因為什麼?因為他瞎嗎?」
老虔婆被我這一句話噎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我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說皇帝瞎。
那她隻能承認我與眾不同,美貌出塵,豐姿俊秀,見之忘俗。
這個認知對她來說太過殘忍,以至於她噎了半天,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急火攻心,兩眼一翻,身子一軟,抽了過去。
5
「還愣著幹嘛,快去醫館請大夫!咱們老夫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這些刁奴都給她陪葬!」
不能讓她就這樣S了,我氣人的話才說了一半呢。
她便是一隻腳踏進了閻羅殿,我也要把她這一口氣吊上,氣S再救活,救活再氣S,直到她把我剩下的話聽完。
然後我扶也沒扶一下倒在地上的她,反倒徑直從她身上邁了過去,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青川面前,一把將他抱了起來,緊緊箍在懷中,熱淚翻滾而下:「青川,娘回來了,娘再也不要離開你了!」
我很久沒有抱過他了,他很緊張,一雙眼亮晶晶的,猶豫了好半晌,悄悄問我:「聖上真的親了娘親的臉嗎?」
前世的我最怕的就是孩子問出這樣的問題,所以我對他避而不見。
我生辰那天,他央求了祖母來給我祝壽,我卻躲在門後不敢出來,直讓他快些回去溫書。
事後我才知道,小小的孩子,不顧春寒,傻傻在門外守了一夜,後來發起了熱,好幾日才脫險,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還在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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