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4

許是夜晚吹了風，許是情緒起伏太大，一覺睡醒，我發了高燒。

 

身上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

 

何言澈給我找了退燒藥，郝珈一給我喂了粥。

 

我昏昏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醒來，如此反復。

 

天黑的時候，我終於清醒過來。

 

打算出去洗把臉。

 

剛走到樓梯拐角，卻聽見明昭的聲音，帶著一絲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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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女朋友雖然看起來成熟，但是她很不開心。」

 

「你既然跟人家談戀愛，就要對人家好。」

 

一旁低著頭的男人，靜默片刻，沉沉地應了聲「好」。

 

明昭這才滿意，「我們男人，不能讓女人難過。」

 

我靠著牆角，早已淚流滿面。

 

說他眼神不好，他還能看出來我不開心。

 

說他眼神好呢，他連自己的未婚妻都認不出來。

 

半晌，腳步聲響起，自覺提醒到位的明昭下了樓。

 

何言澈轉過彎，與我正面相對。

 

他冷哼一聲，又帶著笑，「這人，失憶了也不忘記訓我呢！」

 

「我看他是把腦子撞壞了，自己惹老婆傷心還賴我頭上，等他想起來……」

 

後面的話，被他吞進了肚子。

 

我借著月色，看清了他臉上的淚痕，與我無差。

 

一夜無眠。

 

天色大亮時分，我才被院子裡的嘈雜聲吵醒。

 

模糊聽見幾個詞，好像是「貓舍」「抓走」。

 

我穿好衣服下樓，郝珈一正在跟一個小姑娘說話。

 

「丫丫，你看到他們往哪裡走了嗎？」

 

小姑娘年歲不大，卻口齒伶俐，「珈一姐姐，他們開著面包車，往北邊走了，我感覺是去河邊了。」

 

我這才得知，原來村子附近來了一伙外地人，打起了貓舍裡貓貓的主意，把貓舍給撬開，抓走了所有的貓。

 

郝珈一彎腰換鞋，恨聲道，「這些人壞透了，他們抓貓是為了賣給小飯館，真惡心。」

 

說罷她就衝出門去。

 

我看著她那竹竿一般的手臂，愁上心頭。

 

隻好跟著跑了上去。

 

15

 

等我們找到那伙人的時候，他們正在河邊的陰影裡闲坐。

 

也是湊巧，車子拋錨，停在了路邊，隻有一個人在忙著修理。

 

隔著車廂門，也能聽見車裡貓貓的慘叫聲。

 

郝珈一心痛極了，衝上去打開了車門。

 

貓貓們驚恐叫著跳下了車，四處逃竄，一片兵荒馬亂。

 

抓貓團伙的三個人圍了過來，目露兇光。

 

空了的車廂裡，隻剩一隻貓貓倒在血泊裡，毛毛上是斑駁的血跡。

 

郝珈一尖叫一聲「方方」，撲到車裡，伸手去奪回自己的貓。

 

眼見為首的抓貓賊舉起一根鋼管，要往郝珈一身上砸來，我趕忙上前一步。

 

卻有一人比我更快，衝上前去制住了那人的手。

 

是明昭。

 

我剛松了口氣，就看見另外一根鋼管出現，對準了他。

 

來不及多想，我第一次反應如此迅速，撲上去抱住了他，擋在他身前。

 

可是我撲上去的那一瞬，他突然反轉了身子，將我扣在懷裡。

 

鮮血從他嘴巴裡衝了出來，我的腦海一片空白。

 

好在，何言澈帶著警察趕到。

 

病房裡，郝珈一在給明昭喂粥，他臉上蒼白，靠坐著都疼得出汗。

 

卻還有心思笑：「這粥真好吃，不是你熬的吧？」

 

郝珈一氣急，「這是莫黎姐煮的，我才不給你煮！你都不知道我多害怕，你……」

 

她本就心有餘悸，剛才已經躲著流了一通眼淚。

 

這會看明昭不正經的樣子，搶白兩句，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嗚嗚，都怪我太衝動了，害你受傷，還差點害了莫黎姐。」

 

明昭嘆口氣，勉強伸直手去捏了捏她鼻子，輕聲哄道，「沒事了，莫黎小姐也沒事，你別哭了。」

 

何言澈在天臺上找到了我。

 

「嫂子……」，他欲言又止。

 

我卻先開了口，「你不用勸我，我知道怎麼做。」

 

方才看到明昭毫無生氣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跟當年他被砍傷手得知自己再也無法做手術的他，一模一樣，S氣沉沉。

 

我腦海裡想起的卻是吹口琴的他、剪月季的他、搬運奶酪快遞的他、給貓接生的他。

 

我更希望，他永遠都是這樣鮮活的。

 

我接過何言澈遞來的紙巾，捂住了眼睛。

 

「我隻是，想讓他活得輕松點。」

 

就算他真的想起來，再回到曾經的圈子。

 

他也不會快樂的。

 

16

 

明昭住了一周院。

 

出院這天，已經過了他們原定的婚禮日。

 

說來也巧，明昭兩次婚禮都是在三天前出了事，不能如期進行。

 

對此，郝珈一卻沒什麼遺憾，「反正我們還有很多天，哪天結婚都一樣。」

 

是的，你們還有很多次機會。

 

可我的婚禮，錯過一次，就是永遠。

 

接明昭回家那天，我把劉海梳了起來。

 

來找他之前我特地剪了劉海，像大學時期那樣，希望能夠讓他記起。

 

現在放棄了之後，我希望以自己成熟之後的樣子跟他告別。

 

他又消瘦了一些，身體很虛弱，何言澈半扛著他走得輕松。

 

我才發現，當年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何言澈，已經比他還要高出半頭了。

 

年歲匆匆，滄海桑田。

 

這晚我們聚在一起吃了散伙飯。

 

郝珈一聽說我們要撤了，滿臉掛著不舍，哭紅了眼。

 

「莫黎姐，你們交了三個月房租，還沒住一個月呢！」

 

「可是我家裡寶寶想我了，我們打算回去了。」

 

等等的視頻電話剛好打了進來，我接通給她看，「媽媽，咦，姐姐好！」

 

郝珈一跟等等聊了半小時，聊成了好朋友。

 

等等嘴甜得像抹了蜜，把郝珈一哄得一愣一愣的，允諾了給她一箱子奶酪零食。

 

視頻那頭，等等捂著嘴咯咯笑。

 

一直安靜的明昭突然湊過來，低聲問我，「孩子的爸爸，是言澈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她也姓何。」

 

吃完飯，我給他們倆都送上了禮物。

 

給郝珈一的是一套很難找的顏料，她喜歡畫畫。

 

果然，收到的時候，她兩眼放光，抱著我的脖子親了我一口。

 

給明昭的是一臺相機。

 

郝珈一說他拍照技術很好，奈何用的是淘來的二手老相機，影響發揮。

 

我當然知道他擅長拍照，他的拍照技術也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

 

為了旅行拍照的事，我對他生過好幾次氣。

 

我還知道他喜歡的相機型號，肯定趁他心意。

 

第二天，在郝珈一的淚眼蒙眬和明昭的不舍神色中，我們告了別。

 

郝珈一說等她們婚禮再籌備完，就給我寄喜糖。

 

我笑得坦然，「好哇，我很期待哦！」

 

回家的航班上，前座耳機掉了，音樂聲漏了出來。

 

「愛隻能，在回憶裡完整……」

 

我瞬間頭腦空白，眼淚洶湧而出。

 

再見了我的明昭。

 

你隻愛了我 7 年，可我卻愛了你 14 年。

 

到了最後，我甚至不敢說一句我愛你，隻能在回憶裡沉迷。

 

17

 

從西北回來後半個月，我跑醫院的次數多了。

 

醫生的話猶在耳畔，「CT 顯示已經形成了多發空洞，這種情況不太好。」

 

是的，我生病了。

 

一個半月前我頻繁咳嗽，查出來重症肺結核。

 

幸好我找到了明昭，這個結果好像也不算太糟。

 

我失神地想著，猛地發現，無人的地下停車場，我背後卻有一道影子。

 

握住包裡的防狼噴霧，我猛地回頭。

 

「莫小姐，對不起，我對不起何醫生，也對不起你。」

 

一個人猛地衝到我面前跪了下去，悲戚的哭聲隨之響起。

 

我收斂心神，定睛細看，是當年砍傷明昭的男人。

 

那時他因為門診插隊被拒絕，憤怒之下把刀揮向了女兒的主治醫生。

 

後來明昭重傷出國卻不幸墜機而亡，他也被判了刑。

 

他不住地朝我磕頭，嘴裡全是懺悔。

 

「都怪我一時衝動，何醫生沒了，我女兒也永遠看不見了，都怪我啊！」

 

身後他的妻女出現，都流著眼淚，向我鞠了一躬。

 

七年的光陰，病人從小女孩變成了大人模樣，卻依然不能看見這個世界。

 

他那三刀，砍掉了一個眼科醫生的未來，砍掉了女兒復明的可能，也砍掉了我觸手可及的幸福。

 

現在他哭得傷心。

 

但我是個自私又冷漠的人，我想起的卻是這七年我的日日夜夜，

 

我忍不住想，為什麼他做錯了事，尚能和老婆女兒團圓。

 

可是我再也不會擁有和明昭的家庭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樣原諒。

 

我收到了郝珈一寄來的畫，用我送的顏料。

 

畫上，是我和她、明昭和何言澈四個人。

 

很巧合，我和明昭離得極近。

 

我很喜歡，就當做是我和他最後的合照吧。

 

她在信裡說，「你衝上來救我的時候，我都傻了，莫黎姐你真好。」

 

她不知道我內心的煎熬，我像個小偷窺探著他們的生活。

 

還帶著私心，暗暗拿自己和她做比較，想著奪回未婚夫的可能性。

 

這樣有些卑劣的我，她卻說我真好。

 

半個月後，我終於撐不住。

 

在等等的眼淚中，我告別了這個世界。

 

何明昭，你曾經說過你就算失憶了也一定會想起我，你是個騙子。

 

你明明沒有。

 

可我不怪你，我希望你餘生過得幸福。

 

18

 

何明昭番外

 

莫黎小姐和言澈兄弟離開三個月後，我和珈一的旅行團「零一二」上線了。

 

珈一很喜歡她，「莫黎姐的黎讀起來像零。我們就叫零一二吧」

 

很快，迎來了第一批客人，據說都是 A 市的醫生。

 

四個人都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斯文。

 

我感嘆了一句：「原來眼科醫生也戴眼鏡啊！」

 

腦海中卻突然出現一個聲音，是女人的聲音，「眼科醫生也要戴眼鏡做手術嗎？」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當然，這樣更精準。」

 

一陣恍惚，我拼命去想，卻頭疼欲裂。

 

隻感覺那個女聲，隱約跟莫黎小姐的聲音有些相似。

 

我又覺得可笑，肯定是珈一在我耳邊莫黎姐說多了，搞得我也受了影響。

 

帶隊的第三天，筆有點不出水，我摘下筆帽，甩了四下。

 

再下筆，果然順暢了許多。

 

一旁那個總喜歡喵我幾眼的高個子年輕醫生蹦了起來。

 

聲音滿是驚喜, 「何師兄，真的是你，我就一直覺得像你。」

 

他說, 我叫何明昭, 是 A 市醫科大學的博士。

 

他是我師弟，我畢業的時候，他才讀到研究生。

 

他好奇得很，「師兄, 莫黎學姐呢, 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有寶寶了？」

 

我感覺天旋地轉。

 

一瞬間, 我恍然大悟，莫黎看我時的憂傷眼神，何言澈隱忍的關心。

 

被我遺漏的細節，在這一刻，突然齊齊盤旋在我腦海中。

 

我去網上搜了「何明昭」的信息，不多，看得出來已經清理過。

 

第二天，在我準備動身去看情況時，有律師找到我。

 

他說，「莫黎小姐留了一部分遺產, 想給你們的貓舍。」

 

我才知道，人在過度傷心的時候, 真的會暈倒。

 

三天後，我來到莫黎的墓前，那裡放滿了茉莉。

 

我終於知道，那些我夜夜夢到的茉莉，隻是因為我愛的人, 最愛茉莉。

 

可為什麼，我一次也沒有夢到她的臉。

 

我突然失去了力氣, 跪倒在地, 哭得像是失去了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轉頭望去, 一個縮小版的莫黎。

 

她說，「叔叔說, 我爸爸回來了, 請問你是我爸爸嗎？」

 

很久以後, 她跟我說起自己的媽媽。

 

「媽媽總說，再等等吧，爸爸會回來的。」

 

「可是後來媽媽病了，等不了了。」

 

19

 

番外

 

但我一眼就可以確定，那就是他。

 

「作反」也不小了, 郝珈一已經過完了 25 歲的生日, 眼看著要奔三了。

 

她覺得自己經歷這些事情後，一下子成熟了。

 

旅行團很小，但是雜事不少, 有時候會很累。

 

其實莫黎姐給的錢夠用了，可以養很多的貓，還可以供她繼續學美術。

 

可她喜歡接觸不同的旅客，聽她們講天南海北的愛情。

 

等到她們說自己深情不壽痛哭流涕的時候, 她就跟著哭。

 

隻是她想到的是莫黎姐。

 

她不知道，一個人要有多愛另一個人，才願意眼睜睜看著他和別人攜手一生呢？

 

反正她做不到。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