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太監阿兄
- 3492字
- 2025-05-28 15:29:24
明明阿兄從前在家的時候,也是這般光景,如今我卻覺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的,合該是白玉筷子才是,怎麼能是竹筷呢?
可阿兄不覺得有什麼,自顧自地吃起來。
我湊過去:「阿兄,你如今是在王府當差嗎?」
他清淺地笑:「是啊。」
「王府氣派嗎?」
「巍峨磅礴,很是氣派。」
「王爺生得俊美嗎?」
「蘭兒!」阿兄還未來得及回答,阿娘就急急地打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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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縮縮脖子,鹌鹑似的拿起碗開始扒飯。
平日上街趕場的時候,我是聽過說書先生講過許多話本子的。
故事裡的王公貴族無一不是俊美非常,如今好不容易挨了個邊,我隻是有些好奇罷了。
其實我還有許多話想問,比如:王爺脾氣好嗎?阿兄在王府是不是日日都有肉吃?如今在府中做些什麼差事?是否會受貴人刁難?
諸如此類。
可被阿娘一岔,我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晚飯時,阿娘做的湯十分爽口,我便多喝了兩碗。
夜裡起身時,迷迷糊糊瞧見堂屋暗暗點著兩支蠟燭。
我聽見阿娘刻意壓低的聲音:「松兒,你如今在王府可還好?」
「王爺為人寬厚,待我是極好的,阿娘不必擔心。」
昏黃的燭光下,阿娘側著臉重重地嘆了口氣。
「那便好。
「隻是你如今……你爹若是泉下有知,定會怪我婦人短視,毀了你大半輩子。」
地上阿兄的投影像是林間挺拔的翠竹,他輕聲寬慰:
「阿娘何故要怪自己?
「當初賣身本就是我自己的主意,怪不了任何人。那時家中光景不好,蘭兒又有痨病,若沒個進項,全家人都要餓S了。
「如若賣掉的是蘭兒,我隻怕會日夜懸心。也是我運氣好,當初未曾入宮,而是被選進了王府。如今我雖是慘敗之身,可卻是王爺的幕下之賓,已經很好了。」
一陣夜風突起,吹得燭火搖曳。
我站在裡屋,半晌回不過神。
當初阿兄賣身進宮時,我隻琢磨著是阿兄不願過這貧苦日子,或者阿娘養不活我們才會這樣。
我從未想過,竟然是因為我。
細細想來,阿兄賣身的那些銀錢,都在無數個寒夜,變成了苦藥,一碗一碗浸透進我的肺腑。
阿兄淨身失血虛弱的時候,我卻一日一日地康健起來。
我是在吸食他的骨血啊。
原來,毀掉阿兄後半生的那個人,是我。
07
阿兄第二日一早便走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村裡人便一撥一撥地上門了。
都是來登門致歉的。
無非就是從前自己如何如何不對,隻盼望阿娘能原宥。
可都被阿娘拿棍子打了出去。
「滾滾滾!
「從前譏諷我們娘倆的時候怎麼不想著還有如今呢?現下瞧著我們家松兒有出息了就來巴結,我告訴你們,晚了!」
阿娘向來古井無波的臉上,頭一次帶了些潑辣。
他們一邊往外走,嘴裡一邊嘟囔著:「不過是個太監,得意些什麼?再怎麼出息還不是個奴才……」
阿娘沒聽見,可站在門邊的我,卻是聽得真真的。
阿兄是被賣進王府的,如今仍是奴籍。
就算是再受王爺賞識,那也隻是個奴才,是沒有出路的。
想起鄰村那個太監的下場,我生生地打了個寒戰。
不行,我一定要為阿兄贖身!
有了這個想法,我便暗自開始盤算起來。
阿爹去世得早,我雖識得幾個字,卻也做不了文章。
小花姐在城中賣炊餅,一日也能掙五十個銅板。
可這個活計是需要本錢的,況且做吃食生意需要手藝,我也做不來。
思來想去,我把目光投向了窗邊的草團子上。
有了!
我可以賣些玩意兒啊!
既不需要本錢,又是我擅長的,雖不值幾個錢,可日積月累,倒也能給我積攢些做別的生意的本錢。
說幹就幹。
第二天,我背著背簍就進城了。
我在最熱鬧的地方支了個攤子,把背簍裡的東西一字排開。
青蛙,兔子,螃蟹等等,無一例外,都是用草扎的。
我手藝好,這些東西雖不值錢,卻勝在精巧。
不一會兒,就已經被人買走了好幾個。
對面是個鬥蝈蝈的鬥場,圍了滿滿一圈人,一個白衫少年神情激慨。
「咬它!咬它!」
籠子裡的蝈蝈卻不聽他使喚,懶懶地不動彈,直到被對面的蝈蝈咬斷了身子,一命嗚呼。
那少年泄氣地扔下一錠銀子,站在原地懊惱。
我終究是沒忍住,小聲嘟囔了句:「真蠢。」
他聞聲看向我,眼底溢出一絲不滿。
完了,闖禍了。
我麻溜地收攤,準備開溜。
08
「你方才說什麼?」
他伸臂攔住我,墨一樣黑的眼睛裡,氤氲著些許怒氣。
「我沒說什麼呀,țü⁸郎君是不是聽錯了。」
我仰著頭裝傻,抿嘴笑時嘴邊是一對極小的漩。
趁著他晃神的瞬間,我背著背簍就開溜了。
回到家裡,我把掙來的銀錢放到桌上。
阿娘問我:「這些都是你掙的?」
我點點頭。
其實也不算多,三十個銅板而已。
阿娘卻罕見地點點頭,側過身時,我瞧見她微微勾起的唇角。
「也好,咱們便是被退了親,也能養活自己。」
阿娘這也算是誇我了吧?
我心中雀躍,第二日進城便不再遮遮掩掩。
為了避免生出禍端,我將攤子支得遠了些,不再挨著蝈蝈鬥場。
臨近晌午的時候,已經賣出去不少。
我正數著銅板,喜滋滋地盤算著要去買糖餅吃時,頭頂投下了一片陰影。
芝蘭玉樹的少年環臂俯視著我,笑得見牙不見眼。
「小娘子,我昨日打聽過了,你是鄉下來的是不是?
「你草蝈蝈都扎得這般逼真,定然是知道怎麼鬥蝈蝈的,你教教我好不好?」
他怎麼又來了!
我心中不喜,卻也知道他是我得罪不起的,所以並未表露出半分。
隻訕笑:「我是真的不會,郎君尋錯人了。」
他伸出手比了個一:「你教我鬥蝈蝈,我給你一兩銀子。」
跟這種富貴人家的公子哥扯上關系,我怕是有命掙沒命花。
我搖搖頭拒絕。
「二兩。」
我搖頭。
「五兩。」
我眼睛亮了,想想又覺得還有上升的空間,於是又搖搖頭。
怎料他一臉遺憾地收起錢袋:
「竟瞧不出小娘子竟是富貴不能淫之人,罷了,不為難你了。」
然後轉身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原地。
你倒是提價啊大哥!
到手的銀子,飛了。
我十分懊惱。
09
阿兄自從那次走了之後,已經有半月未曾歸家了。
阿娘雖然面上不顯,我卻知道她其實惦念得很。
於是我打聽了一番,終於磕磕絆絆地尋到了王府。
我想好了,王府我是進去不得的,若是在門口候上一日,指不定就有機會見著阿兄。
可當我到王府門口時,卻又躊躇著不敢靠近。
的確像阿兄說得一般氣勢磅礴,巍然屹立,連門口駐守的侍衛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我隻敢遠遠地蹲在不遠處的槐樹下,瞪著眼睛盯著來往的行人。
敬安王府的確是門庭若市,可來往的都是些貴人,均是車馬往來。
我守了大半日,連阿兄的影子都沒瞧見。
正犯困時,發覺有人湊到了我身邊。
少年順著我目光的方向看向王府大門,玩味地看著我:「找人啊?」
又是他。
這人怎麼這麼陰魂不散。
我本就被日頭曬得有些不耐,側過頭不想搭理他。
卻聽見他朗聲道:「若是找人,我可以幫你。」
我眼睛一亮,瞧見他通身不凡的打扮,連腰帶上都墜著塊通透的玉。
再加上這吊兒郎當的氣質,一看就是哪家的紈绔子弟。
讓他幫忙,說不定還真行得通。
他見我猶疑的樣子,又說:「我若是幫你尋到你想尋的人,你便教我鬥蝈蝈,怎麼樣?」
我想了想,點點頭:「外加五兩銀子。」
少年愣了下,旋即笑了:「好。」
這一次,終於輪到我開價了!
10
當天晚上,阿兄就回來了。
飯桌上,阿兄問我:「蘭兒,今日去尋我,可有什麼事嗎?」
我搖搖頭:「無事,隻是阿兄半月沒回來,我和阿娘都掛念得緊。」
他這才松了眉頭,摸摸我的頭。
「今日府裡的管事來知會我的時候,我還以為家中出事了呢。
「日後若無事便不必去尋我了,在門口傻等也累得慌,我每半月會休沐一日,到時我就會回來。」
我心中一跳,驚覺不妙。
竟然是管事去尋的哥哥,什麼人能差使王府的管事呢?
突然想起從前聽過的話本子,也是鄉下的黃毛丫頭與王公貴族的風流韻事。
我遇見的,不會是敬安王本人吧?
一口飯哽在喉嚨裡,我差點沒厥過去。
阿兄拍拍我的背給我順氣:「怎麼了?」
好容易冷靜下來,我艱難開口:「阿兄。」
「嗯?」
「敬安王如今……多大年紀?」
阿娘一筷子敲在我頭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這也是你能問的?越發沒規矩了!」
阿兄隻是笑笑,渾不在意:
「阿娘,不妨事的。
「王爺具體年歲我是不大清楚的,總該是到了不惑之年,你問這個做什麼?」
「問問罷了。」我訕笑,心中卻安定了一分。
王爺年過四十,那少年瞧著不過弱冠之年,怎麼算也扯不上關系。
話本子就是話本子,都是用來哄小孩兒的。
果然是我弄錯了。
第二日再見到那少年時,我便坦蕩了幾分。
深秋的天氣,他搖著折扇,笑得痞氣:
「怎麼樣?我說到做到了吧?如今你也該履行承諾了。」
我問他:「你是敬安王府的什麼人?」
他眨眨那雙狹長的桃花眼:「我爹是王府的管事,尋個人那還不是水到渠成啊。」
和阿兄說的倒也對得上,想必是王府管事不成器的兒子。
我收了他五兩銀子,就帶著他去捉蝈蝈了。
11
鄉間地頭長大的孩子,對這些都是手到擒來的。
不一會兒,我就捉了一竹簍的蝈蝈,抓出兩隻放到籃子裡。
「你知道為什麼你鬥蝈蝈總是輸嗎?」
他搖頭:「不知道。」
「因為你總是擔心你的蝈蝈不夠強壯,每日裡給它喂各種各樣的吃的,把它養得膘肥體壯,可這樣不對。」
我指指籃子裡的兩隻蝈蝈,雖然體型細窄,卻異常兇悍。
「蝈蝈吃飽了就會喪失鬥志了,可你若是將它餓上幾天,再兇悍的對手,也能贏。」
兩隻蝈蝈發了狠地撕咬,不一會兒,就隻剩下了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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