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孫子婚禮那天,我的丈夫周行之說要去接個老同學。


 


快開場時,他牽著滿頭銀發的白月光姍姍來遲。


 


漫天的玫瑰花瓣讓白月光觸景生情,潸然淚下。


 


「如果當初我們都不那麼要強,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


 


為了彌補她的遺憾,兒子將捧花交到她手裡,孫媳婦還將頭紗戴在她的發頂,拉著他們現場補拍了一張「婚紗照」。


 


兩個加起來快一百五十歲的人,此刻卻像回到了年少熱戀時。


 


我呆望著年過七十的周行之,神情溫柔地撫摸她鬢間的發絲,像呵護著一件無上至寶。


 


而我,儼然隻是一個阻礙他們大半生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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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快到婚禮現場時,周行之說要去接個老同學。


 


我沒多想,跟著兒子兒媳先進了場。


 


離婚禮開場前十分鍾,會場大門從外被推開。


 


周行之步履穩健地牽著一個滿頭白發的女人進了場。


 


兩人攜手,旁若無人地挨個跟領桌的同學校友敘舊侃談。


 


我已經快三十年沒見過這樣的周行之了。


 


風趣,幽默,自信。


 


仿佛一下回到了三十年前那個名滿天下的周教授。


 


我身體像被牢牢訂S在座位上,全身控制不住得發抖。


 


腦海中猛然回想起昨晚的周行之。


 


他翻箱倒櫃地找出一雙舊皮鞋,擦了又擦。


 


憐惜至極。


 


可明明,他早上出門的胡子,是我給他刮的。


 


他身上那件深褐色中山裝,是我早起熨燙的。


 


因為沒戴老花鏡,手上還因蒸汽燙了一個水泡。


 


可此刻,他和穿著一身湖水藍旗袍的蘇向秋站在一起。


 


卻更像一對攜手走過大半生的夫妻。


 


旁邊的兒子率先起身越過我。


 


「蘇老師!您什麼時候回國的?」


 


蘇向秋看向旁邊的周行之,笑得溫和。


 


「回來好多年了。」


 


「上次同學聚會,聽行之說了一嘴你的事。你不會怪我不請自來吧?」


 


我心下升起一片涼意。


 


我跟周行之結婚四十四年。


 


基本每年同學聚會,我都跟著去了。


 


唯獨從五年前開始,周行之身體生了一場大病後。


 


他說身子不爽利,好多同學也已經不在了。


 


同學聚會以後就不參加了。


 


可我到現在才知道。


 


原來隻是我沒去。


 


周行之卻是從未缺席!


 


2


 


「沒有沒有!來,您這邊坐。」


 


兒子將蘇向秋請到上座。


 


周行之看一眼我,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陳思,你跟向秋也好多年沒見過了吧?」


 


蘇向秋含笑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你不說,我還沒認出來呢。」


 


「這些年,陳思照顧你這個家,一看就是操碎了心。」


 


我胸口劇烈起伏,整個人差點氣得昏過去。


 


我跟周行之,還有蘇向秋,都是師範大學同一屆的畢業生。


 


他們兩人不僅是同學,校友,同事。


 


還是相戀三年卻無疾而終的戀人。


 


而我跟周行之,結婚戀愛四十四年。


 


從最初的老師,變成一個全職太太。


 


從照顧他一個人,變成了照顧一家人。


 


從懷孕撫育下一代,後來又全身心幫著帶下下一代。


 


整個人早就被蹉跎成對生活和未來麻木不仁的老婆子。


 


和面前這個看起來隻有五十歲,實際已經七十歲的蘇向秋比起來。


 


我確實應該自慚形穢。


 


我拉著臉,想當場質問周行之。


 


又礙著滿場賓客,不好毀了孫子的婚禮,隻得暫時憋下來。


 


周行之橫在我和蘇向秋之間,整個人意氣風發地開始吹噓起曾經的大學時光。


 


從兩人的第一次相遇,到後來的相戀,再到唏噓一片的分離。


 


或許是因為大家都已經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暮年之紀。


 


所有人都好像對這種行為表現出一種獨有的包容。


 


在旁人眼裡,他可能隻是在訴說一種遺憾,一種對過去的緬懷。


 


它卻絕不可能跟愛情有關。


 


七十歲的愛情。


 


誰信呢。


 


3


 


婚禮按時開始,我卻如坐針毡。


 


好不容易捱到婚禮結束,我起身和親朋好友致謝相送。


 


轉過頭,卻看到蘇向秋淚眼婆娑得在啜泣。


 


周行之在旁邊手足無措得像個小孩。


 


「怎麼還跟個小姑娘似的!動不動就哭。」


 


蘇向秋噗嗤一笑,白他一眼。


 


「都七老八十了,還小姑娘!」


 


說完,蘇向秋又看向臺上。


 


「我隻是覺得,當初如果我們性子都不那麼要強,或許,會有不同的結局。」


 


什麼結局?


 


和周行之相伴餘生的結局嗎?


 


我聽不下去,想過去拉周行之走。


 


可他倔得跟頭牛一樣,就是不動。


 


我氣極嘶吼:「周行之!」


 


兒子攔在我面前,有些不滿。


 


「媽,要不你先回去。」


 


「我也好久沒見蘇老師了,有好多話想跟她說。」


 


眼看不對勁的孫媳婦連忙過來打圓場。


 


「奶奶,你別生氣。爺爺就是好久沒見到老同學,敘個舊而已,也沒什麼。」


 


才說完,兒子就將一旁的捧花放在蘇向秋手心上。


 


「這樣,我給你們拍張照怎麼樣?」


 


「就當全了年輕時的一個遺憾。」


 


孫媳婦跟著起哄,轉身將白色的頭紗戴在了蘇向秋的發頂。


 


周行之眸光發亮,一臉驚喜地看向蘇向秋。


 


我的喉嚨像被卡了無數隻蒼蠅,連吞咽都覺得惡心。


 


我看著平時呵護照顧的一家人,圍著蘇向秋忙前忙後。


 


為兩人找合適的背景和光源。


 


周行之惴惴不安得整理著衣襟和袖口。


 


像要奔赴一場年少時的盛會。


 


他是在幻想這是兩個人的婚禮嗎?


 


那我又是什麼?


 


4


 


「周行之,跟我回家,行嗎?」


 


我緊緊攥住他的衣角,連聲音都在發抖。


 


周行之不耐煩地甩開我。


 


「隻是拍張照片而已,你緊張什麼?」


 


「都這麼大年紀了,還爭風吃醋,也不怕人笑話!」


 


「我……」


 


我還想開口挽留周行之。


 


可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


 


他執意赴一場遺憾半生的約定。


 


我這個絆腳石能攔住什麼呢?


 


「行之,還不過來?」


 


不遠處,已經正襟危坐的蘇向秋朝這邊喊了一聲。


 


「行了,都老夫老妻了,別鬧了。」


 


「你放心,我這輩子,都對得起你,對得起這個家。」


 


說完,周行之不再顧及其他快步走了過去。


 


我僵在原地,怎麼都想不明白。


 


自己會在七十歲的時候,迎來一場婚姻危機。


 


就像一場即將謝幕的舞臺劇,突然被人斷了閘,強迫停止。


 


我不再看他們。


 


拿起凳子上的手提包,行動遲緩地離開了酒店。


 


酒店離住所並不遠。


 


可是一向隻用花二十分鍾的路程,今天我卻花了一個小時。


 


等我到家的時候,周行之還沒回來。


 


我摸黑摁開客廳開關,走進臥室換衣服洗澡。


 


洗漱臺上,還有早上來不及整理的剃須刀和剃須膏,凌亂得躺在池子裡。


 


我神色頓了頓,拿起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5


 


婚禮結束後,我跟周行之陷入了一場冷戰。


 


嚴格來說,是我單方面的冷戰。


 


每天早上,他還是會悠闲地拿起一張報紙,等著我給他端上早餐。


 


換下來的衣裳,也習慣性地丟在各個角落,等著我去收拾。


 


垃圾桶滿了,他寧願堆放在桌子上也不收拾。


 


陽臺上,我不收的衣服,可以原封不動地掛一周。


 


他的不滿也從大聲質問換成了小聲埋怨。


 


「行了,差不多得了。」


 


「不就拍一張照片,有必要一直跟我怄氣?」


 


「我跟向秋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真要做點什麼,早就做了。」


 


他始終覺得我是在小題大做,逮著一件小事就開始咄咄逼人。


 


我夾起碗裡的菜塞進嘴裡,沒接話。


 


周行之咽了咽口水。


 


我已經半個月沒做他的飯了。


 


要做,也都是做一人份。


 


周行之耐心耗盡。


 


嘴裡的話,從辯解又變成了質問和譴責。


 


「陳思,我辛辛苦苦為這個家撐了大半輩子,如今見個老同學,敘敘舊,都不行嗎?」


 


我味如嚼蠟,抬眸看向他。


 


「周行之,我跟你連婚紗照都沒拍過。」


 


當年結婚的時候,我跟周行之,雙方家境,以及對方工作都很穩定。


 


在親友眼中,我們就是一對門當戶對的天作之合。


 


可僅僅一套婚紗照,我卻磨了他兩個月,他都不同意拍。


 


為了遷就他的時間,我甚至選了一個離他工作地方不足一公裡的影樓。


 


我可以提前去化妝,去選婚紗,跟攝影師溝通好想要的效果場景。


 


隻需要他騰出午休的兩個小時來就可以。


 


可他還是不願意。


 


太累,備課,學生,評級,各種借口。


 


到了周末和節假日,還總是找不到人。


 


為了逃避,他甚至在結婚請柬都發送通知親友的情況下,申請去下鄉支教了一年。


 


到最後,我妥協。


 


他回來跟我領了結婚證,辦了酒席,渾渾噩噩過了四十多年。


 


其實一切都早有端倪。


 


不僅婚紗照。


 


連去年,兒子提議大家拍個全家福,都被他一口否決。


 


我跟周行之,婚姻四十四年。


 


除了結婚證上那張照片,私下連一張合影都沒有。


 


周行之松了口氣,笑道。


 


「都老夫老妻了,還念叨著這事呢?也不怕說出去別人笑話。」


 


「行了,明天陪你去補拍總行了吧?」


 


末了,他又補上一句。


 


「一大把年紀了,折騰個什麼勁!」


 


6


 


我深吸一口氣。


 


「這是一張照片的事嗎?」


 


周行之皺眉,一臉不解:「不然呢?」


 


我胸口憋了一口氣,始終不上不下。


 


「周行之,當初你為什麼答應和我結婚?」


 


周行之奇怪地上下打量我一遍。


 


「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別問一些幼稚的問題。」


 


我冷笑:「怎麼?一個問題還分年齡?你怕什麼?」


 


周行之眼底染上一層慍怒:「當初不是你纏著我,又去了我支教的地方,非得我娶你嗎?」


 


「陳思,我發現你年紀越大,脾氣也越來越犟。」


 


「我跟向秋這事,你愛信就信,不信拉倒!」


 


周行之避重就輕地岔開話題,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我心中升起幾分酸澀。


 


「周行之,當初是你跟我說,你跟蘇向秋,雖蘭因絮果無法圓滿,但人活一世,也不能盡如人意。是你說你會向前看,會給我一個圓滿完整的婚姻和家庭。」


 


怎麼過去短短四十年,就變成了我逼迫他娶我的了?


 


可能踩到了他的痛處。


 


周行之臉色陰沉,騰的一聲起身。


 


「是!這些話我是說過。」


 


「難道你現在的生活不是這樣的嗎?兒子順利長大,明牌大學畢業,結了婚也讓你抱了孫子。陳思,你不僅是一個母親,現在還是一個奶奶,馬上也要成為一個太奶奶了。這一切都還不夠圓滿嗎?兒孫滿堂,承歡膝下,還不夠嗎?」


 


我嘴角泛起苦笑:「那我呢?」


 


「周行之,我們的婚姻呢?圓滿嗎?同學聚會,你要瞞著我去參加。不願跟我拍的婚紗照,現在想著法子也要跟她彌補完成。一雙破得掉渣的舊皮鞋,每年還要拿出來擦油悼念。我在你這到底算什麼?」


 


「免費保姆還是生育機器?!」


 


「你!」


 


周行之揚起手。


 


我猩紅著眼,梗著脖子不退縮。


 


到最後,周行之還是神色疲倦得垂下手。


 


「那你想怎麼樣?我可以答應你,跟她再也不聯系……」


 


「不!」


 


我打斷他:「不需要。」


 


「周行之,我要跟你離婚!」


 


周行之瞳孔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再說一遍?」


 


我退後兩步,和他保持距離,語氣堅定地一字一句重復。


 


「離!婚!」


 


7


 


和周行之攤牌的第二天,我還在清理東西。


 


兒子就「哐哐哐」地找來了。


 


我跟周行之結婚四十四年,雖然紅過臉,吵過架,但從來沒有提過離婚。


 


這像是我跟他之間的一種默契。


 


但現在,我不想了。


 


跳出來第一個反對的,就是我養了五十年的兒子。


 


我將衣服和平時的生活用品都分類整理了出來,專門用不同的紙箱歸納。


 


我一臉平靜的神色,讓準備興師問罪的兒子愣了半晌。


 


「你今天如果要留在家裡吃中飯的話,恐怕得去外面吃了。我這忙,騰不出手下廚。」


 


兒子欲言又止:「媽,你真的要跟我爸離婚?」


 


「嗯。」


 


「就因為爸跟蘇老師拍了一張照片?」


 


我垂眸繼續整理東西:「算是吧。」


 


兒子覺得有些好笑:「媽,你跟爸兩個人,一個七十二歲,一個七十歲,半輩子都這麼過來了,說不定哪天就……」


 


「有必要因為這點小事鬧到這地步嗎?」


 


「你真不用擔心他們有什麼。我爸那個人,我清楚,他不會亂來的。而且蘇老師也有自己的家庭孩子,你說兩個人就算想怎麼著,那也是不可能的嘛。」


 


「再說了,小軒這才剛結婚。你跟我爸就在這鬧離婚,你這不是存心讓親家笑話我們嗎?小軒出去也沒面子啊。」


 


我安靜地聽著他喋喋不休。


 


等他說完,我拿起一旁的膠帶開始封箱。


 


整個屋子都是「哗啦哗啦」的回聲。


 


我的沉默,讓兒子情緒更加繃不住了。


 


「媽!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話?」


 


我將最後一個紙箱封合好,這才轉身看他。


 


「聽到了。」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嘛?」


 


果然是父子,說出的話都一個德性。


 


「我不想怎麼樣。」


 


兒子以為我松了口,肩頭一松,臉上堆起笑。


 


「我就說嘛,你還是在乎這個家的。你啊,就放寬心。我讓我爸給你道個歉,給你寫保證書,成不?」


 


8


 


我神色冷淡:「倒也不需要。」


 


「那你想怎麼懲罰我爸?你說,我幫你實現。」


 


我眼神落在他一臉期盼的眉眼間。


 


我這兒子,打小就跟他爸像。


 


從五官到性子,簡直就像復刻版的周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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