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愛在莫爾格勒河畔
- 3340字
- 2025-05-27 15:36:29
大學時,我曾義無反顧地追逐過一個人。
磨了整整三年,他終於有了反應。
可我沒想到,畢業即分別。
他回到從小生活的草原,我去往溫暖宜人的南方。
五年後,我灰頭土臉回了故鄉,隻見他縱馬踏青,意氣更勝從前。
高頭大馬上,他問我:“這幾年,你過得快樂嗎?”
我如鲠在喉,卻還是點了頭。
他沉默許久,說:“可我不怎麼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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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從呼和諾爾轉場到莫爾格勒河北岸不過十來天,我見到了阿吉奈。
我知道他的工作定在陳旗,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在自家門口和他相見。
蒙古包外,阿吉奈一襲黑衣,正牽過那匹健碩黑馬的韁繩。
許久未見,我居然還能一眼認出他。
我低下頭,拽了拽肩上的編織袋,默默別過身想繞道避開他。
“多蘭,快過來!”
父親的嗓門實在太大,我根本無法假裝沒聽見,隻能低著頭一步一步走過去。
我隻希望阿吉奈趕緊上馬離開。
肩上的重量忽然蕩然無存,我回過頭,沉甸甸的袋子已經到了阿吉奈手中。
裡面裝的是我下午拾的糞團。
牧民逐水草而居,在草原上,家家戶戶都要收集糞團,靠它生火燒水做飯。
作為牧民家的女兒,我從小便被使喚著拾牛糞,實在很厭倦。
五年前,我曾對阿吉奈說,我不願再過草原上居無定所的生活。
可我現在卻又回到了這裡,弓著身子日復一日做著從前最厭煩的事。
父親對我的心事一無所知,他仍在勸阿吉奈留下來喝杯茶。
剛剛阿吉奈牽馬大概是準備走,我松了一口氣。
可誰知他卻點點頭,彎腰進了門。
母親興致勃勃地開始熱奶茶,我隻能跟著打下手,垂著眼把所有的東西送上了桌。
父親談興大發,甚至關心起了阿吉奈的婚事。
“去年不是說領導給你介紹了一個姑娘?”
我心裡一涼。
“沒談攏,”阿吉奈的語氣淡淡的,又說,“人家沒相中我。”
“盡瞎說,肯定是你不上心。”
母親湊過去,神神秘秘地問:“阿吉奈,你是不是還忘不了之前那個暖暖?”
我身體一僵。
他瞥了一眼角落裡的我,最後也沒應聲。
眼看著氣氛一點點冷下來,父親咳了兩聲,問:“你看我們多蘭怎麼樣?”
“他看不上我。”
“她看不上我。”
我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父親母親一起笑了,蒙古包裡的空氣又快活了起來。
我跟著他們幹巴巴地笑了兩聲,他們又聊起了牛羊和天氣。
正好牧羊犬綿綿在外邊狂吠,我借口要去看看情況離開了現場。
2
阿吉奈走的時候,我仍在茫茫草野中徘徊,聽見家門口的喧聲,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天色漸晚,他縱身上馬,疾馳而去,動作幹淨利落,整個人仿佛和馬匹渾然一體。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阿吉奈騎馬,和我想象中的模樣別無二致。
他說我看不上他,純屬客套話。
初入大學的同鄉聚會上,我一眼就相中了他。
蒙族男兒大多生得高大,阿吉奈也不例外,但無論是站還是坐,他比旁人都更挺拔一些。
大家熱熱鬧鬧說著話,他隻是側耳細細聽著,偶爾搭一兩句話。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兩排整齊而雪白的牙齒。
他們說,他是警校的學生,出來一趟不容易。
我一聽到這個細節,立刻端起酒去找他。
他皺著眉告訴我,學校有規定,他不能喝酒。
我換了茶遞給他,他倒是沒拒絕,默默喝了。
大家起著哄:“喝了多蘭的茶,就是多蘭的人咯。”
他紅了臉,依然沒有言語。
阿吉奈怕羞,我卻是不怕的。
早就聽說警校管得嚴,我打聽好了規矩,在允許外出的時段去他校門口守株待兔。
大多數時間我等不到,但總會有見到他的機會。
就這麼過了兩年,他終於忍不住問:“多蘭,你為什麼總來找我?”
我氣得想笑,這呆瓜竟然一直不知道我的心意。
我咧出一個笑容,直白熱烈地挽住他的胳膊:“阿吉奈,我來找你,是因為我喜歡你。和我戀愛吧,以後我們一起勇闖天涯!”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隨即慢慢抽出了他的手,說:“我不能和你一起勇闖天涯。”
那時我才二十歲,生龍活虎的年紀,壓根不把他的婉拒當回事。
隻要他沒說不喜歡我,那就是喜歡。
直到大三結束的那個八月,他在實習期間受了重傷,我在醫院守了幾天幾夜。
八月九號,他從漫長的睡眠中醒來,左手顫抖著撫過我亂糟糟的頭發。
“多蘭,還能見到你真好。”
從那以後,我就成了阿吉奈的女朋友。
隻不過,他似乎不大願意與我親近。
有一次我們有一個月都沒機會見面,在他學校門口再見時,我忍不住撲向了他。
阿吉奈伸出雙手,穩穩地扶住了我的肩膀,又輕輕松開,說:“別這樣。”
那一刻我就該想起,他從來沒正式承認過我們的關系。
他的未來計劃裡,也從來沒有我的位置。
畢業季來得很快,好像一眨眼就到了六月。
那是阿吉奈頭一回主動來找我,我喜出望外地奔向他,卻隻聽到了一句“對不起”。
他告訴我,他的工作定在了陳旗。
陳旗,我們遠在北境的家鄉,我最想要逃離的地方。
我面無表情地說:“那我們就分道揚鑣,我要去南方。”
他抿了抿唇,算是默認了分手的事實。
“你要快樂。”
那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記得那天我是怎麼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的,隻記得我沒有哭。
隻記得,我咬牙發誓要在南方活得風生水起,再也不要再見到那個令我傷心的人。
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我的願,卻還是選擇了與我截然相反的方向。
阿吉奈不愛我。
此時此刻想起這個事實,我的心仍然有些鈍痛。
“回來吧,多蘭!”
母親明亮的聲音穿過曠野,將我從幽暗的深淵中拽回。
3
問過母親我才知道,家裡的羊丟了一隻,多虧了阿吉奈才能找回來。
“為什麼找他幫忙,還有,他怎麼騎馬來?”
母親瞪了我一眼:“他衣服上不都寫著嗎?”
我兩眼茫然。
方才阿吉奈在時,我都沒正眼看過他,哪裡會注意到他衣服上的字。
“人家是這兒的騎警,騎馬執勤是人家的工作。”
我們目前所在莫爾格勒河岸邊的牧場,雨水充沛,牧草豐美。
不論是牛羊,還是牧民,又或是遠道而來遊客,都會在這裡擁有一段快樂的時光。
而這片土地,恰好是阿吉奈所在警隊的轄區,牧民們有困難都會聯系他們幫忙。
我家丟了羊之後,父親騎著摩託四處尋找,恰好遇上巡邏的阿吉奈。
他策馬遠去,很快抱著小羊回來。
阿吉奈愛他的職業生涯,也愛騎馬,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縱馬飛馳在莫爾格勒河畔時的快樂與輕盈。
我的境遇與之相形見绌。
他在北境草原的長風裹挾下肆意前行的日日夜夜裡,我在南方舉步維艱,最難熬的時候甚至交不上下個月的房租。
如今我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隻能灰溜溜地回到家裡放羊,不知他會不會在心裡笑我當年不知天高地厚。
我若有所思,母親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本來想介紹你們認識,看來是行不通。”
她聽其他騎警提起過,阿吉奈之前喜歡過的姑娘就叫這個名字,也是陳旗人,據說哪哪兒都好,惹得他念念不忘。
怪不得他非要回這個地方,原來是為了心上人。
“我才不想認識他。”
我極力控制自己的神情,不願被母親看出一絲端倪。
還好我從未向他們提起過和阿吉奈的那段過往。
4
巴圖舅舅的生日快到了,父親母親抽不開身,我自告奮勇去看看他。
從小我就和舅舅親,連騎馬也是他教的,我在外漂泊多年,和他已經很久沒見。
草原生活淡而無味,父母知道我寂寞,叮囑了幾句便答應了我。
到了那天,鬼使神差一般,我決定騎家裡那匹新來的小紅馬出行。
我上一次上馬還是年少時,那晚看到阿吉奈策馬而去的身影,難免心中作痒。
然而,太久沒有騎馬,我生疏了不少,天擦亮我就出了門,臨近中午時才到。
我氣喘籲籲地站定,一抬眼便望見了那匹馬。
熾烈明亮的陽光下,烏黑光滑的皮毛閃閃發光,額前的一撮白毛猶如它的第三隻眼睛,定定地望著我。
那是阿吉奈的馬。
呵,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取下帶來的禮物,不動聲色地往院子裡去。
和我們家的情況不同,舅舅一輩子沒有結婚,養的牛羊也少。他在邊境線附近蓋了個小房子,定居了下來。
主屋沒有人,倒是旁邊的牛圈裡傳來了舅舅爽朗的笑聲。
我躡手躡腳湊了過去,果然望見了阿吉奈。
這一次,我看清了他警服上的字,海東青突擊隊。
他正彎著腰,一鏟又一鏟,有力而精準地把地面上混雜著碎草料的糞團拋到小推車裡。
我從不知道,阿吉奈還會做這些活兒。
記憶裡的他總是幹幹淨淨,頭發和指甲定期剪短,衣服一塵不染,連個多餘的褶子都沒有,怎麼看都不像會幹髒活累活的人。
我想得出神,直到阿吉奈推著小車出來。
他看了看我,轉頭喊了一聲:“巴圖大叔,來客人了。”
看起來倒是比我和舅舅還熟。
見阿吉奈走遠了,我悄聲問:“他經常來嗎?”
舅舅點頭:“不隻是他,是他們,經常來幫我。”
在主屋喝茶時,舅舅在回答了我的一堆問題後,問起我這幾年的情況。
我突然笑不出來了,再香甜的奶豆腐也壓不住我舌尖泛起的苦味。
剛畢業時,我進了南方一家公司,活多錢少,但身體極度透支時,那段傷痛似乎慢慢淡了。
我也習慣了一個人勇闖天涯的孤單。
後來上司離職自己創業,向我拋出了橄欖枝,我以為我抓住了未來。
我的一腔熱情終究抵不過命運,日新月異的時代和突如其來的變動很快將那個小團隊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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