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青山常在
- 4942字
- 2025-05-27 14:02:22
譬如我。
修得道心後,師父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
他說以心入道之人,非經歷人生至極八苦七難而不能成仙。
我沒聽明白,也沒放在心上。
他說:“孩子啊,往後你的路,會很難走。若有一日,你不想修道了,就去俗塵吧,萬物有道,做個俗人,也挺好。”
我年輕氣盛,聽了師父的話,十分不認同。
於是執劍立於伏羲樹下,口出狂言:“再難走的路,我也能踏成康莊大道!”
師父捋了一把胡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小淵吶,你該下山歷練了。”
Advertisement
大道三千,行者常至。
玄天宗每個弟子,修煉到一定的境界,都需下山歷練。
師父送我們下山時,曾送了我一句話。
“小淵,人生無常,萬物各有其道。這世間百態,你要用心去看,去體驗,遇事不決,唯從心爾。”
我背著乾坤劍下了山,走走停停許多年,自覺看透了許多人事。
直到遇到了阿卿。
她實在是個膽小的小妖怪,被人捉了戲弄,也隻會化作桃花枝裝S,半點兒害人的術法都不會使。
我見她被戲弄得可憐,便略施援手救了她一回,她因此就將我比作天大的好人。
時值盛夏,桃花林一片芳菲,她站在桃花樹下,紅著臉,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大俠!聽說山下有廟會,我能跟著你去看嗎?”
我不想與她糾纏,兀自換了條路下山。
卻在廟會攤子上又遇到了被人捉住的她。
果真是個沒有本事,還愛看熱鬧的小妖怪……
後來我帶著阿卿,遊歷了許多地方。
廣袤的平原,陡峭的山巖,奔騰的江水,熱鬧的人間。
我們一起看過來許多名山大川。
帶她回宗門之前,我也曾多番猶豫。
妖類向來不被容於世人,師門會接受阿卿嗎?師父會接受她嗎?
我不怕世人的眼光,卻不想惹師父不快,便提前送了一封信,跟師父說明了自己的心意。
我要和阿卿成婚。
若師父不允,我便不帶她回玄天宗了。
我左等右等,兩個多月都沒等到師父回信。
卻等到了江湖中傳來玄天宗宗主逝世的消息。
我大驚,又不可置信,帶著阿卿立刻趕回玄天宗。
卻看到臨淵峰披掛白幡,設著師父的靈堂。
雲無川揪住我的衣領,質問我為何要在師父病重時寄來那樣一封信。
他說,師父原本已經病重,看了信後震怒,氣急吐血,轉眼便了無聲息。
他說,要替師父將我逐出師門。
是了,他是宗門大弟子,師父去世,是他接替宗主之位。
我和阿卿被趕出山。
雲無川放出話來,今後玄天宗中若有人膽敢跟我來往,便是宗門叛徒,人人可誅。
師父修道多年,我不信他會如此想不開。
我四處打聽,又冒險去北冥魔域查探,多番波折後,才知道師父之S,雲無川也脫不了幹系。
不知道師父S的時候,有沒有後悔收我們為徒?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似乎又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嘆息聲。
恍若當年下山時師父的囑託:“遇事不決,唯從心爾。”
唯從心爾。
我閉上了雙眼,感覺周遭一切忽然模糊悠遠了許多,就連降魔鍾的聲音都隱約聽不清楚了。
狂風裹挾著靈力從我的腳下升起。
我終於站起了身。
有人驚駭道:“不好,他要突破了!”
7
體內亂竄的靈氣暴漲,我感覺自己的每一處經脈都在斷裂又生長,反復拉扯,直至極致。
乾坤劍感應主人心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冰冷劍意。
審判臺碎成廢墟,執法堂的六道執法均昏S過去。
我抬腳踢翻降魔鍾,一步踏出了審判臺。
狂風將我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我站在廢墟之上,目光如電,最終將目光鎖定在遠處的身影上。
“雲玲,今日,我要你S!”
我將手中乾坤狠狠劈向地面,地面震裂,裂紋以我腳下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端坐看臺的各門各派都手忙腳亂的御劍飛起,趕不及升空的直接被裂口吞噬,轉瞬沒了身影。
叫罵聲不絕於耳。
雲玲身前的護身陣被我強大的劍意摧毀,碎成渣子。
她狼狽地倒在地上。
狂風呼嘯,雲海翻滾。
我執劍躍起,身形化作一道電光,直直刺向雲玲。
“噗呲!”
一劍穿心。
我看著她不可置信的雙眼,終於笑出了聲:“這一劍,為了阿卿。”
“啊!啊!不!玲兒!我的玲兒!”
雲無川瘋了一般衝過來,我隻動了動手指頭,他便被一道靈力掀飛。
御劍在空中的各派中人都有些詫異,未料到雲無川對上進階後的我,竟然如此毫無抵抗之力。
有誰知道,玄天宗曾經的大弟子,如今的宗主,其實是個連入道都十分艱難的資質平庸之人?
當年若不是師父突然逝世,怎會輪得到他做宗主之位?
我收回看著雲無川的視線,轉身打算離去。
突然,空氣中的靈力開始劇烈波動,地面的裂紋以驚人的速度迅速擴大。
深淵中似乎有什麼在不斷湧動。
我立刻召回乾坤劍。
下一刻,雲玲的身形猛地膨脹,她的臉腫脹膨起,眼睛高高凸出,面皮被撐成薄紙一般,全身散發出猩紅的暗光,一股恐怖的力量在她的身上湧動。
向來隻說“阿彌陀佛”地萬佛宗宗主急的大喊:“完了完了,這人看起來是化魔了啊!”
離雲玲最近的是符箓宗的人,不消片刻,門中弟子一半被雲玲吞入口中。
符箓宗宗主跑得比誰都快,見此情景也不由得怒從心起:“諸位,我們一起誅了這妖魔啊!”
萬佛宗宗主雙手抱住光溜溜的腦袋,悔恨莫及:“早知道昨日就該讓程道友S了雲玲,今日雖然她人身已S,卻化成妖魔,這更難S了啊!”
雲無川從地上緩緩爬起來,吐了一口血,桀桀笑道:
“我的玲兒不會S,她會S光你們所有人!”
“到了明天,就沒人知道她是魔了。”
“哈哈哈哈哈。”
瘋子!
看著早已入魔四處亂S的雲玲,以及陷入癲狂的雲無川,我隻覺得好笑。
口口聲聲喊著除妖務盡的人,自己本身就是惡魔。
冠冕堂皇說著仁義道德的人,最不講仁義道德。
不管仙盟大會亂成如何,我大仇已報。
雲玲已沒有了人的意識,此刻隻剩一具被魔物佔據的軀殼。
我該回去陪阿卿了。
誰也沒本事攔住我。
8
我又回到了常青山。
家裡還是一如我走之前的樣子。
阿卿親手布置的房屋,如今我卻再難在裡面多呆一刻。
一絲一縷,仿若都有阿卿的氣息,又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我,阿卿已經不在了。
我搬去了後山居住,就在阿卿的墳旁,搭了一個小小的棚子。
馭妖宗的木筠道長找上我的時候,我正在田裡犁地。
我是種麥子的一把好手。
平日裡阿卿就坐在田埂旁,看著我下地幹活。
我隻有在田地裡心無旁騖地幹活時,才會覺得這山裡沒有空曠得可怕。
好像隻要我一轉身,阿卿就還坐在那裡打瞌睡一樣。
“那個……程道友啊,我說的你聽見了沒有?”木筠道長仍舊穿著一身縫滿補丁的道袍,花白頭發有一縷從發髻中露出來。
我揮著鋤頭的手停下,擦了擦汗,瞥眼瞧著遠處站著的一眾宗門長老,面無表情:“與我無關。”
眼見我又要揮起鋤頭,木筠道長急忙上前按住:“這……程道友,不瞞你說,仙盟中人確實都不太喜歡你……但雲玲化魔,雲無川霸佔玄天宗,又開啟了護山大陣,許多宗門弟子被困其中。這些宗門長老們,都對他無可奈何,眼下能打開玄天宗護山大陣的,隻有你了……”
我無動於衷。
萬佛宗宗主見木筠道長勸不動我,隻好衝我作揖:“那日,我派不該不問緣由,將降魔鍾借給雲無川,老衲向程道友道歉。”
我擺擺手,不甚在意。
在意又如何呢?阿卿已經不在了。
符箓宗在這次大會中損傷最重,門中弟子身隕大半,宗主面無血色,對我也有幾分仇視:“你玄天宗不是千年正派麼?卻又為何豢養魔物?!”
我冷哼一聲:“那是雲無川豢養,你去找他,找我來求什麼公道?”
符箓宗宗主咬牙切齒:“那魔物就被你們養在伏羲樹下,已有數百年之久,你敢說你不知情?!”
我一愣:“你說什麼?!”
萬佛宗宗主不想將場面鬧的無法收場,便接過話頭解釋道:
“那日,雲玲化魔後,符箓宗宗主召出數到追蹤符,發覺魔物本源正是位於伏羲樹下。”
“降魔鍾的鍾聲,隻有遇到魔物才會響動。”
“玄天宗中,確實豢養魔物。”
伏羲樹是上古神樹,玄天宗立派之寶,我斷然不信師父會豢養魔物。
不是師父,那就是雲無川,他怎麼敢?!
9
趕到玄天宗時,已近傍晚。
落霞燦爛,夕陽餘暉中,玄天宗好似一片廢墟。
昔日氣勢恢宏的九千玉階慘淡碎裂,萬仞山九峰傾塌,伏羲樹枯枝斷葉,不似往日繁茂。
我在樹下找到了雲無川。
雲玲化魔,吸食了太多修道之人的功力,自己又無法運轉,被撐爆了。
雲無川身上的宗主道袍破損不堪,滿是血汙,宗主佩劍也早已斷成兩截,被他仍在一旁。
我走上前去,冷聲質問他:“是不是你在伏羲樹下豢養魔物?”
雲無川怔怔地看著我,似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我是誰:“哦,師弟啊……”
“玲兒S了……玲兒S了……”他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我的玲兒S了……你怎麼敢……怎麼敢S了她……你把我的玲兒還給我啊!”
我喉頭哽咽:“她S了我的阿卿,你能把阿卿還給我嗎?”
雲無川大吼:“那怎麼能一樣?!那怎麼能一樣?!你妻子是妖怪!妖怪!”
我瞧著他瘋魔的樣子,嗤笑道:“你女兒,不也是個魔物嗎?”
他立刻反駁:“不是!不是!不是!”
“玲兒從小身子弱,我是為了她好,才讓她用血屍花練功的!是我的玲兒煉化了血屍花,她不是魔物!她不是!”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揪住雲無川,一字一句問道:“那血屍花……你從哪裡得來的?!”
雲無川被我揪住在半空中,雙腿不斷踢騰:“血屍花隻長在北冥魔域啊,我的好師弟,你不是最博學嗎,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我後退半步,手指微顫:“所以,師父……”
雲無川臉色突然狠毒起來:
“那老東西不願意讓我摘血屍花,我隻好設計讓他受傷!”
“我本想偷偷將血屍花帶回去,瞞著眾人煉化後給玲兒。可那老東西一下子就發現了,沒辦法,我隻好讓血屍花吸了他的功力!”
我氣的抽出乾坤劍:“你!師父待你恩重如山!你卻如此害他!雲無川,你枉為門中弟子!”
雲無川直視乾坤劍,憤恨問道:
“程淵,你又好道哪裡去?!”
“是!我S師養魔,不是人!可你呢?師父偏心你,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你,就連最好的坐道場都留給你!我這個大弟子,當的連個外門弟子都不如!”
“如果我不下手,這玄天宗的宗門,怕是師弟你的了吧?”
“可你呢,你心裡隻有那個桃花妖!”
“即便是這樣,師父都不怪你!沒辦法,我隻好讓他當了血屍花的養料!哈哈哈!他活該!你們都活該!都活該!”
雲無川越笑越失控,竟是笑出了血。
我用力將乾坤劍刺入他的胸膛,隻覺得自己手腳冰涼:“師兄,你從來都沒有懂師父的良苦用心,你不配為他的徒弟,下去向師父賠罪吧。”
坐道場隨心輪轉,最好的坐道場,對於心境不穩之人,便是最可怕的墳墓。
“小淵啊,這個坐道場兇險,你去試試,若有什麼心得,就去找你大師兄探討,他必定想知道。”
“小淵啊,往後你大師兄當了宗主,若是力有不逮之時,你要看在同門之誼上,幫襯一二啊!”
兩行清淚從雲無川的眼角流出,他的笑聲漸漸消散。
10
收拾了雲無川,我打開了護山大陣。
師父,百年前你獨自將護山大陣教給我的時候,是不是料定了會有這麼一日?
各門各派被困的弟子爭相出逃。
我坐在伏羲樹上,看著倉皇逃竄的各派弟子,心中一片悲愴。
伏羲樹立於萬仞山巔千萬年,這樣的場景,是不是也看了很多遍。
原來康莊大道,這麼難走。
玄天宗遭此一難,要再恢復往日盛況,怕是沒個百千年不行。
門中弟子們惶惶數日,最後推出曾經與我關系最好的七師兄田真來當說客。
“小師弟……你就留下來吧!你當宗主,必能帶著我們玄天宗重新振作起來。”
我搖了搖頭:
“師父曾說,遇事不決,唯從心爾。”
“七師兄,我的心不在這裡。”
聽到這句久違的七師兄,田真剩下要勸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我是真的無心於此。
“那我祝師弟,往後種種,得償所願。”
我點點頭,提著乾坤劍下了山。
天地之大,我還是要回我的常青山。
御劍訣還未念完,一聲“且慢”又叫住了我。
又是木筠道長。
“道長,找我何事?”
木筠道長牽著一頭黃牛,笑呵呵地說道:“我瞧著道友種田的把式不錯,但還缺個犁地的黃牛,這阿牛是我們宗門前些日子才收上來的小妖,剛開靈智不久,道友好好相與,日後說不得有大造化嘞。”
馭妖宗的人都這麼奇葩麼?
我搖搖頭:“我喜歡清淨,就不留阿牛了。”
木筠道長頗有些惋惜,剛要再勸我,就見黃牛張口嚼上了我的袖子。
“哎呀!哎呀!阿牛!松口!快松開!這……咦?”
我將袖子從黃牛口中拽出,見木筠道長眉頭緊皺,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木筠道長卻沒回我,一把將袖子奪過去,捧在手掌上仔細觀看。
我心下詫異,也沒打斷,湊頭看了過去。
初時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散發出一陣陣黃牛的口水味兒。
半晌後,一片小小的葉子顫巍巍地從袖子上長了出來。
不過片刻,葉子爭先恐後地長滿了袖口。
我不可置信的看過去。
一截細細地枯枝從葉子下冒了出來,穩穩地躺在袖子上。
枯木逢春。
木筠道長喜的連連驚嘆:“這可真是大造化啊!大造化啊!這是伏羲古樹顯靈,賜下地一枝神木啊!”
我感覺自己的心髒突然快速跳動起來,似是要躍出胸腔:“那……阿卿……”
木筠道長重重的點了點頭:“沒錯,伏羲樹乃上古神樹,它賜下的神木,乃萬物之本源。”
“道友,有了這枝神木,你妻子就能復活啦!”
我喜極而泣,捧著神木向木筠道長莊重一拜。
木筠道長趕忙側身,不好意思地擺擺手,“都是個人造化,老道不過順手而已……不過順手而已……”
“那這黃牛,你還要不?”
我笑出了聲:“要,不過順手而已。”
11
木筠道長已將密術教給了我。
他說伏羲樹乃上古神木,緣分到時,密術就會和神木融合,屆時阿卿便可重新幻化成人。
我將神木帶回了常青山,守著它過了很多年。
我相信,終有一日,我會和阿卿再相逢。
(全文完)
-
字號
-
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