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來沒管過家。

爸爸和叔叔小時候生病，她一夜一夜地守著。

 

而爺爺從田裡回來，隻會質問她為什麼沒做飯？

 

嫌孩子吵鬧耽誤他睡覺，罵奶奶不會帶孩子。

 

「老母雞都比你會看娃兒！你還能幹啥？」

 

他從來不關心她，也看不到她的付出。

 

他還會對她品頭論足，不斷打擊她。

 

奶奶憤憤不平道：「劉玉生，我也是老師的得意弟子。我去中國農業大學進修的時候，你還隻是個小技術員！我放棄了自己的事業，照顧你和孩子，可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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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著鏡頭的面，奶奶突然紅了眼圈，眼淚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

 

爺爺勃然大怒，他拿起手邊的杯子，朝奶奶砸過去。

 

「孫明瑩！你失心瘋了？！」

 

他還舉起拐杖，想要敲奶奶的頭。

 

爸爸和叔叔連忙上前拉住他。

 

客廳裡亂作一團。

 

主持人立即掐斷了直播。

 

13

 

經過這一次，爺爺奶奶徹底沒了復合的可能。

 

爸爸和叔叔，甚至連堂兄，都也怨上了奶奶。

 

最美家庭的直播成了個大笑話。

 

校領導本來打算好好宣傳劉教授一家的家風，祖孫三代投身農業育種事業的奉獻精神。

 

結果卻讓所有人發現，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喝女主人孫明瑩的血的基礎上的。

 

爺爺早就退休，他也聽不到外面的嘲諷。

 

爸爸和叔叔就不一樣了，會被身邊的人調侃：「劉老師，原來欺壓女性是咱家的光榮傳統啊？」

 

至於堂兄劉嘉偉，聽到的話就更刻薄了。

 

所有人都說堂嫂離婚簡直是最明智的事情。

 

有福之人不入無福之門。

 

他們把怨氣都發泄在奶奶身上。

 

說她自私，隻考慮自己，不考慮家裡人，讓孩子們難做。

 

「媽，你怎麼回事兒？當著那麼多外人，說爸的壞話！」

 

「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爸爸和叔叔被奶奶噎得答不上來。

 

我都要被他兄弟倆氣樂了。

 

奶奶犧牲了一輩子，當她不想再為家庭犧牲的時候，就理所應當成了被所有人指責的那個？

 

一個月後，爺爺和奶奶如約來到民政局。

 

這時候再也沒有人勸他倆多考慮考慮了。

 

不少人看了最美家庭的直播，悄悄議論奶奶早該離婚的。

 

這種老伴兒，除了打壓就是打壓。

 

實在是太讓人窒息了。

 

工作人員利索地辦好證件。

 

爺爺拿起離婚證，隨手扔進包裡。

 

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

 

奶奶則認真看了看那個紅本，輕輕撫摸著「離婚證」三個字。

 

剛出民政局的門，就有一位年輕的阿姨奔過來。

 

她挎上給爺爺的胳膊，甜甜地笑：「恭喜劉教授重獲新生。」

 

她身上穿著爺爺那天買的大花連衣裙。

 

原來，爺爺把裙子給了她，把贈品胸花給了奶奶。

 

爺爺欣然接受阿姨的投懷送抱。

 

他朝奶奶昂起下巴，勾唇笑起來：「孫明瑩，我告訴你，有的是人想嫁給我！你離婚是你的損失！小徐說她願意跟我一起生活。」

 

徐阿姨親密地靠近爺爺懷裡：「那當然，劉教授身體好人也好，能照顧他是我的福氣。」

 

我不以為然，恐怕是退休金更好吧。

 

剛給爺爺當了一個月的保姆，就想著做家裡的女主人，能是什麼好人？

 

爸爸和小叔也迎了上來。

 

爸爸拉著臉，嘴上說著送我跟奶奶回家。

 

實際上卻在不斷地埋怨奶奶：「你說你，非要離婚。你跟我爸在一起，相互間還能有個照應。你一個人住，不是拖累我們嗎？我們可沒空天天看著你。」

 

小叔的臉也扭向一旁：「嘉偉離婚了，他現在也住家裡。媽，我家沒空房間了。」

 

奶奶張張嘴，沒有說話。

 

她用一輩子的心血養大兩個兒子，還養大他們的孩子。

 

到老，他們說她是個拖累，沒有小家庭願意接納她。

 

我拉住奶奶的手：「爸、小叔，不用你們管，我照顧奶奶。」

 

媽媽聽見，在一旁拼命給我使眼色。

 

我假裝沒看見。

 

「你傻啊！」媽媽擰著我的後腰，低聲罵道，「奶奶年紀那麼大，你去照顧她，你還要不要工作了？」

 

14

 

奶奶不肯跟我回家。

 

她說自己有辦法。

 

我不放心，覺得她是在賭氣。

 

我告訴她，我沒有嫌棄她，是真的願意跟她一起住。

 

奶奶笑笑，她掏出一張去外地的機票。

 

她說自己早就準備好了，幾個相熟的老姐妹，選了個風景秀麗的地方蓋間房子，一起養老。

 

現在，房子蓋好了，大家陸陸續續都已經過去了，就差她了。

 

奶奶笑眯眯地說：「我們這幫人啊，有醫生，有律師，有護士，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奶奶的離婚，不是一時興起，而是預謀已久。

 

她甚至連自己的養老問題，也早就考慮好了。

 

爺爺氣得胡子直翹，他哼了聲：「一群老娘們兒，能搞出什麼名堂！孫明瑩，有你哭著回來求我的時候！」

 

15

 

奶奶是真正的行動派。

 

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直奔老姐妹的聚集地。

 

走之前，她專門給我留了個某音的賬號——「一起老去的姐妹花們」。

 

她說，要是想奶奶，就看看這個賬號。

 

她們把自己的日常生活都發到了社交平臺上。

 

不用伺候一大家子，每天種花養草鍛煉身體，實實在在的歲月靜好。

 

每個奶奶看上去都面色紅潤，精氣神十足。

 

很快，這種姐妹抱團養老的模式引起了關注，她們粉絲漲得很快。

 

不少奶奶輩的女性在下面表示羨慕。

 

她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奶奶的養老生活過得有滋有味，而同一時間，爺爺家卻亂成一鍋粥。

 

徐阿姨來了不到半年，就把家裡攪和得天翻地覆。

 

她哄著爺爺把發退休金的工資卡給了自己。

 

爸爸和小叔雖然有所不滿，但徐阿姨確實把爺爺照顧得還不錯。

 

一日三餐葷素搭配。

 

家裡也整理得井井有條。

 

他們倆樂得清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見。

 

直到那天，爺爺不小心摔了一跤。

 

徐阿姨任勞任怨地伺候了一星期，爸爸和小叔滿意得不得了。

 

「你們是沒看見啊，徐姨對咱爸，那真是沒說的。」

 

爸爸和小叔「嘖嘖」咂巴著嘴。

 

贊不絕口，「咱媽都未必能做到。她還比咱爸小二十歲呢，咱爸可真是有福氣啊！」

 

他倆發自內心地羨慕。

 

媽媽和嬸子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倆人贊美的話還沒落地。

 

就笑不出來了。

 

徐阿姨竟然把爺爺扔在醫院不告而別。

 

爸爸氣喘籲籲地趕到。

 

這才知道，徐阿姨不僅卷走了爺爺的退休金，還哄著爺爺低價把房子賣了，把賣房款給了她五十萬。

 

爺爺S活不肯相信徐阿姨騙了他，堅持不肯報警。

 

「小徐的兒子要結婚，她是回去參加婚禮了。這五十萬，是我給他兒子的禮金！」

 

爺爺犯起倔來。

 

爸爸和小叔氣不過，跟爺爺吵了起來。

 

「我的錢，我的房子，我想給誰就給誰！你倆管不著！」

 

爺爺大聲嚷嚷著。

 

由於情緒過於激動，他犯了高血壓，導致腦部血管破裂，進了急救室。

 

爸爸跟小叔在醫院照顧了幾天，胡子拉碴，滿身狼狽。

 

小叔接了個境外的項目，立刻趁機溜之大吉。

 

隻剩爸爸一個人照顧偏癱的爺爺。

 

他根本沒時間去管學校裡的課題，導致課題進展緩慢，遲遲出不了成果，被校領導罵得狗血淋頭。

 

沒辦法，他去求奶奶回家：

 

「媽，求您回去看看吧。那好歹是我爸啊！我真的撐不住了。」

 

他熬得幾夜沒睡，大眼袋都要耷拉到嘴角了。

 

奶奶遲疑著，最後還是答應了。

 

16

 

病床上的爺爺口齒不清，看見奶奶，立刻激動起來。

 

他嗚嗚啊啊地說了好一會兒。

 

奶奶皺起眉頭。

 

爺爺讓她S在外面，就知道自己浪，也不管家裡人S活。

 

爸爸試著讓爺爺閉嘴。

 

爺爺拿起桌上的蘋果砸他，喊他滾。

 

他說他不要奶奶，他要徐阿姨。

 

奶奶拍拍屁股站起來：「劉玉生，我今天來，完全是看兒子面子。」

 

說完，奶奶大步往外走去。

 

無論爸爸怎麼勸她, 都再也不回頭。

 

爸爸氣壞了, 轉頭跟爺爺又吵起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好不容易才把媽勸回來, 你又把她氣走了！」

 

「我, 我，我不用她可憐！」

 

爺爺說話雖然磕磕絆絆, 但聲音喊得震天響。

 

「你去, 快去, 把你徐姨找來！」

 

爸爸幹脆地掏出手機, 當著爺爺的面給徐阿姨打電話。

 

「找她！找她！你看人家理不理你！」

 

爸爸氣呼呼地嚷嚷著。

 

沒想到，一直打不通的電話竟然通了。

 

徐姨哭得滿臉是淚，她說她不是玩失蹤，而是婚禮事情實在太多, 她忙得脫不開身。

 

她說自己參加完婚禮就回來。

 

還不停地感謝爺爺, 多虧爺爺給的五十萬，她才能給自己兒子娶到稱心的媳婦。

 

她讓爺爺放心，回來後一定當牛做馬報答他。

 

爺爺斜睨了爸爸一眼，仿佛打了大勝仗的將軍。

 

奶油、紅色素和黃色蛋糕坯糊了她滿臉，難看極了。

 

「「「」原來, 徐阿姨他們是專門詐騙老年人的S豬盤。

 

爺爺這種離異高收入老年男性，正是他們的圍獵目標。

 

按照他們的計劃, 徐阿姨這次回來, 還要繼續從爺爺手裡摳錢, 還要鼓動爺爺負債投資。

 

爺爺一時接受不了, 徹底氣暈過去。

 

連犯兩次腦出血, 徹底擊垮了他。

 

他半身不遂, 晚上連翻身都做不到。

 

爸爸照顧了半個月，實在是受不了, 隻好把爺爺送去了養老院。

 

我去看爺爺的時候, 他坐在輪椅上，正呆呆地盯著眼前的電視屏幕發愣。

 

口水從他嘴角邊無意識地流下。

 

奶奶出現在屏幕裡, 和她的那些老姐妹們一起, 接受採訪。

 

主持人問她們，為什麼選擇這種新型的養老方式。

 

她們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就想有一棟自己的房子, 能安靜地畫畫、寫書, 能養自己喜歡的花花草草, 養小貓小狗。

 

可她們所有的時間都奉獻給了家庭。

 

現在老伴走了，孩子們也大了，她們終於有自己的時間了。

 

主持人 cue 到奶奶：「孫明瑩奶奶, 我記得你之前還是最美家庭的女主人。為何你也放棄讓自己奉獻一生的家庭, 選擇跟姐妹們住在一起？」

 

奶奶笑笑：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不選這條路, 我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

 

「我才不要做什麼科學家背後的女人。

 

「但是, 」她的笑容漸漸發苦，「哪裡有來生呢？

 

「金婚那天，我前夫說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對，連穿件新衣服都是錯的。

 

「我終於想明白一件事, 我不要為別人的認同而活著。就算隻剩人生的最後幾年，我也要踏踏實實地，為自己活一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