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聲脆響也驚擾了前方那對壁人，他倆齊齊看向我，緊接著李晏穿過人群向我走來。

「累了？」

 

我點頭。

 

「我們回去？」

 

我繼續點頭。

 

林小姐忙上前攔客，「七姑娘若不喜歡花，我還備了茶點，七姑娘可以先去花廳用點。」

 

「我沒有不喜歡花，我喜歡的，」我指著院牆外一棵灼灼桃樹，「我喜歡桃花。」

 

轟然一陣交頭接耳「桃花怎能與名品相提並論」「聽說她來自鄉野」「桃花妖冶不夠風雅」。

 

「桃花怎麼你們了，」我不服氣，「花開能看，結果能吃。桃花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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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苑山就有許多桃。

 

李晏看著我，眼神溫柔。

 

忽地，他縱身飛至桃樹前，利落折了一支桃花給我。

 

我隻覺得心如擂鼓，枝芽萌發，天地歡喜。

 

「我也喜歡桃花。」他說。

 

然後他轉身向林如音，「謝林小姐邀賞春，小七累了，我們先走了。」

 

說完牽我手就走。

 

我回頭看林如音，見她臉拉得很長。

 

我拽李晏衣袖，「林小姐好像生氣了。」

 

「你呀，」李晏用手指頭勾我的鼻子，「不食人間煙火。」

 

我不懂。

 

「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後來我懂了，林如音覺得我是拿桃花暗諷她「中看不中用」。

 

這些都是入宮前的事了。

 

如今她是皇後，我是妃子，我得聽她的。

 

結結實實接了回「皇後賞賜」，我被攙出長寧宮。

 

以前總盼著五感通達，等感知真蘇醒了些，又發現下跪很痛，磕頭很痛，挨打更痛……

 

也不全是好處。

 

入夜後，李晏來了。

 

他捧著我的臉細細檢查。

 

「劉嬤嬤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對你動手，朕非要剁了她的手……」

 

「剁手就不必了。」

 

下令的是皇後。

 

侍女捧了鎮痛的藥膏要給我，李晏搶著查看，然後說著「這不行」，側頭讓人去拿「珍珠芙蓉膏」。

 

新藥膏過了很久才送來。

 

李晏生氣，「怎麼去了這麼久！」

 

高大伴小聲道：「正巧撞見長寧宮也在領……所以費了點時間。」

 

李晏皺眉。

 

高大伴連忙解釋，「皇後娘娘突發紅疹，太醫說天燥上火，需要靜養。這藥正好對症，所以長寧宮多領了些。」

 

李晏終是沒說什麼，接了藥膏拉我至榻邊坐下，將藥膏在手心先捂熱了再為我塗上。

 

「這藥膏沁涼，直接塗你肯定難受。

 

「不過，皇後說得也沒錯，宮裡的規矩，你是得學學了。你是朕的貴妃，總不能連行禮都不會。」

 

我凝視他的臉，恍然覺得他有點陌生。

 

07

 

皇後辦百花宴，邀眾妃嫔共賞。

 

我不想參加。

 

「為什麼不去？去！說不定還能破苦，你不虧！」貓撺掇，「仙君生怕你過不好，早為你點亮『得銀償金』被動技，她敢欺負你，你就放大招，讓她賠到傾家蕩產。」

 

百花宴上，有隻貓貼著皇後的裙擺竄過，皇後驚聲尖叫，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鸞駕回宮，又病了三日，一道懿旨降臨：

 

宮裡不得有貓，全數捕S。

 

人人皆知，我有隻貓。

 

我求皇後饒我的貓一命。

 

皇後高高在上，不置可否。

 

我將頭在地上嗑得邦邦響，皇後說，「宮有宮規，莫要逾矩。」

 

我改去求李晏。

 

「娘娘止步。」高大伴忙攔住我，「陛下在忙，不宜召見。」

 

「我有急事求見……」

 

這時我聽殿內傳來他與女子的調笑聲、女子的嬌喘聲。

 

高大伴面露尷尬，委婉道：「這是君上職責。」

 

這時耳邊傳來小貓的聲音，「小七，別忙啦。」

 

我驚而回轉，小貓透明地浮在空中，隻有我能看得見。

 

「試煉還沒結束，『酸甜澀苦恨痛』你已勘破四重。解封冰山你可以，千萬別放棄。別給本喵丟臉！」

 

小貓聲音越來越小，「抱歉，不能再陪你了。」

 

透明的它被風一點點撕裂。

 

「別走……」

 

我衝過去想抱住它，卻撲了個空。

 

老師走了。

 

它的身體還在。

 

小小的身體，靜靜躺在水坑邊。

 

我抱著它悶頭走回住的寢殿，將所有人都關在在外頭。

 

「別給本喵丟臉！」這是它的口頭禪。

 

它會趁我拎著酒瓶找李晏拼酒時，飛踹我後背，令我不穩而撲倒李晏。

 

它還會趁我撐起，在我後腦勺補上一腿，讓我直接親上李晏的臉。

 

那時我臉紅，李晏臉也紅。

 

它還會嘲笑我們，「連貓都看不下去了。」

 

深夜，李晏來了。

 

今夜這座宮裡的人都聽到了我悽厲的哭嚎，他也不例外。

 

李晏進殿，「小七。」

 

「陛下止步。」

 

我在殿內垂掛許多白簾，疊疊白簾從殿頂一直垂落地面，我抱著貓躲在簾後，不許別人靠近。

 

「朕知道那隻貓陪伴你多年，你心裡難受……」

 

他柔聲寬慰，想撩簾，猶豫了一下終究收回手，「但宮內禁巫術，這些……讓人誤會了不好，你還是拆了罷。」

 

「我記性好、力氣大，人人都誇我厲害。我也以為我很厲害，結果，我連隻小貓都保護不了。」

 

「小貓而已……」

 

我憤而將李晏推出殿外。

 

那日之後，我纏綿木榻，什麼也不做，哪裡也不去。

 

我聽殿外的宮人闲聊。

 

「我總能聽到貓叫，可宮裡早沒貓了。」

 

「你們沒發現嗎？貴妃老對著空氣說話……不會是，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吧？」

 

「啊，好嚇人！」

 

我睡不著，隻能睜著眼聽。

 

又過幾日，傳聞已變為「貴妃會巫術」「貴妃能隔空S人」。

 

當時我隻覺得編撰太離譜，並未多想。

 

直至，皇後說我用巫術害S她腹中胎兒時，我錯愕又惶然。

 

皇後在御花園散步時，猝然滑倒摔進水池，受了大驚才滑了胎。

 

巧的是，我的貓正是在那池子裡被人溺S的。

 

所以，皇後滑胎是我施的咒術。

 

這等鬼話有人信？

 

恰恰都信了。

 

「我沒做過。」

 

「你得給我個說法，讓朕與皇後、群臣有個交待。」

 

為什麼要我給說法？

 

他也覺得是我做的……

 

除非，這場鬼話傳播是刻意而為。

 

一股冷意擊穿我的胸膛，我感到徹骨的寒意與痛意。

 

我按住胸，靜看李晏，一字一句道：

 

「我無話可說。」

 

08

 

「巫術案」移交刑部。

 

刑部查出皇後是食用了摻雜了犀紅花的餐點，導致滑胎。

 

而這個犀紅花正堂而皇之地種在碧照宮的花圃裡。

 

所以，罪犯仍是我。

 

謀害龍嗣，應抄家滅族。

 

因本人從龍有功，S罪可免活罪難逃。

 

罰沒我在宮外一切產業，罰我去浣衣局浣衣。

 

我空手踏入浣衣局，浣衣局已無空床位，我隻能住柴房。

 

柴房也不錯，不漏水，還有窗。

 

白日我辛勤浣衣，夜裡躺進草堆，透過小窗數星星。

 

昨兒下了一天的雨，水淹得老高，差點泡壞我的稻草床，不乖。

 

雨將天上星子洗得亮，還是乖的。

 

想我的菜園子，肯定淹沒了。

 

我離開時葫蘆都成型了，也沒來得及摘幾個玩玩，有點可惜。

 

想我的小貓，沒了它時時通報，我都不曉得我這顆心煉成了幾分……

 

我從不想不該想的。

 

浣衣局每日清洗出來的衣服很多，五顏六色的。

 

我將洗淨的、顏色相近的掛成一排，風一吹，它們朝一個方向揚起，像典禮上的招招小旗，特別好看。

 

「你倒是很會給自己找樂子。」

 

聞聲回頭，見李晏站在浣衣局的門口，周圍已是跪倒一片。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行禮。

 

有些人有些事，一開始是刻意不去回想，怕想深了會撐不住。

 

刻意久了，就真想不起來了。

 

他忽然出現，我不僅意外，還心生警惕。

 

他大踏步向我而來，託我的手在他的掌心輕輕摩挲。

 

可能是我原身為木，傷害不可逆的緣故，這一陣的洗洗搓搓，讓我的手迅速失去光潔，變得很粗糙。

 

「我一直等你來找我……你不來，我就來了。」

 

我默默抽回手。

 

他又說：「你的東西都在碧照宮，原模原樣，沒人動，也沒人敢動。你且忍耐幾日，朕就下旨讓你回去，你依然是最尊貴的七貴妃。」

 

我再次行禮，深伏。

 

「陛下曾說，凡我所願，陛下竭此生之力為我達成。當初的諾言，而今還作數嗎？」

 

「自然。」

 

「我想出宮。」

 

李晏滯了一下才說：「你這是在怨怪朕。」

 

「不敢。」

 

「這些日子，你就不思念朕？」

 

「我日夜祝禱陛下身體康健萬事如意。」

 

「你……」他語塞，過了好久才追問，「你不愛朕麼？」

 

「我愛陛下。」

 

「你撒謊！朕不想放你走，朕不會放你走的！」

 

他丟下這句話氣衝衝地走了。

 

待儀仗離去，院子隻剩我一人時。

 

我起身，看到他剛剛站過的地方，靜靜擱著一隻大鮮桃。

 

腮邊有蟻爬過。

 

「恭喜小七，你又突破了。」我對自己說。

 

09

 

李晏快要S了。

 

末等浣衣局，消息不靈，我聽到消息時已是隔日。

 

他可是君王，怎麼可能……

 

叛逃的四皇子竟集結了一些S士，在李晏出宮途中設伏。

 

箭雖未射中要害，但箭頭抹了的毒。

 

太醫束手無措，他快不行了。

 

我奔至李晏寢宮外，見皇後立在高高的臺階上，用哭腫的紅眼冷冷瞅著我。

 

「讓我見他。」

 

劉嬤嬤要將我轟走，皇後阻止了她，「讓她進來。」

 

我看到李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唇翕動，我湊過去聽，辨清他在說：

 

「對不起」。

 

哎……

 

我深深嘆氣。

 

李晏是謀君，他上位前，苛政兇猛，百姓苦不堪言。

 

他上位後，減賦少稅，各地得以休養。

 

國主驟然賓天，這來之不易的安寧也會消失。

 

師父非常大方，連傀儡人的眼都挑最好的仙果核做，仙果可以救他，仙果核應該也可以。

 

我心已有了決斷。

 

我失了眼還能活，他S了這天下又得亂。

 

……他還是別S了。

 

我屏退左右。

 

皇後不走，「本宮倒要看看你要做什麼。」

 

「那你別被嚇到了。」

 

我說著，抬手向我的右眼，將我的眼珠摳了出來。

 

場面過於血腥，皇後嚇得失聲尖叫，她的尖叫聲與我哀嚎混在一處。

 

「你瘋了！」

 

「日日喊我作妖女，真發現我會妖法，你怕了？」

 

我渾身瀑汗，身抖若風箱，小心託著我的眼珠，將它塞入李晏口中。

 

「這可是妖女的法寶。」

 

確定他吞下且氣息平穩後，我再也撐不住，昏了過去。

 

10

 

等再次恢復意識時，我發現自己在一駕車上，身上又湿又黏，還散著陣陣惡臭。

 

由於眼前一片黑，我下意識喊了聲，「李晏？」

 

聽周圍喧鬧嘈雜，我確定自己已不在宮內。

 

我高喊：「來人啊，有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