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概是她笑的太難看,陸子宴同夢中波瀾不驚的神情不一樣,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一切順利,沒有受傷。”

  聞言,謝晚凝一顆心直發沉,她頓了頓,又捧起手邊的一包糕點:“那你可用了早膳,這兒有你最愛的花生酥,還熱乎著呢,你要不要嘗嘗?”

  陸子宴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卻還是伸手從盤中拿了一塊糕點,放進嘴裡咬了一口。

  謝晚凝大松口氣,那個夢果然是假的吧。

  ——夢裡,他似乎沒有用糕點。

  他們你來我往交流了幾輪,一旁的幾位大人看完全程,均目露滿意之色。

  陸老夫人慈愛的拍拍謝晚凝的手,笑道:“今兒晏兒回來,晚晚就留下來用頓家宴吧。”

  “就這麼說好了,”謝晚凝尚未開口,一旁的陸大夫人便道:“這麼久沒見,你們這對未婚夫妻想必不少私房話要說,不用在這兒陪著了,去後花園裡轉轉,開席了再回來。”

  陸子宴率先走了出去,謝晚凝遲疑一瞬,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均沒有帶隨從。

  若是平常,她早就歡喜的圍著他嘰嘰喳喳訴說著分開的幾月裡,自己身邊發生的趣事了。

  可現在,被夢中的慘烈影響,她毫無心情說話。

  武原侯府的春日之景可謂一絕,薔薇花開了滿牆,謝晚凝看了會,忽然聽見身邊的人道:“你可是遇上了什麼難事?”

  聞言,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是她臉色很難看嗎,能讓一向對她不甚在意的人,也察覺到不對了。

  謝晚凝吸了口氣,勉強平息了心情,側頭看向身邊的人,正要開口說什麼,眼角餘光卻瞧見遠處一道熟悉到刻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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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一頓,眼眸緩緩瞪大。

  劉曼柔?

  夢中為陸子宴生下庶長子的平妻,竟然出現在了眼前!

  最後一絲僥幸被無情戳破,夢境果然是真的。

  少女神情變化明顯,陸子宴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眸光微頓。

  謝晚凝顫聲道:“那位姑娘是誰?”

  她反應有些不對,陸子宴眉頭微蹙道:“你怎麼了?”

  “陸子宴,我問你她是誰?”謝晚凝抬手指向遠處一襲素裙的女人,認真道:“你從來不喜歡丫鬟隨身伺候,這個女人是哪裡來的,叫什麼名字,你打算如何安頓她,都告訴我。”

  少年得志,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質問的語氣對他說話,別提還是向來對自己柔順體貼的未婚妻,陸子宴眉頭蹙的更深,“你這是在審問我嗎?”

  審問?

  謝晚凝深吸口氣,收起發顫的手指,抬眼看向這個已經高了她許多的少年。

  ……或許應該說是男人。

  他身姿修長,脊背挺拔如松,面容生的極俊,任誰見了能不多看幾眼,隻是明明記憶中會笑著哄她的少年,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著自己時,眉眼間隻剩下冷淡和不耐煩了呢?

第6章

謝晚凝心底冰涼,夢境屬實,那按照夢中的時間線,這會兒他們恐怕已經珠胎暗結了。

  “就當是審問吧,”她眼神倔強同他對視,道:“你避而不答,是因為這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還是說你已經將她收入房中?”

  面前少女愈發咄咄逼人,陸子宴面色冷了下來,目光看了她幾息,才淡淡道:“晚晚何故如此作態,不說你我尚未成婚,就算成婚了,我身邊多個人,也並無不對。”

  就算成婚了,我身邊多個人,也並無不對……

  在此之前,他們從沒有聊過這個話題。

  謝家家規有一條便是,家中男丁,年過三十方可納妾。

  而謝文三兄弟均已年過三十,卻都隻有一妻,並無妾氏。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長大,謝晚凝從沒想過,原來她的未婚夫會認為自己身邊多個女人,也並無不對。

  夢裡她能豬油蒙了心般嫁過去,大概是她傻,她不甘心這些年的情意化作一場空,她總覺得他們不該走到勞燕分飛。

  可現在,她清晰感覺到心裡尚有餘溫的角落,漸漸冰冷。

  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意叫她清醒,謝晚凝定定的望著他的眼睛,咬字清晰:“若我不同意呢?我不同意你身邊有別人,從前你身邊便沒有丫鬟伺候,以後也不能有,這一輩子都隻能跟我阿爹一樣,不納二色,隻我一人呢?”

  聞言,陸子宴愣了一瞬,旋即就像聽見了什麼笑話,嗤笑了聲。

  跟頭一回認識她般,細細端詳她的面容,見她眼神倔強,堅持等他的答案,不由一頓。

  良久,他反問道:“晚晚為何會認為,我之前身邊沒有婢女隨侍,日後也就該守著你一人過日子?”

  許是再大的痛在夢裡都受過了,這會兒聽見他的話,謝晚凝竟然不覺得難受,眼睫麻木的顫了顫,輕聲道:“可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

  當日他們定下婚事時,他明明說過,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有她一人足以。

  陸子宴也想起了年少無知的歲月,神情微微怔忪,似悲憫又似輕嘲的開口:“陸家子嗣稀薄,我以為晚晚應當不會這麼天真的。

  “你可知我身上擔負的壓力?”

  謝晚凝緩緩點頭。

  他要支起陸家門楣,為一家子寡婦挑大梁,年紀輕輕便在朝堂上同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博弈,不落下風。

  能力之出眾,得當今聖上屢次盛贊,後生可畏。

  她就是太懂他的壓力,所以在這幾年才會面對他日漸冷淡的面容,依舊熱情洋溢,溫柔體貼,笑臉相迎。

  可她竟然忘了,除了朝堂上的壓力外,他還身負為陸家開枝散葉的壓力。

  陸家一共四房,卻僅留他一個大房男丁,他三個叔叔香火都斷了,按照時下規矩,陸子宴即便不兼祧四房,那也該給為幾個叔叔過繼子嗣,叫他們那一脈,得以存續。

  隻靠一個女人生怎麼夠。

  夢裡他不就是把生了孩子的劉曼柔抬為了二房平妻嗎?

  甚至他還納了爾霞為妾。

  陸子宴繼續道:“你既然知曉我的壓力,那便該知道,我無法守著你一人過日子。”

  謝晚凝一時之間竟然無言以對。

  她在他面前,本就一向氣短,有理尚且辯不過,不要說眼下他的話實在讓人挑不出錯來。

  世人都以子嗣為重,更何況是滿門忠烈幾近絕嗣的陸府。

  靜立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所以,她是你新收房的妾氏嗎?”

  陸子宴頓了一瞬,道:“她不會影響到你。”

  “我隻想知道一件事,”謝晚凝一眼不眨的看著他,問:“你們現在的關系清白嗎?”

  兩人對視幾息,他率先移開視線,並沒有正面答話:“我向你保證,你會是我唯一的妻子,無論我身邊有多少女人,都不會影響到你的地位。”

  “所以,”謝晚凝臉上表情毫無波動:“你們現在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她從未如此咄咄相逼,陸子宴眼神沉了沉,不耐道:“你要知道,我總是要納妾的,不是她也會有別人,你既然要做我夫人,便不該執念於我守著你一人這等不現實的事。”

  他語氣決絕,毫無寬柔。

  謝晚凝沉默良久,緩緩點頭,潋滟生波的眸光暗淡下來,似有什麼碎裂開,一點一點消弭與無形。

  這些時日裡斷斷續續所夢到的畫面一一浮現在腦海。

  夢中兩人成婚後,他的種種冷待,劉曼柔的挑釁、奚落、還有他們的庶長子。

  那個孩子出生起便享盡寵愛,劉曼柔母憑子貴,他欲將愛妾抬為平妻,就連陸老夫人說庶長子可以記在她的名下,算作嫡子,他都不肯。

  力排眾議記在斷了香火的二房名下,作為名正言順的嫡子。

  而劉曼娘,也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他不是為了子嗣納妾,他是真的愛上了劉曼柔,所以才會大費周章也要給她妻子的名分。

  夢中的她因苦悶抑鬱而傷及壽數,承受著種種羞辱。

  爾晴為護她被陸子宴親口下令,受仗刑而死。

  如果,夢境是真,那便是老天憐惜她做錯了選擇,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

  想通這一點,悶疼到麻木的心似乎灌入了一絲活力,謝晚凝抿了抿唇,用盡僅剩的勇氣,最後試圖挽回:“子宴哥哥,若是我說,我堅決不能接受未來夫君另覓二色,你還是不肯為我妥協一次嗎?”

  陸子宴嗓音微沉:“你這是在為難我?”

  “不,不是的。”謝晚凝苦笑,怎麼會是為難。

  她隻是不甘自己真心付出的姻緣斷絕於此罷了。

  他們之間永遠都是她先妥協,她學著改變,學著體貼,他從來不肯退一步。

  永遠不肯為她低一次頭。

  問個清楚,好讓她徹底死心,斷了所有念想,所有僥幸。

  總不能叫她這顆心一直受他影響,任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吧。

  謝晚凝吸了吸鼻子,強忍淚意,抬頭認真的看向面前男子,“陸子宴,謝謝你沒有騙我,願意對我說真心話。”

第7章

至少沒有給她希望,而是選擇戳破她的天真。

  也對,他沒有騙她的必要。

  畢竟在他眼裡,她愛極了他,無論他多狠心無情,都會堅定的追隨他吧。

  陸子宴看著她泛著紅意的眼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遠處的另外一位當事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近前。

  應當是聽見了這邊的對話,一襲素裙的女子脖頸微傾,千嬌百媚的行了一禮,婉聲道:“妾身見過姐姐。”

  謝晚凝身子驀然一僵,緩緩側身,她表情平靜:“你喚我什麼?”

  女人似被嚇著了,潋滟生波的眸子微睜,小心的看了眼陸子宴,嗫喏道:“陸郎,妾身是不是逾矩了。”

  “的確逾矩,”謝晚凝望著這位在夢中屢次挑釁自己的外室女,淡淡道:“我阿娘隻得我一個女兒,並沒再給我添個妹妹,我也沒有隨處認妹妹的愛好,你且記好,下次不要喊錯了。”

  “晚晚!”陸子宴雙眼微眯,目光如炬的看向她:“柔娘她孤身一人從汴州隨我來京,無依無靠,不過喚你一聲姐姐,也值得你這般擠兌?你何時如此刻薄了?”

  “陸郎莫要為妾身同姐……同謝小姐置氣,”劉曼柔滿臉惶恐怯懦之色:“妾身隻是想著咱們都是伺候郎君的,您是正室夫人,妾身喚一聲姐姐……啊!”

  她的話還未說完,謝晚凝已經一掌摑上去,女人接的很好,柔弱嬌美的臉上頓時出現一個完整的巴掌印。

  謝晚凝笑著揉自己掌心,漫不經心道:“本不想打人的,但是你欠打,我乃宣平侯府嫡長女,你是什麼身份也敢同我稱姐道妹?”

  太可笑了,她阿娘尚沒有為她添個妹妹,就因為要嫁人,她便無端成了一個賤婢的姐姐。

  夢中的她是瘋了嗎?

  柔娘的臉快速腫起,她一手捂著臉,一手扶著肚子差點就要摔倒在地,哭的梨花帶雨。

  陸子宴伸手握住她胳膊將人扯住,目光卻始終放在謝晚凝身上,面色已經陰沉的沒法看,所有耐心皆盡告罄:“你究竟在鬧什麼,這世間有幾個男人隻有一妻,不納二色的?更何況的我陸家的情況?”

  “陸郎莫惱,是妾身惹得謝小姐不高興,她出手懲治妾身也是應該的。”他身側的女人用帕子拭淚,滿臉淚痕,卻依舊委曲求全道:“妾身再也不敢了。”

  謝晚凝目光看向面前這對壁人,當真是郎情妾意,襯的她成了話本裡棒打鴛鴦的惡人。

  靜靜對峙良久,她忽然好奇道,“你去汴州不過兩月時間,便遇到如此情投意合的姑娘,能告訴我,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才剛說完,見陸子宴驟然變冷的眼眸,又擺擺手,“不想說就算了。”

  “平日裡經常看那些個話本子,不曾想天底下竟真有你們這等叫人聞之欲泣的有情人,”她感動的留下一滴淚來,伸手揩了後,贊道:“既然有幸見到了,那我自當成全。”

  她以為他就算對自己態度日漸冰冷,也隻是因為長大扛起重擔後,不得不變得沉穩。

  這樁姻緣,他們兩心相悅,心照不宣,是不會有第三人入場。

  現在看來,是她想錯了。

  既然是錯誤,那就應該糾正。

  “子宴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謝晚凝站直身子,深吸了口氣,表情漸漸嚴肅下來,認真道:“其實你應該早些將這些想法跟我說的,這樣,我們的親事都不會有。”

  “謝晚凝,你什麼意思?”陸子宴臉色一變,上前伸手想握住她的肩膀,被謝晚凝連退兩步躲開,揚聲道:“是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她語氣平淡:“你我婚事作罷吧,我想到自己下半輩子會因為你而多出無數個‘好妹妹’,就想笑。“

  說著,想到夢中受盡羞辱的自己,她還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怔怔的看著面前人冷峻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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