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展寧
  • 3860字
  • 2025-04-29 12:52:34

「因為嫉妒?」

嫉妒陸凝凝的才情,嫉妒她的本事。

還嫉妒她,贏得了他的真心。

我笑啊笑,連眼淚也笑出來。

緊盯著他,呸了一聲:「裴行川,從前是我瞎了眼睛,喜歡上你這樣卑劣不堪的人。嫉妒?你惡不惡心?」

如果不是軟骨散讓我渾身無力,我一定要狠狠甩他一巴掌。

「我惡心?」

他慢慢嚼著這兩個字,眼尾泛紅地俯身吻下來:「展寧,別嘴硬了。」

肌膚相貼,氣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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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掐著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在這種時候奪回身體,不就為了代替凝凝和我做這種事嗎?」

隨著他解開衣襟,我的大腦頓時空白一片。

哪種事?

15

無論我怎麼掙扎哭喊,爹娘都沒有出現。

沒人能救我了。

我顫著身體,用盡渾身力氣,才舉得起手腕——

輕輕「啪」的一聲。

落在裴行川的臉上。

他頓時身形一頓,垂眼看我。

衣襟被扯破,青絲雜亂地散在身後。

裴行川的酒意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顫了顫唇:「展寧。」

我看得分明,他的眼中,寫著歉意。

「我不想再看見你。」

我用盡力氣吼道:「滾啊!」

最終,裴行川什麼也沒有說,甩袖走了。

惡心。

我忽然心灰意冷下來。

我留在這具身體裡,還有意義嗎?

16

第二日一早,阿爹讓人停止喂我軟骨散。

我心裡清楚,是驅逐我的時間到了。

明明父母健在,卻要淪為孤魂野鬼,然後魂飛魄散。

我想笑。

卻因為接連幾日沒有好好進食,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阿娘親自來接我,攙著我走向後花園的小池塘。

我幾乎半個身子都掛在她身上。

我問:「小時候我學走路,阿娘也是這樣扶著我的嗎?」

動作小心翼翼,極盡溫柔。

阿娘不說話。

扶著我的手卻止不住地發抖。

我看在眼裡,再輕聲問:「阿娘這三年,想過寧兒嗎?」

阿娘抖得更厲害了,但還是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肯應我。

很快,後花園到了。

17

國師已經到場。

見我出現在連廊盡頭,他目光悲憫,捻著佛珠:「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我才站定,阿娘就徹底松開了我的手。

阿爹語氣平靜:「人來了,可以開始了。」

裴行川聞言,推著我來到池邊。

七歲那年,我在這裡失足落水,險些淹S。

從那以後,阿爹阿娘就明令禁止我下水遊玩。

如今,為了讓我陷入瀕S的狀態。

想出的法子竟然是由裴行川一次次地將我摁在水中。

我怕水。

他們明明都知道。

池面平靜,荷香十裡。

阿娘撕心裂肺的哭聲顯得很是突兀:「不要,不要——」

聲音斷斷續續,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完整了。

她踉跄地朝我跑來,卻被阿爹攔住。

「婦人之仁。」

阿爹沉下臉色:「若半月後,獻不上炸藥配方,我們全家都得陪葬。

「連你的母族,也難逃一S。」

半月前,陸凝凝和阿爹提起一種威力驚人的炸藥。

她說會做,阿爹便迫不及待地向聖上進言。

限期為一個月。

原來,這才是他們急著找回陸凝凝的原因。

我自嘲一笑,她還真是,什麼都會啊。

聽見阿爹的話,阿娘的步伐漸漸緩下來。

欺君之罪,誅滅九族。

和一個女兒,孰輕孰重呢?

18

阿爹放下手,不再攔著阿娘。

任由她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

阿娘伸出手——

懷胎十月,費盡千辛萬苦才生下我的阿娘。

因為生我而失去曼妙身材,臉上開始長斑的阿娘。

她伸出手。

慢慢地,慢慢地覆在我撐在地面的手背上。

淚珠也跟著滾落,燙得我想哆嗦。

手卻被她SS摁著,無法動彈。

即使早就有了預料,但心中還是疼痛難免。

我以為她要來牽我,保護我。

原來,不是啊。

「寧兒,不要怪阿娘。」

她哭得肝腸寸斷:「阿娘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了啊!下輩子,再做母女,阿娘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我扯著唇笑:「不。」

阿爹嚴厲,比起他,從前我更愛纏著阿娘,總嚷嚷著下輩子還要做她的女兒。

可是阿娘,沒有機會了。

我再也,再也不要做你的女兒了。

19

掙扎無濟於事,喉間的桎梏越發收緊。

讓我連呼吸都做不到。

窒息感鋪天蓋地,永無止境。

永無止境。

沾湿我衣襟的,除了湖水,還有數不清的眼淚。

我忽然好想問他們一句。

這樣對我,來日,他們會不會後悔啊?

20

眼皮似有千斤沉,隔絕所有光線,漆黑一片。

思緒卻不受控制,飄飄然地飛向過往。

三年前的除夕夜。

阿爹揮著狼毫,筆走遊龍。

桃符上的字跡力透紙背。

筆墨未幹,我鄭重地伏在案邊朝它吹氣。

不忘吹捧:「鐵畫銀鉤,龍蛇飛動,阿爹的字可真是仙品呀。」

阿爹卻不接招,瞪我一眼:「說正事,又捅了什麼簍子?」

「還能有什麼別的事?」

阿娘捧著剛包好的餃子,同樣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你家姑娘的魂都要被隔壁那位拘走了。」

我登時反駁:「大年三十,裴行川一個人孤零零的,好可憐。」

「是是是,他最可憐。」

阿娘沒好氣,卻還是心軟同意:「那就叫他來吧。」

室外,寒風呼嘯,空中撒鹽一般地飄著雪屑。

室內,溫暖如春。

一向嚴厲的阿爹難得和顏悅色:「新年快樂。」

我笑嘻嘻地:「新年快樂,祝阿爹阿娘還有行川長命百歲,安康無憂。」

尾音在滿街的喧囂聲中分岔,消失。

我們其樂融融,像已經成為一家四口。

站起來,在此起彼伏的爆竹聲裡遙遙舉杯。

21

「寧寧,寧寧?」

有人在叫我。

聲音很輕,像來自混沌之處。

我費力地抬起眼皮。

是裴行川。

他正在試探地喊我:「凝凝?」

不是在叫我。

我呆愣愣地想,陸凝凝,竟然沒有回來?

阿爹一臉焦急:「國師大人,這是成了嗎?」

隻有在瀕S時,才知道生命多麼珍貴。

我真傻。

我的身體,我的生命,憑什麼要放棄呢?

不想再經歷這樣的絕望了。

可我要怎麼做,才能瞞得過國師?

22

「阿彌陀佛。」

國師一臉高深,神秘莫測:「事已成了,但令千金的魂魄在外漂泊過久,離魂之症剛剛解除,會存在缺失記憶的情況。」

事已成了。

腦中一時金鐸轟鳴。

國師竟,沒有拆穿我?

不僅如此。

他在幫我。

臨走前,國師雙手合十,意味深長地對我說:「施主,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啊。」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他說,我的命運,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上。

23

晚膳時,裴行川一反常態,接二連三地往我碗中夾菜。

阿娘呆呆看著,面帶希冀。

我垂下眼。

碗裡,沒有一樣是我愛吃的。

裴行川,在試探我。

我沒好氣地把飯菜撥開:「我不吃蘑菇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抽什麼瘋?」

是的。

如果不是春枝提前與我說過陸凝凝的習慣。

我一定就露餡了。

見我沒有動筷,阿爹與裴行川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阿娘卻面色苦楚。

阿爹緊接著問:「凝凝,炸藥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

我到底不是陸凝凝。

就算再給我五年、十年,我也想不出制作炸藥的方法。

隻好搖搖頭推脫:「還有些頭疼,暫時沒想起什麼。」

阿爹聽完有些許失望:「好生休養。這是大事,得趁早想起來。」

阿娘顫了顫唇:「不著急的,身體要緊。

「這種事確實急不來。」

裴行川也應和道:「凝凝,明天我帶你去踏青,放松放松。

「興許對恢復記憶有幫助。」

我眉眼平靜,低頭稱是。

裴行川安撫性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強忍惡心,才壓制住馬上起身逃跑的衝動。

我不想S,也不想把身體讓給別人。

我要逃。

而丞相府戒備森嚴。

踏青,正是個好時候。

24

踏青出發前,阿娘來到我的房中。

我笑著模仿陸凝凝的口吻:「哇,什麼風把我親愛的阿娘吹來啦?」

阿娘也笑。

笑著笑著,卻哭了:「聰明的孩子。」

錯愕過後,房中沉默一片。

還是阿娘先開了口。

她說:「我怎麼可能不認得自己的孩子呢?你是我辛苦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啊。」

說來可笑。

我的偽裝瞞不過阿娘的眼睛。

她卻能接納陸凝凝,整整三年。

阿娘神情哀傷,眉眼間似乎在祈求我的原諒。

但我不想再認她了。

別過臉,錯開視線:「你認錯人了。」

見我堅持,阿娘強顏歡笑:「好,是我認錯了。」

自顧自地說:「我安排了人,混在隨行的下人裡。

「到時候會有人偽裝成刺客行刺,藏在下人裡的人趁機制造混亂。

「寧兒,你隻管跑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

25

阿娘絮絮叨叨,一如三年前的那次踏青。

她也是這樣事無巨細地叮囑我:「寧兒,不管裴行川那小子什麼反應,你要記得,家人永遠是你的後盾。」

下一句和此時耳邊的聲音重合:「阿娘愛你。」

我垂眼去看。

阿娘笑得連口脂沾到唇齒之上也不曾發覺。

她顫聲說:「寧兒,對不起。

「還能再叫我一聲阿娘嗎?」

以陸展寧的身份。

我閉眼,到底落下淚來。

但還是搖了搖頭。

我的心很軟,但我的心也很硬。

阿娘頓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轉身踉跄,跨過門檻時險些絆了一跤。

像一隻搖搖欲墜的風箏。

我卻不再S命地抓著那根叫做親情的風箏線了。

26

踏青這日,裴行川站在岸邊的柳樹下。

面如冠玉,身姿如松如柏。

他輕笑著:「凝凝還記得嗎?當時就是在這裡,我對你動心。」

是了。

就是在這裡,我不過跌了一跤,便被搶走身體。

爹娘不認,竹馬移心。

我失去了我的整個人生。

「記得。」

心中仍然隱隱發疼,我的面上卻分毫不顯。

忍著惡心,用指尖挑起裴行川的下巴:「嘖,好俊俏的郎君。」

隻一句話。

裴行川略微彎腰吻上我的額頭。

我頓時僵在原地。

忍忍。

再忍忍。

很快,我就不必再這樣與他虛與委蛇。

27

裴行川是有幾分武藝傍身的。

但刺客出現時,他為了我處處受掣肘,反倒落了下風。

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她。

我被裴行川完好地護在懷中,垂眼想:這樣也好。

那就送他去見陸凝凝吧——

我猛地掙脫開,反手將他推向刺客,準備逃跑。

刺客的劍卻並不與他糾纏,劍尖偏移幾寸,直對準我的心口。

劍氣襲來。

裴行川終於變了臉色:「凝凝!」

我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刺穿心口的劍尖。

阿娘的人,怎麼會?

身後,刺客聲音極冷:「姑爺冷靜,這是丞相爺的命令。」

真正的瀕S。

原來,阿娘的一舉一動早在阿爹的監視之下。

包括她來找我,她今日的所有安排。

我的阿爹,從未信我。

28

我的靈魂再一次飄浮在半空之中。

榻上,我的面容枯敗灰暗,了無生氣。

阿爹請來的幾個太醫在房中進進出出,卻全部束手無策。

阿爹又去請國師,卻聽聞國師不巧外出,半月後才能回來。

得知我有可能保不住命,爹娘大吵了一架。

那個傷我極重的刺客,被阿爹梟首。

佛堂裡。

阿娘正在為我抄經。

這幾日,她不停地哭,雙眼腫得像核桃。

她對阿爹說:「我們逃吧,現在逃。

「趁現在還來得及。離開大魏,去夏國,去商國,去哪裡都可以。

「讓聖上找不到我們,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夠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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