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說完一扭身，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走到沙發前拿包。

 

全家亂成一團，有勸我趕緊給嫂子賠禮道歉的，有替我辯護的，有忙著攔嫂子的，有推搡我哥的，小侄子在這個時候還「哇」地又哭了。

 

「小姑姑是壞人，姑姑和媽媽搶哥哥，姑姑是綠茶婊！」

 

4

 

他話一出，全家陷入S寂。

 

沒錯，S寂。

 

連我也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說實話，我一直知道小侄子是全家的心尖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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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就被驕縱成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爺。

 

但他才五歲，「綠茶婊」這種詞是從哪裡學來的？還有，我和嫂子搶我哥？這又是從哪得出的結論？

 

我隻覺得心髒驟然停頓了一下，在剎那間，孩子天真的瞳中充滿了對我的怨恨。

 

顯得那樣遙遠而陌生。

 

好像小時候帶他們去遊樂場、和他們在草坪上野餐的那個宛若朋友的小姑姑，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嫂子措手不及地怔愣在原地，走也顧不上走了。

 

「姜成睿，別亂說話！那什麼，小孩子童言無忌，小滿你也別放在心上。我……我不走了。」

 

她輕描淡寫地跟我說了句，隨後扯著小侄子喝令他閉嘴，有些氣急敗壞地訓斥：「你怎麼什麼話都往外抖？再這樣媽媽就不要你了！」

 

小侄子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媽媽，是你說的！」

 

嫂子越來越慌亂，肉眼可見的那種慌亂，她連連擺手失聲否認。

 

「什麼我說的？肯定是你看手機看多了，刷短視頻刷到的，現在的網上真是什麼都敢發……教壞小孩子……」

 

我哥卻非常嚴肅地看著嫂子。

 

「孟斐，大數據不會無緣無故地推送。」

 

「你對小滿，對我，有什麼意見你可以攤開了明說，我倆再正常不過的兄妹，你都教了孩子什麼？」

 

嫂子尷尬地咬了咬嘴唇，隨後一甩長發。

 

「什麼意思？你也懷疑我，幫著他們來罵我是吧？」

 

「我沒有罵你，我隻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睿兒和若若都是成長的關鍵期，你當媽的怎麼教育他們很重要。」

 

「你現在倒是會甩鍋了，你忙公司那破事兒的時候怎麼沒見你管孩子？我管就得聽我的！」

 

眼見夫婦倆又要你一言我一嘴地吵吵起來，眾親戚又開始忙著勸架。

 

就在這時，我大姐摁響了門鈴。

 

5

 

「抱歉，科室臨時有個手術，遲到了。」

 

大姐剛剛換下工作服，神色有幾分倦怠，卻仍能看出清冷眉眼中蘊藏的書卷氣。

 

從小我就佩服她，大姐屬於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次次年級第一，穩居學霸之位。

 

大學保送了醫科大，隨後在北京讀研究生，現在半工半讀在攻讀博士，聽說忙到節假日都留在醫院，口罩期間更是好幾個月連軸轉不回家。

 

她的到來讓剛剛那陣風波被摁下了暫停鍵。

 

「行了行了，姜韻難得回家一趟呢，大過年的，先吃飯。」

 

這一波三折的年夜飯可給我等到了。

 

肚子在剛才嘰裡咕嚕叫了好幾聲，我沒好意思說。

 

不吃飽飯連戰鬥都沒力氣。

 

「姐姐，今年過年你可算休息了。」我說。

 

大姐無奈地笑笑：「沒辦法，我們科到過年過節的時候更忙，都是抽籤輪休。」

 

「哎呀，畢竟你年紀輕輕就能主刀一場大手術了，多牛啊！」我嘿嘿笑著，「對了，姐姐，你們科室有沒有禁欲系 185 戴眼鏡那種斯文敗類型的醫生啊？」

 

姐姐瞳孔巨震：「敗類？怎麼可能？違反醫院規章制度要被帶走的。」

 

「不是不是，就那種，一襲白大褂，水平高，話很少的。」

 

「水平高，頭發少的倒是有。」

 

「……那算了。」

 

我大姑給姐姐夾了一筷子紅燒鯽魚。

 

就在我想，她可算是不再催命連環問的時候，她開口了：「閨女啊，上次讓你相親那個小陳咋樣了？人家可是公務員啊！」

 

我腦子裡自動播放「我老公是公務員」，沒忍住偷笑了一下。

 

「不太行。」姐姐言簡意赅。

 

「怎麼不行啊？你還沒相處就知道不行？」

 

姐姐冷淡地垂下眼，抿了一口湯。

 

「他上來就是一句，聽說你們護士都玩挺大的，沒想到你看起來還蠻保守，我就喜歡保守的女孩。」

 

大姑瞪起眼，我以為她要罵那個傻 x 相親男，結果她說：「啥，你沒跟人解釋嗎？你是正兒八經的醫生！才不是那些個小護士能比的！」

 

姐姐無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

 

「媽，重點不是我是醫生還是護士，而是他的刻板印象太深了。」

 

「我說了我是急診科的醫生，他又說，醫生是不是都特別冷血？是不是能自己生孩子不用去醫院？你聽聽這是正常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那小伙子不是不知道嘛，有誤會可以慢慢聊啊，你都二十八歲了，過了年虛歲二十九！再往後你隻能挑二手的了！」

 

奶奶嘆了口氣：「話也不能這麼說，姜韻要強，你讓她將就，她必然不肯的。但是韻韻，你再強也隻是個女孩子，你還能在醫院耗一輩子嗎？你媽說話是不好聽，但她操心你啊。」

 

我剛剛讓我親媽塞了一嘴糯米飯。

 

但現在咽下去了。

 

我說：「姐，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八九千吧，有些浮動。」

 

「你考上博士之後呢？」

 

「不好說，要看評職稱是否順利，不過我資歷還沒到，升成主任就另說了。」

 

我一拍手：「夠了！」

 

我姐疑惑：「夠什麼？」

 

我說：「夠包養一個男大學生了！姐姐你不知道物價吧，現在租個男友經濟實惠，一個月兩三千零花錢就好。咱就從大學裡挑又狼又奶的弟弟不香嗎？養個貓也夠了，姐你貓毛過敏嗎？哦，對，你工作很忙，那我推薦還是短期租個男大學生吧，說起來我有個學弟……」

 

大姑指著我「你」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說的什麼話？」

 

我持續發力：「姐姐，你要是覺得線下談戀愛麻煩，二次元紙片人也很香啊，我翻出來給你挑挑，看，雙開門，看，韓系花美男，看，霸道總裁狠狠愛！隻要你下載一個，我們一起挑男人！」

 

大姑被我一頓輸出說得臉色漲紅，半晌才找過話茬：「姜韻，我可告訴你，你不許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什麼男人來往！聽見沒有！你就安心工作，爭取三十歲之前評上職稱！」

 

我與姐姐在飯桌下默契地擊掌。

 

魯迅先生誠不欺我啊。

 

隻要我蠻不講理，連砸帶搶宛如土匪過境，他們就會允許正常地開關門窗了。

 

6

 

年夜飯在活潑熱鬧的氛圍中結束了。

 

我幾乎是被我爸我媽連拖帶拽上車的，他們怕我還有他們不知道的驚喜。

 

真是的，我這為了活躍氣氛多用心良苦啊。

 

路上，我爸開車，我媽就沒忍住開始念叨了。

 

「小滿，你的選擇爸媽向來是支持你的。」

 

「但是你也不能對你大姑那麼說話啊，她有時候可能脾氣急了點，天下父母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隻是方式不同罷了。」

 

我說：「媽媽，從小你就誇姜韻姐姐優秀、冷靜，比同齡孩子遠超一大截。」

 

「如果姐姐不是女生，是男生呢？二十多歲，年少有為，勤勉博學，還是主治醫生，你們會不會急著催婚？會不會以此為恥？」

 

「我知道，全天下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愛的方式也不同。我雖然不能明確地定義什麼是愛，但我知道，斬斷她的羽翼、割離她的事業、幹預她的選擇，擋住她看向遠處的眼睛，這些一定不是愛。」

 

我媽沉默了，似乎也陷入思考之中。

 

車窗外的景色在飛快地流逝，一家人帶著孩子有說有笑，很遠的地方有煙花綻放，璀璨而盛大。

 

我爸笑著說：「你看咱閨女，這嘴一天比一天厲害。」

 

我說：「姐姐也很厲害啊，我想一下我有個能夠在醫學領域留下姓名的姐姐，就覺得酷斃了好嗎。」

 

回到家之後，爸媽累了一天，簡單收拾一下就睡了。

 

我躺在床上看了會兒春晚，闲得無聊。

 

堂哥姜景勝在微信上發了個紅包。

 

「小滿，你嫂子說話過頭了，哥替她給你道歉。」

 

「你也工作沒多長時間，送給孩子禮物太貴了，紅包收下吧。」

 

我想了想，坐直身體。

 

鄭重地打字：「哥，紅包我就不要了，過年給睿兒和若若的心意還是要有的。不過，你找個機會還是跟嫂子好好談談，現在已經不適用苦難教育那一套了，別為難孩子。」

 

「還有睿兒，我知道嬸嬸、嫂子你們都疼他，也要注意方法。」

 

本以為這件事隻是新年的一個小插曲，我也沒特別放在心上。

 

結果大年初一，我早早被我媽拽起來給親戚們拜年。

 

到三嬸家裡的時候，嫂子居然在抹眼淚。

 

看她哭，小侄子也在旁邊嚎啕大哭。

 

我爸拎著禮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好尬在原地，道：「唉，小孟這是怎麼了？大過年的怎麼哭起來了？」

 

三嬸看了我一眼，神色有點晦暗莫名。

 

我哥正好從臥室出來。

 

「孟斐，你真要處處懷疑我，咱離婚拉倒！」

 

7

 

我剛跨進客廳的一隻腳立刻準備鬼鬼祟祟縮回去。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正撞上夫妻修羅場。

 

「哥……那啥，我來得不是時候？」

 

我哥說：「沒事，反正當著你的面，說清楚更好，來來來，孟斐，你指控我的，你和姜滿親自說！」

 

嫂子這才轉向我，一吸鼻子。

 

「姜滿，你為什麼要大半夜給我老公發消息？為什麼要挑撥我們夫妻？現在你滿意了嗎？」

 

我：「？」

 

我爸：「？」

 

大，大半夜？挑撥夫妻關系？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麼勁爆的事兒呢？

 

我趕緊把手機掏出來看一眼，昨天親戚朋友發的消息太多了，我甚至費力地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和我哥的對話框。

 

「不是，嫂子，我說啥了？我就是拒絕了我哥的紅包啊。」

 

我一頭霧水。

 

「那他為什麼大半夜給你發紅包？你們倆有什麼事情不能當面說，非得在底下偷偷摸摸地說？」

 

我哥炸了。

 

「都說了是還禮、還禮、還禮！孟斐你差不多得了，財務提醒我去領公司年貨，你二話不說將人家罵個狗血淋頭，說人家是小三，我親妹妹給咱孩子送點新年禮物，她就剛畢業一小姑娘，你說她綠茶婊，真沒那麼多女的能看上我！你清醒點好不好？」

 

我的哥啊，你是真狠，怎麼急眼起來捎帶著自己一起罵的？

 

顧不上完全石化在原地的我爹。

 

我趕緊橫一步插在了我哥和嫂子中間，揮舞著手臂。

 

「等等，哥，你先冷靜一下。」

 

「要不然咱先聽嫂子把話說完，有問題也得解決問題不是？」

 

嫂子孟斐開始委屈巴巴地掉眼淚：「當初我遠嫁過來，你保證以後我當家的，我本來就沒什麼安全感，當個家庭主婦容易嗎我？那倆孩子我都是按照網上的名師教育的，我有多辛苦，誰理解過啊？媽又不讓我出去找工作，我隻能待在家，我不過就是想要你一句在乎我嗎！你是不是嫌我老了醜了，就膩煩了？」

 

我忽然發現，一向精致愛美的嫂子今天沒化妝，大概是昨晚也沒睡好，眼睛下面帶著淡淡的烏青，因為哭了太久，雙眼紅腫，頭發隻是隨便扎起來，和往日的形象判若兩人。

 

原來，曾經年少時堅定不移的選擇，也會隨著婚姻種種瑣事一點點消磨殆盡嗎？

 

我哥神色也有些動搖。

 

勸三嬸先帶孩子回了屋。

 

我爸趕緊屁顛屁顛地表示他陪我嬸子嘮嗑，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他這人最怕吵架，也不會勸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