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男友創業數十載，我負責銷售，東奔西走，拼命地拉業務。

 

男友人淡如菊，一身傲骨，覺得技術決定一切。

 

哪怕是在展會上，寧可對一群蹭贈品的人侃侃而談，也不願意在我絞盡腦汁才拉來駐足在我們展位的大客戶面前多待一秒。

 

「我們是高新技術企業，隻要技術在，就不怕沒客戶，又何必這樣討好客戶呢？」

 

哪怕是在和投資人的晚宴裡，他都不會特意騰出時間早點到場，明明公司的資金鏈已經非常緊張了，居然比投資人還晚到場。

 

「我們是高新技術企業，隻要技術在，就不怕少投資，又何必因為他打亂我的工作計劃呢？」

 

我以前一次次地幫他擦屁股，為他得罪人善後，還覺得他特有個性，特有傲骨，是個真正不為外物所動的天才。

 

直到針對我銷售部降本增效的計劃出現在我面前，我才發現我之前可能是給他屁股擦多了，被屎糊住了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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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剛開完每周的例會，我回到辦公室裡，打算給自己泡杯咖啡，提個神，昨天熬夜和國外客戶開會，沒怎麼睡。

 

也不是當初那個熬了通宵還能精神百倍的年紀了，今天上午本來不打算進公司的，例會線上參加後再休息一下，但我的男友兼合伙人梁友中午約了我吃飯。

 

兩周前，梁友新招進來的 HR 經理費敏提出了主要針對銷售部的降本增效計劃，也就是裁員、降低提成點雙管齊下。

 

這種計劃並不少見，但我萬萬沒想到這個計劃的方案書會繞過我，直接出現在梁友的辦公桌上，方案的主要針對對象就是我主要負責的市場部和銷售部。

 

我看到方案的可行性分析時，都覺得可笑，這幫人到底知不知道銷售就是靠提成吃飯的，不然誰會願意天天在外面看人顏色，全球出差連軸轉，半夜還頂著時差跟客戶開會，難道是因為銷售喜歡自討苦吃嗎？

 

人事總監現在是孕晚期狀態，因為懷相不好，有一部分工作移交給了費敏，但這不代表她可以不經過我和人事總監同意就走流程出公告。

 

費敏並不是我招進來的，我當時在國外展會拉客戶，終面是梁友和她談的。

 

梁友對費敏非常滿意，當我問起他對她的看法時，更是毫不吝嗇對她的誇獎。

 

「費敏是我的直系學妹，專業知識非常扎實，有她在，一定能更好地幫我們招攬研發人才！」

 

梁友是個性格內斂的理工男，平時誇人也是留了三分餘地，想來費敏必有她的過人之處，再加上她是梁友的直系學妹，雖然比我和梁友小了五歲，也是我的校友，平添了一份熟悉感，因此，雖然打交道的地方不多，我對費敏的印象倒蠻好的。

 

這樣的一份計劃按理來說是需要和部門總，也就是我提前溝通好才會繼續推進的。

 

但這份計劃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直接出了公告。

 

2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以理解，但火都燒到我頭上了，我著實理解不起來，銷售部都是一群消息靈通的人精，但在看到公告之前，是需要走流程審批的，我沒聽到任何風聲，這說明這份計劃經手的人極少，應該走的是梁友特批的流程。

 

因為整個公司除了我以外，最具話語權且職級最高的就是梁友，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沒有梁友的默許，這份公告是不可能發出來的。

 

銷售部從來都是人精扎堆的地方。個個都是察言觀色的好手，當然也是見風使舵的好手。猜猜看，這公告出來不到十分鍾，部門裡的小道消息至少能傳出十個版本。

 

這些人都是我一手招進來的，我招銷售隻看三方面，一是不做違法亂紀的事，二是有能力，三是愛錢。

 

就算我平時積威頗重，現在降本增效的公告一出，這群被我招進來的銷售老油子人均八百個心眼子，背地裡不知道怎麼犯嘀咕呢。

 

拖則生變，當務之急是把這個公告先撤回來。

 

最直接的辦法當然是找梁友。但合伙人吵架傳出去非常不好聽，尤其是在投資人那裡很減分，哪怕是出於利益考慮，我也不會輕易和梁友直接起衝突，我直接一個電話把費敏叫到了我辦公室。

 

費敏是捧著計劃來我辦公室的，就是那份降本增效的計劃，進門先敲門：「蘇總，您好。」

 

平心而論，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見人便笑。即使剛剛給我挖了這麼大個坑，我也不得不承認她看起來非常討人喜歡。

 

但這招對我沒用，業務做久了，形形色色的人都沒少見，做的事不對，長得討喜也沒用。

 

我坐在辦公桌前，屁股都沒動一下，似笑非笑：「費經理這份計劃讓人好不起來呀！」

 

費敏卻好像誤解了我的話，開始對著她的計劃侃侃而談，眼神誠懇，一副真心為公司著想的樣子：「蘇總，我們公司是政策鼓勵的高新技術公司，技術才是我們公司的基石，隻要客戶離不開我的產品，我們就永遠不會缺客人。公司的用人成本應該用在研發人才上。」

 

我冷笑一聲，不愧是梁友大力推薦的直系學妹，說話方式和語氣都是一個套路，講起大道理來一套一套的，看似很有道理，其實沒有一點兒用。

 

但我能忍梁友是因為他的確是靠技術吃飯，至於費敏，用這套路想要解釋她的先斬後奏是萬萬沒有說服力的。沒有得到合理的解釋，我說話自是不太客氣：「費經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在部門總不知情的情況下，直接插手部門的人事變動就是不合規的。把公告撤掉，不然這事兒肯定沒完。」

 

費敏好似沒有想到我不吃這一套，臉色幾經變化，向我強調：「蘇總，這是梁總同意的方案。況且，你肯定也知道，我們公司本來就是高新產業，是以技術為主導，隻要產品夠好，客戶自己都要找上門的。梁總體諒你公司初期一直不離不棄守著公司，這些年來對銷售部的薪酬計劃從不多加幹涉。但現在行情不好，公司也要降本增效，你也要為公司考慮啊！」

 

我眉頭一皺：「什麼叫隻要產品夠好，客戶自己都要找上門的？」

 

簡直就是好笑，我們是高新技術行業，但我們又不是龍頭壟斷公司。

 

即使在剛剛創業的時候，市場競爭不飽和，也從來不存在客戶自己找上門的時期啊？

 

當初公司隻有支出沒有收入，我和梁友兩個人整整一年都沒有領工資，那麼難熬的日子隻要經歷過這輩子都忘不了。

 

如果客戶會自己找上門，那些日子又算什麼呢？

 

費敏仍是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蘇總，你自己心裡肯定也清楚，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你放心，梁總少了誰的，都不會少你的，你真的不用那麼擔心的。」

 

我幾乎都要被氣笑了，懶得和她吵，直接吩咐：「我沒有需要擔心的事。我再說最後一遍，把公告撤掉，有問題，讓梁友來找我。不然這事兒肯定沒完。」

 

誰知我話音剛落，梁友匆匆推開辦公室的大門：「蘇青，降本增效的計劃是我同意的，你這樣為難費敏又是何必？」

 

3

 

我為難蘇敏？

 

我差點氣笑了，要不要聽聽你們在說什麼啊？

 

什麼叫隻要客戶離不開我的產品，我們就永遠不會缺客人？

 

我們是高新技術企業沒錯，但又不是領域內處於壟斷地位的大企業，我們天天跟打了雞血似的跑客戶，她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我們功勞抹S了，就差直接說我們銷售部是吃幹飯的。

 

到底是誰在為難誰啊？

 

現在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幫一個小經理撐腰，甚至不惜質問我，梁友他到底有沒有想過我之後要怎麼在銷售部立足啊。

 

梁友總是覺得隻要技術在，天下任他行，這一點我一向知道。

 

在展會上，寧可對一群蹭贈品的人侃侃而談，也不願意在我絞盡腦汁才拉來駐足在我們展位的大客戶面前多待一秒。

 

「我們是高新技術企業，隻要技術在，就不怕沒客戶，又何必這樣討好客戶呢？」

 

我一個學商科的隻能重新拿起書本，研究我們的產品優勢，務必在大客戶面前做到有問必答，展現我們公司的專業度。

 

在和投資人的晚宴裡，他都不會特意騰出時間早點到場，明明公司的資金鏈已經非常緊張了，居然比投資人還晚到場。

 

「我們是高新技術企業，隻要技術在，就不怕少投資，又何必因為他打亂我的工作計劃呢？」

 

我一個人在晚宴裡笑得臉都僵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梁友毫無表示，我隻好連灌三大杯白酒表示歉意，飯局還沒結束，我的胃裡就開始翻江倒海。

 

他這種自恃技術的態度我一向理解為搞研究自帶的清高。

 

雖然為此吃了不少苦頭，但我一向覺得這種清高也是梁友在這個一心隻為搞錢的浮躁社會裡專心搞技術的重要原因。

 

這是少見的品質，也是值得讓人珍惜的品質。

 

因此，我從未說過他。

 

我認可他的付出，但我也萬萬沒想到在他眼裡，我的付出才是一文不值的。

 

我是真的覺得委屈。

 

4

 

當初我大四畢業，作為優秀畢業生，斬獲大小 offer 數十個，其中不乏高薪名企。康莊大道就在我的眼前。

 

是梁友他拉著我的手，目光赤忱到讓人無法拒絕，跟我說：「初初，來幫我吧！我保證，我會對你好的，我真的很需要你。」

 

我是真的愛梁友的，也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那時的我想：「我還這麼年輕，總要膽子大一點。何必拘泥於走一條大眾期許中的道路呢？」

 

於是，我義無反顧地放棄了所有 offer，放棄了所有人眼中康莊大道，答應了梁友的邀請。

 

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梁友眼中的光芒比月亮還要耀眼：「初初，相信我，我會永遠對你好的。」

 

但是我卻忘了人的承諾會變的。

 

在創業最初的一年裡我是沒有工資的，主要是公司也沒錢。

 

而我的父母離婚後都重新組建了家庭，本來對我的關注就不多，又因為我選擇這樣一個沒有名氣也沒有高薪的工作很生氣，拒絕給我提供經濟上的幫助。

 

幸好，大學期間，我各類獎學金和比賽獎金拿到手軟，第一年的日子雖然過得捉襟見肘，但還是撐過來了。

 

這十年裡，沒有 997，隻有 007，隻要客戶一個電話，哪怕我在睡覺也會立刻爬起來給資料做方案，隻要是認識更多客人的場合，無論多累多需要休息，都會去參加，隻為了公司能夠好一點，再好一點兒。

 

長期的飲食不規律和晝夜顛倒也讓我有了慢性胃炎和失眠的毛病。

 

的確，作為公司的元老級人物，我擁有一定的虛擬股，每年有著不少的分紅入賬，但說真的，僅看我經手業務的利潤額，就知道這錢梁友沒白花。

 

梁友每給我分一塊錢，我就至少為他創造了一百塊的價值。

 

而且，股權分紅本來就是梁友公司激勵員工的重要手段，並非對我一人例外。

 

更別提，在公司走上正軌前相當長一段時間，梁友都付不出工資，我甚至得貼錢上班。

 

這樣孤注一擲、不計得失的付出在別人眼中竟然不值一提。

 

小孩才有委屈的資格，蘇青你已經是個大人了，要為自己選擇的路負責。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可能是委屈了太多次，這一次我反而少了那種心酸感。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