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歸園田居
- 4278字
- 2025-04-15 16:20:14
就像那夜一樣。
我坐在他背後,偷偷抹了抹眼淚:「十九,我心裡有些不痛快。」
餘十九將我背得更緊實了,他低沉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這不是你的錯,那是她自己的命。」
什麼又是命呢?
餘十九說:「我出身便是軍戶,我爹和弟弟皆因徵兵而S在戰場,這是我的命。你家中富貴突遭此劫難,你避開了是你的命,那歌女未避開是她的命。不過隻要活著,活著便可有萬般可能。」
我摟著餘十九的脖子,這次沒忍住哭了出來。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的脖頸上。
餘十九的胳膊緊了緊:「我當初入伍的時候,因為身材高大而步步高升,很快就成了百夫長。那個時候我掌管著一百人,好不威風,待遇也比普通士兵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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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很快,我們去攻城,我的隊伍被分到了第一撥衝鋒。在戰場上,一般先鋒軍都是去送S的。」
我的眼淚止住了,手指不自覺掐住了他的胳膊,問他:「後來呢?」
即使知道他不會S,可我還是忍不住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餘十九笑了笑,好像一切早已經釋然,他說:「我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又看到新的人補上來。我奮力爬上了縱雲梯,成了第一批站上城牆的人。後來城攻下來了,我立了功。
「但是立功後,我並沒有得到任何褒獎。而且我帶的兵基本在第一撥衝鋒裡S了,我這個百夫長也成了個空殼子。」
拼S沙場,最後不升反降,那得有多鬱悶啊。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撫道:「十九很厲害,就算不當大官也很強。」
餘十九笑得爽朗:「可最後,我被一個將軍看上了,成了他的家丁,也是他的私軍,待遇比普通士兵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也正是因為這個,我後來才能避開很多危險,因為對於那位將軍來說,我已經是他的私產,他可不舍得我去S。」
這可真夠跌宕的。
「那十九,你為什麼又回來了呀?」
「我那時候打完仗跟將軍去了京城。本以為會過上好日子,沒想到將軍得罪了人被革職了。他自身難保,我也流落街頭。要不是京城裡的一位族親接濟,我恐怕都要乞討回來了。說起來那位族親你也認識,就是你的那位老僕人,將你委託給我的那位。」
原來是這樣。
餘十九這經歷還真是夠曲折的。
餘十九背著我快走到家了:「所以說,每個人都有自己造化,你不必將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37
我這一夜睡得不是很安穩。
夢裡又是餘十九刀光劍影的拼S,又是爹娘兄長含淚望著我的樣子。
「小祖宗,醒醒,醒醒!」
餘十九的聲音將我從夢裡喊醒了。
他說:「你夢魘住了,天已經微微亮了,起來我做些吃的給你。」
他粗糙的指腹輕輕抹過我的臉,我才驚覺臉上全部都是眼淚。
吃早飯時候,他像往常一般幫我梳著頭發。
我問:「十九,若是書局給的這些銀錢我都用了,你會怪我嗎?」
他用剛買的篦子輕輕梳理我的頭發,回答:「那是你憑自己本事賺的錢,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我怪你做什麼?」
我支支吾吾:「可是……可是我說過你買慄子糕的那些銀錢我都會還的。」
他輕笑:「我沒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你要花便花吧。」
38
夜間我又拉著餘十九去了一趟船舫。
我找到巧兒,將這些日子裡賺的五兩銀子全部都給了她。
我說:「巧兒,這是我現在的全部家當了,你先收下。如果贖身不夠,我再去湊湊。」
她看著我的目光,從厭惡嫌棄到震驚,再到有些凝滯。
她說:「大小姐,你自己都這般樣子了,還有心思管別人?」
我身上沒有了往日朱釵,衣服也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
但是因為有餘十九,我倒也沒有覺得生活糟糕到了哪裡去。
巧兒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收下了那筆錢。
她說:「我不會跟你客氣,既然你給了我就會拿。不過你也不用太在乎了,如果沒有你爹那檔子事情,這會兒我指不定也是在哪家做妾室,日子說不定還沒有如今這般自在。」
我愣了一下,心裡總算放下一塊大石頭。
她轉身說要去梳妝準備,我聽她嘟囔著:「還千金大小姐呢,頭發梳得像個鄉野丫頭一般難看!」
隻是轉身的瞬間,她的眼裡似乎有水光閃過。
39
夜間我竟又是哭醒的。
「小祖宗,醒醒!醒醒!」
我感覺腹中一陣絞痛,疼得我的冷汗將頭發都粘在臉上。
他粗粝卻溫暖的手撥開我的頭發貼了上來:「沒燒,是怎麼了?」
我心裡咯噔一聲,隱約有些猜想。
我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做賊一般地將腦袋伸進去看了一眼,然後一臉無辜地看了看餘十九。
「十九,家裡還有墊絮嗎?」
來這裡有段時間了,我這葵水本身就不規律,沒想到今夜突然來了。
餘十九將衣褲墊絮都換下了,讓我早些睡。
可我疼得有些睡不著。
家中沒有湯婆子捂肚子,我找了半天,最後目光落在他那雙寬厚溫暖的手上:「十九——」
他看著我的眼神,往後退了幾步:「小祖宗你又要幹嘛?」
我嘿嘿一笑,窩在被窩裡,將他的手扯進來捂在肚子上。
他的手常年都是溫暖的。
今夜不知為何,簡直跟塊火炭一樣。
餘十九僵坐在床邊,一聲不吭,連動作都不敢做。
我躺在床上看他,撲哧一聲笑出來:「十九,你怎麼了?」
餘十九看著我,眼眸變得有些幽深,聲音也變得更低:「快睡,睡著我就走了。」
靠著餘十九便格外溫暖,我很快就睡著了。
睡夢中似乎有什麼劃過我的臉頰和唇邊,那氣息很熟悉,於是我便湊上去蹭了蹭。
那氣息卻猛地躲開了。
40
掌櫃的桃酥總算弄出來了。
他把店名都改成了「酥香鋪」。
我點點頭:「這名字比之前那個山寨的好多了,又好聽又有自己特色。」
掌櫃的笑呵呵地說:「姑娘是我的福星,今後我這鋪子就主賣桃酥了。」
我嘗了一口,那上面撒的芝麻格外香,就我這挑剔的人也一口氣吃了兩個半。
最後那半個實在吃不下了,我順手丟給了餘十九:「太幹了,我得喝點茶水。掌櫃的,這桃酥其實還可以做成其他口味,如果單賣桃酥還是太單調了些。或者還可以備些茶水在鋪子裡,再擺幾張桌子,有闲工夫的人來吃個下午茶也是不錯的。」
掌櫃聽完後思索了一會兒,連連點頭:「還是姑娘想得周到,我這就安排。」
餘十九還在那裡啃著我吃剩的半個桃酥。
我捧著臉,看著他吃東西也覺得有趣。
他吃東西都是這樣面無表情的。
像個捧著果子的松鼠。
41
鎮上每日都能發現新的吃食。
每旬我都帶著餘十九上街採買一陣。
剩下的日子裡都在寫《鄉野寶鑑》。
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鄉野寶鑑》都已經寫到第三卷了。
這天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竟然是我兄長託人帶過來的!
我高興壞了,連忙拆了信讀。
信上說,他們被流放到了北邊,這裡的軍官對他們還不錯。
兄長在信裡最後說:娆娆,再等幾日,我便去接你。
我拿著信,對著餘十九高興地喊:「十九!我終於要回去啦!」
餘十九那時正捧著半棵大白菜。
我看著他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
許久之後他隻輕輕「嗯」了一聲。
他好像不是很高興。
42
我想了想,給兄長寫一封回信。
我在信裡寫了好多人,餘十九、秀才小老頭、賣慄子糕的掌櫃、書局的掌櫃,還有巧兒。
細數下來,我在這裡認識了好多人呢。
最好的當然是餘十九了。
我寫了好幾頁紙。
我的日子又有了新的盼頭,兄長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寄一封信過來。
我還向兄長要了一本書送給小老頭秀才。
我告訴小老頭秀才:「這是京城裡他們科考常用的書,每年都不一樣。聽說是有什麼破題之法,還能夠押題,我兄長那裡剛好有一本,我就讓他寄過來了。」
小老頭秀才粗略翻了翻,頓時如獲至寶。
「果然是我的貴人!這次秋闱有戲了!」
我撓撓頭想,也不知道這書有沒有用。
畢竟京城裡好多公子哥兒有書也考不上啊。
餘十九卻說:「我倒是覺得你這書送得好,他考了十來年了,每次都是忐忑不安地去,垂頭喪氣地回。你這給他點期盼,總是好的。」
是嘛,有比沒有好。
43
夜間我坐在桌前給兄長寫信。
之前我誊抄書的時候,餘十九總會坐在旁邊。
如今倒是不來了。
我覺得心裡有些煩躁,大喊:「餘十九十九十九!」
他急促小跑了過來,向裡望著:「怎麼了?」
我拽著他在桌邊坐下。
我說:「十九,我教你寫字呀!之前說過要教你的!」
餘十九一愣,說:「我就活在這鄉野,不需要這個。」
我板著臉佯裝生氣:「不行,自己名字還是要會寫的!」
我在草紙上寫著餘十九的名字,一點點教他辨認。
煤油燈虛晃著,將紙上的字照得不太真切。
一片寂靜裡能聽到餘十九的呼吸聲。
我突然生出一股燥熱之意,將筆推向他:「你寫!」
他粗粝的手接過筆,指腹劃過我的手:「不寫我的,我要學你的名字。」
「我、我的名字比你的復雜多了,你不好學的!」
他卻隻說:「我能記住。之前學刀法,我都是記得最快的。」
我隻能重新從他的手中接過筆。
在那「餘十九」的名字下面又寫上我的名字「謝靜娆」。
兩個名字緊緊挨挨地湊在一塊兒,倒也還挺好看的。
餘十九又拿了一張草紙,依葫蘆畫瓢寫著「謝靜娆」,當寫到「靜」字時候我就閉上了眼睛。
我低聲問他:「十九,跟你商量一下,還是用你自己的名字練字好不好?」
我有點無法忍受自己的名字醜成這樣。
44
直到有一天,兄長送來了一封信。
信上說:娆娆,這應該是最後一封信了,三日後我便啟程去接你。攝政王已經下獄,我們也平反了,雖然我和爹還未官復原職,但是也差不多了。
我興奮地告訴餘十九。
餘十九愣了愣,然後說:「那我幫你收拾行李。」
我坐在一邊,看著他將我的肚兜、裡衣和外衫一件件整理好疊進去。
又塞進去各種小吃糕點。
我跟他說:「十九,不用塞那麼多吃的,去了京城有更多好吃的了。」
他的手頓了一下,然後輕聲回答:「好。」
不知為何,我的心裡有一絲酸澀。
我看著他突然道:「十九,你對我真好。」
餘十九一邊收拾包裹,一邊說:「我答應過要照顧好你。把你託付給我的那位叔叔對我有恩,我承諾了他的,必須做到。」
我的心裡突然燃起一股氣惱之意:「隻是因為這個?」
「隻是因為這個。」
我靠近他,扳過他的臉直視我:「餘十九,你敢不敢看著我的眼睛說?」
他撇開目光,眼眸低垂:「你總是要回去的。」
45
兄長本是獨自前來的。
可兄長到了後,又說:「王家那小子聽說我來接你,非要跟著一起來,我讓他在鎮上等著了,你隨我梳洗一番再去。」
王家小子就是我的未婚夫婿。
他是王太傅家的二公子。
兄長打量了一會兒我住的地方,又看了看站在門口的餘十九,小聲問:「那餘十九一個大男人,就跟你同住這一間小破屋子?!」
我眼神坦蕩地看著他:「我住裡間床上,他在外間打地鋪,怎麼了?」
就是這裡間外間就隔了個簾子,夜間說句夢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兄長欲言又止。
我眼神坦蕩看著他,他那書房裡的各色畫冊我也是見過的,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真沒有。
想有也沒有。
46
我走的時候。
不僅餘十九送我,就連那小老頭秀才也來了。
他看著我兄長連連作揖,一臉好奇想問又不敢問。
我讓兄長上車,然後跟他們道別。
我告訴小老頭秀才:「我其實並不是餘十九的媳婦,隻是家裡落了難來他這裡避了幾日。若今後你考上功名來了京城,可以來找我。」
小老頭秀才驚訝得胡子都翹起來:「果然是貴人!還是京城來的貴人!」
不過轉頭他又嘀咕:「可憐我十九侄兒了,怕是明天河邊洗衣服的嬸子們就要傳,餘十九的嬌嫩媳婦跟鎮上的小白臉跑了。」
「……」
我想笑又沒好意思笑。
隻餘十九黑沉著臉,好像真入戲了似的。
他的眼神和我對視了一瞬,又跟針扎一般挪開了。
哼,竟然正眼都不願意看本小姐,那本小姐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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