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雪中春信
- 3755字
- 2025-04-15 16:18:38
父親被捕入獄後,我低聲下氣去求當朝丞相納我為妾,保我一家不受欺凌。
他曾是罪臣之子,受我父親庇佑,蒙冤罪名得以翻案。
可現在,位極人臣的男人居高臨下俯視我,唇邊浮現出一絲譏諷:
「凌小姐身份高貴,蕭某不配高攀。」
我失魂落魄離開丞相府,卻不慎失足落水。
命懸一線之際,京城有名的紈绔公子途經此處,順手將我撈回府中。
後來,鎮北王府小世子攜我前往宮中的賞花宴,琴瑟和鳴,羨煞眾人。
丞相在旁冷眼旁觀這一幕,面色逐漸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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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散後,他把我逼到角落,眸色猩紅地質問:「凌盡瀟,他碰你了?」
小世子將我拉到身後,挑眉反問:「房中之事,蕭相也要過問?」
1
烈日當頭,細密的汗珠從額角滲出,湿透了鬢發。
我立於丞相府前,不顧四周圍觀百姓的竊竊私語,執著地等了一個時辰。
蕭既雪不願意見我,那我便等他出來。
昨日下朝後遲遲不見父親歸來,府中家眷惶恐,我託人去打聽,卻等來父親貪汙軍餉鋃鐺入獄的消息。
身為當朝戶部尚書,父親一向清廉正直,不行受賄之事,又怎麼可能貪汙軍餉?
從昨日起,我便逐一拜訪昔日與父親交往密切的好友,想從中窺得些許隱情。
但天子震怒,他們生怕受此牽連,幾乎都閉門不見。
就連一向與凌家交好的徐家,也在此時選擇了置身事外。
我眼下唯一的希望便隻有當朝丞相,蕭既雪。
他曾受我父親恩惠,總不會是忘恩負義之人。
終於,一直緊閉的朱門緩緩打開,一名侍女神色淡淡地對我說道:「凌小姐,大人在後花園等你。」
我心中一喜,衝她道謝後便匆匆去見蕭既雪。
2
踏進後花園的那一刻,我卻怔了一下。
蕭既雪一整個中午都沒有見我,原來並不是在忙公事,而是和友人在府中宴遊玩樂?
眼前是一處雅致景觀,曲水流觴,歌姬起舞。席中不乏與我交好之人,都已有幾分醉意。
倒是蕭既雪眉眼清明,淡淡朝我一瞥,面無表情道:「凌小姐所求何事?」
我朝他莊重地行了一禮,低眉順眼道:
「聽聞大人身邊常年無人侍奉,我願毛遂自薦。」
「但求大人,護我凌府家眷平安。」
話落,席上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奏樂起舞的歌姬,也被蕭既雪揮退。
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帶著幾分審視,分明無聲,卻似平靜湖面下暗流洶湧的漩渦,令人捉摸不透。
我的心髒怦怦怦跳動,掌心濡湿。
不知過去多久,蕭既雪終於開口,語調帶著幾分玩味:「凌小姐的意思是,讓本相迎娶你?」
「我願為妾。」
這次,蕭既雪還沒有給出回應,已經有人大笑起來:
「真是沒想到,名滿京城的第一美人凌盡瀟也有自甘為妾的一天。既雪兄,如此良機,萬不可失吶。」
蕭既雪微微一揚眉,撩起眼皮望著我,眸中含著幾分輕佻的笑意:
「既然是毛遂自薦,凌小姐也該拿出幾分誠意來。」
「你縱有傾國之姿,可本相院中諸多美人。她們不僅能歌善舞,還會看眼色,知道怎麼伺候人。」
「這些,凌小姐能做到嗎?」
我垂下眼,不動聲色道:「大人想要我怎麼做?」
他微抬下巴,向距離最近的一個舞女點了點。
舞女心領神會,膝行到蕭既雪身前,端起酒盞抿了一口,然後手臂環繞住男人的脖頸,仰起頭將這口酒喂給對方。
席上頓時傳來調笑、吹口哨的聲音。
有人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凌小姐,輪到你了,可別讓咱們大人空等著呀。」
舞女已經主動騰出位置,蕭既雪以手支下巴,饒有興味地看著我。
我默不作聲,學著那名舞女,緩慢地膝行到蕭既雪身前。
端起酒盞時的手指,依然止不住地顫抖。
手中酒盞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道打落,我愕然跌坐在地。
身前的陰影拉長,幾乎籠罩住我。
蕭既雪的手掌用力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仰起頭。
男人面容冷峻,眼中是不加掩飾的輕蔑,唇邊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笑:
「凌盡瀟,如此奚落你也忍得下去?」
「自輕自賤到和一介舞女相比,可真叫本相鄙夷。」
我渾身的血都涼了下去。
3
我和蕭既雪自幼訂婚,兩家為鄰,算是青梅竹馬。
八歲那年,蕭家出了變故,牽扯進一樁朝廷命案中,全族流放。
父親全力護住了年僅十二歲的蕭既雪,同時也在暗中幫助蕭家調查命案背後的真相。
八年後,那樁案件重新審理,蕭家所蒙受的冤屈洗清。
蕭既雪則在這八年時間裡,一步步從最低級的小吏,爬到了如今萬人之上的相位。
蕭既雪輕嗤一聲松開了我,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寒冰般的冷意:
「蕭家變故後的第四年,我曾向凌大人提起過你我二人的婚約。凌小姐可知,他是如何答復我的麼?」
「他說,當年的婚約已經作廢,你已心有所屬,我尚為罪臣之子,你我身份懸殊,讓我不要惦記不該肖想的人。」
他甩袖離去,留下一句滿是諷刺的話:
「凌小姐身份高貴,蕭某確實不配高攀,更不敢納你為妾。」
「與其來求我,不如去求求你那位徐二公子。」
我低著頭,默然看著衣裙上被酒液沾染的深色痕跡,許久沒有動作。
自蕭家變故後,蕭既雪的性子就變得冷清疏離了許多,甚至與我都生分不少。
可我和他真正的隔閡,要從四年前的春獵說起。
身為罪臣之子,蕭既雪本沒有參加春獵的資格。
我原本答應一定會帶他前往,甚至已經讓人去接他,卻在前一天晚上被迫打消了這個念頭。
父親將我喊到書房,告訴我車夫已經被他攔下,我不用等蕭既雪了。不僅如此,大後天的春獵,徐家有意與凌家交好,我必須收下徐家公子送我的獵物。
我不願意,可父親用我與蕭既雪的婚約做威脅。
於是兩天後的春獵,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收下了徐二公子獵得的白狐。
回京後,我就去找蕭既雪解釋了這件事。
他當時在書房裡,一筆一畫地寫字。
月色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溫和沉靜的眉眼間,描摹出案前清雅瘦削的身姿。
我走進去後,隻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想好的解釋尚未說出口,蕭既雪就放下筆,鴉黑的羽睫微抬,一雙分外平靜的眼睛看著我:「我知道。」
「徐家家主醫術精妙,前些日子凌老太太突發惡疾,多虧徐家家主出手,才穩住了病情。」
「蕭家罪名尚未洗清,我如今不過一介罪臣之子,有幸被凌大人護下才能留在京城,哪裡敢奢求更多?」
我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的,蕭既雪,你相信我,我們的婚約不會變的,父親答應過我……」
他默了片刻,眼中漾開些許笑意:「嗯。」
那天分別之後,蕭既雪突然變得忙碌起來,後來我好幾次再去找他都無功而返。
再一次聽到蕭既雪的消息,是他救下遭歹人行刺的五公主,而被天子提拔為大理寺正。
後來,蕭既雪的官職越升越高,我和他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上一次見面,是徐家二公子邀我踏青,我在桃林看見和五公主走在一起的蕭既雪。
五公主心悅蕭既雪是眾人心知肚明的秘密,但天子不會給他們賜婚,大家對此都閉口不言。
有很多次,我想親自問他,為什麼不拒絕五公主的示好,他卻也不給予任何回應,而是若即若離地和她走在一起。
但是想到徐家,想到徐二公子,想到那一樁後來誰都沒有再提起過的婚約,我怎麼都開不了口。
那時蕭既雪拿著一枝桃花從我身側走過,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我想伸手去牽他,可剛有動作就硬生生收了回來。
他和五公主一起走了。而我站在原地,直到徐二公子喚了一聲我的名字,我才回過神,和他一起離開。
記憶裡,踏月而來的翩翩少年,曾笨拙地將玉簪插進我的發髻,對視時耳尖微紅,眼中隻有我一人。
連綿的青山之間,少年縱馬踏林,抱著一大束鮮妍絢麗的花,臉上帶著肆意的笑,朝我奔來。
燈影朦朧的桌案前,他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在紙上寫下彼此的名字,掌心相貼的溫度有如跳躍的燭火。
曾經的朝夕相處如走馬觀花在眼前一一展開,又轉瞬即逝,迅速隱沒在歲月的塵埃中。
回憶霎時間如潮水般遠去,過往的一幕幕全都化作白茫茫的背景,耳邊隻餘下一聲冰冷的諷笑。
我閉上眼,一行淚無聲滾落。
終究是回不去了。
4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丞相府的,在他人眼中,模樣大抵很難看。
烈日下站了一個時辰,又被酒液潑了一身,走出來時淚痕未幹,臉上火辣辣地疼。
失魂落魄,狼狽不堪。
街上人頭攢動,我低頭掩面前行。忽然聽得人群中一聲尖叫,無數人向我這邊湧過來。
還沒看清楚情況,我就被夾在人群裡,和婢女越行越遠。
我回頭去尋雲芝的身影,卻不慎被人擠到岸邊,失足跌落水中。
冰冷刺骨的感覺席卷全身,我下意識張嘴呼救,喉嚨卻被灌滿了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恍惚間,我似乎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隻是那聲音很遙遠,讓人分辨不清,逐漸在一片黑暗中消失。
身體突然變輕,手腕被人抓住,用力向上一拽,隨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我被人抱進馬車,低頭劇烈咳嗽起來,吐出剛才嗆進咽喉的水,抬頭時才察覺身上多了件披風。
馬車中另一名男子隨意靠坐在對面,見我看他,好心地遞過來一方帕子。
我接過帕子:「多謝世子相救。」
沈闕聞言挑眉,灼灼的目光盯著我:「那你要怎麼報答這份救命之恩?」
我默默放下了帕子:「不知世子有何所圖?」
沈闕收起玩味的笑,神色認真道:「我想娶你。」
5
我差點把手裡的帕子絞爛。
沈闕和我素不相識,盡管兩家長輩交好。我和他以前也隻是遠遠見過兩面,知道對方的存在而已,他竟然說要娶我?
更何況,沈闕可是出了名的風流紈绔。曾經當場拒絕天子的賜婚,說自己天性放縱,不喜約束,成婚以後尋歡作樂諸多不便……
他怎麼可能趕在這個節骨眼跑來娶我?
沈闕並不著急,頗有耐心地等著我的答復。
我冷靜下來,輕輕吐出一口氣,問他:「我沒猜錯的話,世子不是想娶我,而是想從我這裡入手調查軍餉貪汙一案吧?」
沈闕是鎮北王府世子,王爺和王妃常年在外駐守。這批軍餉本就是撥到鎮北王的軍營裡,卻在運送途中失蹤大半,落到王爺手中時已經所剩無幾。
沈闕並不急著回答,而是看著我輕聲笑了下,笑時眼睫微彎,眼角那顆淚痣也跟著顫動。
他指間捏著一枚銅板把玩,順著我的話說下去:
「不錯。凌尚書的為人家父還是很了解的,不可能做出貪汙軍餉這樣的事來,此案背後的真相沒有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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