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裴深沒有再說話。

 

他隨意找了個借口，去廚房幫忙了。

 

我看著電視上的綜藝節目，裡面的嘉賓在哈哈大笑。

 

我隻覺得莫名其妙。

 

晚上七點，菜已經做好了。

 

我們五個人圍成一桌，明亮的燈光下。

 

那個粉色蛋糕異常漂亮。

 

上面立著一個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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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長發披肩，穿著一件連衣裙，笑容滿面。

 

曲藝然滿臉驚訝：「好可愛呀，真的好可愛呀。」

 

裴深笑了，毫不勉強地笑，仿佛一陣春風。

 

「你喜歡就好，店員第一次做得不太好看，我又加錢讓店員重做了一個。」

 

曲藝然甜蜜地笑起來：「謝謝。」

 

她又俏皮地看向我爸：「叔叔，說好的哦，今年要給我送我喜歡的生日禮物。」

 

爸爸也笑：「記得呢，記得呢，然然吩咐的事情，我哪敢忘？」

 

他起身去了儲藏間，從裡面拿出一個精致包裝的禮盒。

 

曲藝然滿懷欣喜地拆開一看，是最新款的相機。

 

爸爸笑眯眯解釋：「之前聽你嬸嬸說，你正在攢錢買，叔叔給你買了。」

 

「啊啊啊啊啊啊！！！」曲藝然抱著相機，激動地仿佛要昏過去了，「謝謝叔叔，我愛你呀。」

 

媽媽忍俊不禁：「早知道你開心成這個樣子，我就不跟你叔叔說了，我自己親自送。」

 

曲藝然彎著眼睛笑：「嘿嘿，嬸嬸送什麼我都喜歡。」

 

媽媽拿起手機，神秘兮兮地說：「這個禮物有點特殊哦，需要你親自去店裡試穿哦。」

 

曲藝然好奇：「什麼呀？」

 

媽媽亮出手機上的照片：「漢服！」

 

是一件白色的，仙氣飄飄的漢服。

 

我的眼睛仿佛被燙了一樣。

 

等曲藝然開心完，目光又落在我身上。

 

她軟軟糯糯地開口：「堂姐，我知道你之前生我的氣了，但是你這麼心軟，肯定也給我準備了禮物，對不對？」

 

我似笑非笑，沒有開口。

 

目光在另外三人身上一掃而過。

 

爸爸媽媽和裴深都沉默了，臉上輕松的笑意也消失了。

 

我推了推裴深的肩膀：「我的包在玄關口，幫我拿一下。」

 

裴深去拿我包的時候，我笑眯眯看著曲藝然：「我有兩個禮物要送給你。」

 

「會讓你無比開心的禮物。」

 

14

 

曲藝然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又做出很興奮的樣子：「什麼禮物呀？」

 

我一手攥住爸爸的手，一手攥住媽媽的手：「經過我的深思熟慮，我覺得然然可以當咱們家的幹女兒。」

 

一句話，整個餐廳頓時安靜了。

 

媽媽頓了兩秒，才小心翼翼地問：「什麼意思啊？」

 

「我不在的那幾年，哥哥也不在家，都是然然來孝順你們倆的，又是關心身體又是提供情緒價值，她比我和哥哥更孝順。」

 

我說完，媽媽滿臉不可思議，似乎沒想到我竟然會這麼說。

 

我晃晃兩人的手，「怎麼樣啊？」

 

媽媽吸了一下鼻子，反握住我的手，「小塘，你真的長大了，媽媽還以為你很介意然然呢。」

 

「怎麼會呢？」我虛偽地笑了聲。

 

爸爸欣慰道：「總算懂點事了。」

 

裴深回來後，把包遞給我：「這麼輕，你裝東西了嗎？」

 

「不裝東西我為什麼會讓你拿呢？」我放下包，說：「擇日不如撞日。」

 

「要不現在認一認親？」

 

我的提議得到了裴深的贊同。

 

他沉聲開口：「小塘說得對，藝然和爸媽本來就是感情好，喝杯酒就改口吧。」

 

我冷漠地看著。

 

看著曲藝然和爸爸媽媽碰杯。

 

看著她眼帶淚光，對我的媽媽喊媽，對我的爸爸喊爸。

 

爸爸媽媽一臉高興，仿佛在產房裡剛生了一個女兒的樣子。

 

等認親結束後，曲藝然又看著我，說：「姐姐，你不是說兩個禮物嗎？」

 

屋裡開了暖氣，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裙，黑發披在身後，臉上妝容很淡，清麗又甜美。

 

我笑眯眯地舉起包：「這裡呀。」

 

他們聚精會神地盯著我，看著我從包裡掏出薄薄的幾頁白紙。

 

曲藝然好奇道：「這是什麼？」

 

我把紙扔在裴深面前，「籤了吧。」

 

裴深愣住，上面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字。

 

離婚協議書。

 

他專職就是負責這個的。

 

15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鍾。

 

大概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成為戲中人。

 

「別鬧。」

 

簡簡單單兩個字，我剛呼進去的那口氣，徹底涼了。

 

「我沒跟你鬧，我認真的。」

 

我盡量表現得很平靜。

 

裴深抿唇：「總要給我理由吧。」

 

「你真想聽嗎？」我譏諷地看著他。

 

這個離婚協議書一扔出來，他們好像才發現，事情遠沒有表面這麼平靜。

 

媽媽連忙道：「你們兩個經歷了這麼多還能在一起，說明老天都覺得你們般配，有什麼矛盾及時說出來就好了。」

 

我握住她的手，聲音也變得溫和：「媽，你放心吧，就算是我和裴深離婚了，他也照樣是您的女婿。」

 

媽媽疑惑地看著我：「你們會復婚嗎？」

 

「不會。」我笑著看了曲藝然一眼。

 

她表情有些收斂，但看得出來，她有點高興。

 

我慢悠悠說：「但是裴深會很快二婚，畢竟他和曲藝然眉來眼去這麼久了，也該在一起了。」

 

「曲塘！」

 

裴深終於急了，斥責我，「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爸爸也怒斥；「你聽聽你自己說的這是人話嗎？」

 

我松開媽媽的手，平靜地問：「我說錯了嗎？」

 

我看著裴深，和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對視，

 

「裴深，你捫心自問，你對曲藝然真的不喜歡嗎？還是礙於有我在，礙於我是你名義上的妻子，所以不敢承認？」

 

裴深瞳孔好像顫了一下，他避開了和我的對視。

 

我的唇邊漾開一抹嘲諷的笑。

 

又看向媽媽，「媽媽，你說，我當年是不是不該被找到？」

 

媽媽眼淚忍不住掉了出來：「小塘，你說的這是什麼傻話啊？」

 

「如果我沒有出現的話，你和爸爸可以理直氣壯又光明正大地疼愛曲藝然，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她。裴深和曲藝然最後也會在一起。」

 

「你們四個人可以永遠快樂地在一起……」

 

「小塘，媽媽每天都在想你啊。」她淚眼朦朧地抱住我，像以前哄我的時候一樣。

 

我用力攥了一下手，才沒有哭出來。

 

「那我問你，如果我和曲藝然之間，隻有一個人能活，你會選誰？」

 

媽媽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你們倆都是活生生的人，怎麼能做選擇呢？」

 

眼前一片模糊，我的眼淚最後還是出來。

 

我掙開她的懷抱：「怎麼不能做選擇？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和你比起來，我永遠都隻會選擇你。」

 

我可以把她當成我的唯一選擇，她卻不能。

 

她會猶豫。

 

愛不對等，隻會讓人發瘋。

 

16

 

「夠了！」

 

爸爸站起身，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我還真以為你懂事了呢，現在看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自私，非得鬧得全家人都不開心，你才開心。」

 

他在桌子上逡巡片刻，最後撿起了一袋抽紙，扔在了我的臉上。

 

我閉上眼睛。

 

心徹底涼了。

 

早知如此，當時就不回來了。

 

鏡子在打碎的那一刻，就不會再恢復成原樣了。

 

沒有人會在原地等我。

 

他們一邊口口聲聲說著思念，一邊對待曲藝然像對我一樣好。

 

時間流逝，曲藝然已經代替了我。

 

再開口的時候，我依然有點哽咽。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曲藝然善良大方可愛，覺得她說話做事都很舒服。覺得我脾氣越來越差了，不近人情，不可理喻，甚至瘋了一樣，去給未出生的孩子買墓地。」

 

「是我想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我聲嘶力竭，問他們，問我自己，也問老天爺。

 

「我給兩個男人當老婆的時候，曲藝然在上大學，在看裴深打籃球。我被鎖鏈鎖著腳腕和手腕，像狗一樣吃飯的時候，曲藝然在學校裡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參加晚會。」

 

「她到現在都沒有談過戀愛，冰清玉潔。我呢？我流了八個孩子。」

 

這話一出，爸爸媽媽和裴深同時猛地看向我。

 

媽媽聲音都在顫抖：「小塘，你不是說就兩個嗎？」

 

「是八個，兩個隻是不想讓你們那麼傷心。」我腦海裡再次浮現了以往生不如S的畫面。

 

「每次剛懷上的時候，還沒有顯懷，就被活生生地做流產了。」

 

「曲塘。」

 

裴深抓住我的手，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眶，嘲諷地笑了下，

 

「你沒聽錯，那兩個男人沒見過女人一樣，隔三岔五地找我。」

 

「我流血了，才知道是孩子沒了。」

 

「一連八個，全這樣沒了。」

 

「所以我現在懷不上了。」

 

我看著裴深，捏了捏他的手背，「裴深，你再去找一個吧，我跟你過不下去，正好我也生不出來小孩了。」

 

「堂姐。」

 

一片寂靜裡，曲藝然忽然哭著開口：「我知道你過得很慘，可是我又沒有做錯什麼，你為什麼要針對我？」

 

她哭得梨花帶雨。

 

爸爸摸了摸她的頭，「別哭了。」

 

我嗤笑了聲：「你沒做錯，隻是我不喜歡你。」

 

曲藝然委屈地抽噎。

 

「我不喜歡你總是給我發那麼多裙子的照片給我，讓我幫你挑，因為我現在不能穿了。」

 

「我不喜歡你把裴深這麼多年給你送的生日禮物拿給我看，因為我沒有收到，那五年裡我連生日都沒有過。」

 

「我不喜歡你把你們科室裡誰又流產了，誰又生三胎了這些事情說給我聽，因為我失去了八個孩子，甚至終生不孕。」

 

我一口氣列舉了好多。

 

可能是我心眼小，比較敏感。

 

在我看來，她說的這些做的這些，全都充滿惡意，仿佛一把刀，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然然，你真的跟小塘說了嗎？」媽媽不可思議地問。

 

曲藝然一臉慌張：「我沒有，媽媽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過這些事情，我不知道姐姐為什麼要汙蔑我……」

 

我聽不下去了，抓起桌子上那個漂亮的粉色蛋糕，直接砸在了曲藝然的腦袋上。

 

她的頭發瞬間黏成了一團，精心化過的臉上也滿是奶油。

 

蛋糕上面那個翻糖制作的小人也碎掉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尖叫不已的曲藝然，說：「我真的受夠了。」

 

「你們四個人今後一定要過得幸福，不然都對不起我這辛苦付出。」

 

17

 

趁著一片混亂，我打車去了機場。

 

連夜飛到了哥哥所在的城市。

 

一出機場，男人穿著一件加厚的衛衣，下身一條運動褲，他高高瘦瘦的，一如既往的帥。

 

見我出來，他笑眯眯地問：「怎麼有空來找哥哥了？」

 

我有點委屈，沒有開口。

 

他察覺到了不對勁，湊過來，看著我腫起來的核桃眼：「怎麼了？裴深那小子欺負你了？」

 

「嗯。」

 

我重重地點頭，「我不想回去了。」

 

他抱了我一下，「不想回去就住在哥哥這裡。」

 

「好。」我再次點頭。

 

我在哥哥這裡住了將近一個月，爸爸媽媽和裴深經常給我打電話發消息。

 

一開始語氣還很好，讓我別在意以前的經歷，要活在當下。

 

在我多次不接電話，不回消息後，他們的語氣也漸漸變了。

 

開始指責我。

 

有一天我剛和哥哥逛完超市，收到了爸爸的超長語音。

 

「你為什麼不早點說？你當時既然沒有選擇說，那你現在又翻舊賬，說給我們聽是什麼意思？想讓我們後悔，悔不當初？你現在高興了吧，你媽媽每天以淚洗面，然然請了假，沒有上班，小裴也請了年假到處找你。」

 

「你就非要把我們家給毀了，全毀了，你才開心。」

 

「我真後悔，真後悔當時生了你。」

 

「早知道，就該在你一出生的時候掐S你。」

 

我聽到最後一句話，腳步頓住。

 

寒冬的風從街道吹了過來，打在我的臉上。

 

我眨了一下眼睛。

 

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

 

他後悔生我了。

 

那個晚上我想了很多。

 

大概就是命吧，我命不好。

 

所以什麼都留不住。

 

第二天一早，我發現爸爸發的那條超長語音已經撤回了。

 

估計在我剛聽完的時候，就撤回了。

 

說出來的話和流出去的水一樣，收不回來。

 

18

 

二月初，哥哥送我去機場。

 

他摸摸我的頭發：「好好的，知道嗎？」

 

「知道啦，也希望哥哥能找到一個心儀的男生。」我笑眯眯說。

 

哥哥鬧了個大紅臉，「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之前接你下班的時候，你看你們總監的眼神不對勁哦。」

 

哥哥失笑：「就你聰明。」

 

「那當然啦。」我靜靜地看著哥哥，說，「哥哥，喜歡男生沒有錯。」

 

他笑容一僵，隨後又笑了起來：「嗯。」

 

我沒有問哥哥一直不回家是不是因為性取向的事情。

 

答案很明顯。

 

爸媽都是守舊的人，平時看到有同性戀，都當個樂子看。

 

怎麼可能允許親生兒子是同性戀？

 

19

 

下了飛機，我又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