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遊魂驚夢
- 3641字
- 2025-04-15 15:29:55
片瞬間,陸淮襄手指微顫,有些刻意地拂掉了一根香燭。
我害怕得緊。
沉寂間,寢殿的珠簾忽然噼啪作響。
隨著雍容華貴的婦人進來,那彈響聲才慢慢減淡。
陸淮襄喚她太後。
還問道:「太後不是在聽雲弗僧人講經嗎?」
太後一眼就瞧見了這供奉的擺設,蹙緊著眉頭說:「雲弗告訴哀家,說皇帝身邊有東西跟著,哀家不信,要來看看,竟瞧見堂堂天子在寢殿裡鋪設祭臺,倒真像是在撥弄邪術。」
陸淮襄吹滅了香燭,漫不經心地說:「朕怎麼覺得,太後還為了旁的事來?」
太後語氣更為急促了些:「皇帝,聽說你又要派人去給柯王一頓板子是不是?你明明已經懲戒過了,為何年年還要這樣折騰一回?他早就是苟延殘喘之身了,為何你非要趕盡S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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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板子,打了就打了,是打不得還是要挑日子打?」
太後伸出手指謫責他:「皇帝,你真是昏了頭,不過是一個乞丐,一塊破布而已……」
連我欺君都沒有發怒的陸淮襄,忽地露出要將人生吞活剝的眼神,他一字一頓地說:「柯王,賜S。」
我心驚地看著。
一旁是要S人的帝王,另一旁是僵顫著發了瘋的太後。
在一聲聲「孤寡孤獨」的詛咒中,太後被人強行擁著帶走。
寢殿又安靜了下來。
我再次開始為欺騙的事道歉。
陸淮襄看向我,說:「可你確實欠朕一個承諾。」
我喏喏地說:「但我不是觀音,誰也庇佑不了。」
「不,你依舊要答應朕一件事。」
「您說。」
「朕從前撿過一個小乞兒,將養在身邊,後來病S了,你若能在黃泉路上遇見,切記照應著些。」
我連忙說:「好啊好啊,一定。」
「你走吧。」
離開前,我再次鄭重地道謝。
飄蕩出去之後,我心裡泛起前所未有的松ţú⁹快。
大抵是因為沒什麼惦念了,意識竟有些渙散起來。
慢慢地,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6「小乞兒」
寢殿內已經看不到那縷終日漂浮的魂魄了。
陸淮襄看著七零八落的香燭,幽幽地嘆了口氣。
陳榮榮的魂魄,總是隻記得人生的前半載。
於是口述時,每每在提及阿爺賣菜時便戛然而止。
她記不起後半段了——
自從豆腐攤子被唾沫吞沒,陳榮榮幾近變成個痴傻的。
她也不認得阿爺。
穿著破爛的衣裳,流連在街頭乞討。
她在哪窩著,阿爺就在附近賣菜。
菜賣完了,就把銅板墊到她的碗裡。
有時菜賣得不好,就隻能買來一個饅頭,撕一半,再給她。
另一半,阿爺得自己吃。
不能餓S啊,餓S了誰給陳榮榮買饅頭吃。
就這樣,爺孫倆各蜷一處活。
而這些,都落在了柯王妃的眼裡。
她在家宴上與旁人調笑:「總有些浪蹄子以為爬了床,便能一朝變鳳凰,偏偏連山雞都不是,到頭來白白讓滿街看笑話去了。」
洋洋得意間,忽略了側邊投來的一束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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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大概是小乞兒忘了蜷縮起來,被柯王夫婦認了出來。
可小乞兒想不起他們是誰了,於是端著碗伸過去,口齒不清地求施舍。
似乎太久不說話,同阿爺一樣變得啞聲起來。
結果碗被踢翻了。
眼見著,人也要被踢翻了。
可太子的車駕卻在這時來了。
柯王於人前,恭敬地向陸淮襄認錯,說自己不該鬧著玩。
可與陸淮襄擦肩而過時,卻低聲挑釁:「這等小事,可當不了你進宮參我的把柄。」
陸淮襄不置一詞。
他會來,確實是想看看柯王能掀出個什麼風浪。
僅此而已。
可回去時,卻把小乞兒帶走了。
讓人給她換上幹淨的服飾。
給她食物。
給她療傷治病。
漸漸的,身上各處傷口慢慢愈合,打結的發絲變得順滑,人也不再邋遢。
本要把人放出去,偏偏遲遲不肯開口說話。
索性繼續留下治嗓子。
可太醫來了幾回,都無奈說道:「病因既明,幾服藥下去理應好起來了,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陸淮襄聽了,隨口說道:「許是心氣鬱結,再等等。」
直至陳榮榮被抓包。
原來她在獨自一人時,能跟樹說話,也能同鳥碎碎念。
唯獨在陸淮襄和太醫面前,緊緊閉著嘴巴。
被發現時,她粉白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長長的烏睫頻頻抖顫著,一雙秋水眼眸在無辜和心虛中來回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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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因為不想走,便裝作嗓子沒治好。
畢竟比起其他病症,這個好裝些。
陸淮襄邊伸手去拈案上的糕點,邊問她:「為何不想走?」
陳榮榮張口含上他喂過來的吃食,鼓著臉頰說:「這裡舒坦。」
「宮裡舒坦,有用不完的吃食和穿不完的衣裳,可也不礙著它是個虎狼之穴。」
陳榮榮明白。
明白身份貴重如陸淮襄,在宮裡亦是舉步維艱的。
他這時還是太子。
稱中宮皇後為母後。
可皇後隻是他的養母。
但天下皆知,陸淮襄的福氣是最盛。
盛到皇後更疼他勝過自己的親生孩子柯王。
盛到明目張膽地偏袒陸淮襄,哪怕柯王與陸淮襄二人之間,證據表明有錯的是後者,她罰的也定是柯王。
盛到陸淮襄親耳聽到,皇後向心腹沾沾自喜道,數年來的偏寵是為了推個眾矢之的的靶子出去,好替自己的親生孩子擋住明槍暗箭。
陸淮襄華服遮掩下,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痕,和這些年來從喉間浸滑過的數碗解毒藥湯,便是證明。
後來,陸淮襄不動聲色地繼續著這場母慈子孝的戲碼。
演到連當時的皇帝都相信,被寄予厚望的陸淮襄,是最該堪當大任的。
皇後這時才慌了,她隻想要個靶子,並非要讓養子變天子。
所以,陸淮襄的太子之位其實坐得並不安穩。
陳榮榮如今性子雖憨些,但懂得這些。
連討飯,都要與別的乞丐搶地盤,若搶不過,便隻能窩在人煙稀少的角落。
何況這是皇宮。
還記得那時因為搶不到好地盤,一日下來,幾乎乞討不到什麼。
但會有個好心的賣菜阿翁日日過來,繞上兩圈。
那賣菜阿翁的模樣,已經有些模糊了。
陳榮榮不知道他是誰。
也忘了自己為何會流落街頭。
隻知道陸淮襄將自己帶了回來,讓自己從此不用再日曬時討飯,在雨淋時四處逃竄。
所以,她想留在陸淮襄身邊。
在此事上,陸淮襄也縱著了。
雖不記得往事,可陳榮榮卻是有禁忌的,那便是聽不得柯王二字。
有時陸淮襄議事時,她陪在身邊,無意間聽到這兩個字眼,就要哭泣打滾。
旁人皺眉,嗔怪地說這是恃寵生驕,不成體統。
陸淮襄說,是有些慣著了。
可還是親自把她帶走,又陪伴了大半個時辰,才回去繼續商量政事。
可東宮裡的一些風聲,還是傳到陸淮襄的父皇耳朵裡去了。
陳榮榮被召去面聖。
垂垂老矣的皇帝對陳榮榮說:「你身份低微,安分做隻為太子解悶的鳥雀就好,若肖想別的,隻怕你擔不起後果。」
可皇後卻走出來說:「陛下,襄兒喜歡便是最好的,您之前為襄兒物色的那幾位世家女,襄兒可都不喜歡,縱是千金之軀又有什麼用呢。」
皇帝聽了,責怪皇後說:「你縱容他多年了。」
聽見他們交談,陳榮榮有些煩躁。
不為別的,就為著皇後的裝腔作勢。
連回到東宮裡,都還在生悶氣。
陸淮襄卻以為她是被自己父皇的話刺激到了。
他過來安慰陳榮榮。
可聽著,怎麼陳榮榮也在安慰他?
最後,二人得出結論,宮裡真是人心叵測,便和衣睡下。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時常會有些明槍暗箭,可到底還能攔得住。
次年,Ŧü⁴陸淮襄登基,為靖嘉帝。
靖嘉元年,他命京官下膠州,調查陳家被侵佔家產,家破人亡一案。
與此同時,柯王及其家眷,被貶南蠻。
膠州一案的卷宗,被陳榮榮看見了。
她對陸淮襄說:「這家人,也姓陳呢。」
「是,也姓陳。」
陳榮榮覺得,陸淮襄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憂傷。
她反過來寬慰陸淮襄,說那些冤魂或能泉下有知。
可陳榮榮發現,自己也跟著心痛起來。
她隻以為是陸淮襄的緣故。
當日的小乞兒,如今身為靖嘉帝最親密的人,滿心滿眼都是他。
因此,在舊孽行刺時,她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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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刀很痛,刺穿的皮肉似時刻在被火燎般,便有些失了生念。
她凝視著陸淮襄時,眼神已然有些渙散:
「我這條命本就薄,命數也爛,因突然走了個好運,這才多續了一兩年。」
「你喜月季,便讓人摘來碾出花汁,為你染甲,你不喜金冠束縛,素愛散發,便用浸了茉莉花液的梳子為你梳頭,這樣走起來,步步生香,你中意得很,愛跑愛跳了些,你也怕黑,於是殿內長明燈,一息也不曾滅
「朕這樣養著你,可你卻不願活了,可知也是輕賤朕的心意。」
陸淮襄話音落下時,她簌簌地掉眼淚,說自己錯了。
陳榮榮是真知道錯了。
她再也不泄氣了。
可太醫卻在此時驗明,刀上是淬了毒的。
一聲驚雷。
短短數日,皇宮裡納齊了天下名醫。
連向來被諷「行事不正」的那些巫醫術士,也一並納過來。
隻要是能試的法子,都試遍了。
醫師們的臉上,愁容日漸變濃。
陳榮榮每每見著,便心驚肉顫。
隻因她如今愈發地想活下來。
那一次的心灰意冷,是被疼痛衝昏了腦袋。
往後一想到,S了就會見不著陸淮襄,便心生恐懼。
她喝藥,也求佛。
可是,應是世間虔誠之人太多,佛祖和菩薩顧不過來,便沒聽到她的禱告。
將要撒手人寰之際,她哀求術士,想要留魂在世間。
如果還記得路,就回來看看陸淮襄。
若真找了回來,就不走了。
如此一來,數十年後,還能等上他一起,去走那奈何橋。
才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走。
陸淮襄起初是不依的。
可他向來縱慣了陳榮榮。
明知術邪不可為,卻還是要行下這欺天之舉。
他想,陳榮榮隻是要這一點點甜頭而已,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
宮裡傳出噩耗那日,帝王寢殿的床頭上,多出一盞鎖魂燈。
10·「陸淮襄」
遊魂蕩累了,會回到鎖魂燈裡。
不在鎖魂燈裡的時候,必定是正在诓騙我。
遊魂的記憶有所喪失,所以永遠認不出我。
隻知道我是皇帝,權勢無邊,能為人申冤。
「小觀音」以為我是傾倒在神佛的聖光下,才會心甘情願為她圓願三樁。
好在她沒問我,為何寢殿裡會放滿一屜的香燭。
否則,若說漏了嘴,怕驚了她的魂。
不知是不是我配合得太好,她的魂魄年年都要來找我一趟。
而且,這魂魄回回出來,回回不記得上一次出來時,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如今,我的案上,有五份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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