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春來應拭雪
- 3051字
- 2025-04-15 14:20:45
我實在坐不住,借著送飯的名義去了一趟牢獄。
和守門的央求了好久,他為難地看著我:「姑娘,當真不是我不願意放你進去,而是將軍吩咐了,絕不能讓無關人等進出。」
我急得直掉眼淚,又說了好多哀求的話。
他看了我一眼,目中隱約有些不忍,撇開頭去:「之前我犯了錯,將軍要S我,是溫昀幫我求情。」
「也罷,就當我沒有看見,你進去送他最後一程吧。」
「最後一程」四個字聽得我渾身一僵,寒毛倒豎。
這牢獄建在平地之上,頂上鏤空,四面漏風。冰天雪地裡,穿著單薄囚服的人就這麼站著,滿身風雪。
顧宸已經被S了,溫昀在最裡面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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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色蒼白,形銷骨立,身上血跡斑斑。
一陣寒風吹過,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猛地咳嗽了起來。
竟和我預見的場景一般無二。
我有些恍惚。
為什麼我改變了那麼多人的結局,卻改不了他的?
看見我來,他盡力揚起一個溫和的笑:「阿荷,你來了。」
「嗯,我來了。」
隔著鐵柵欄,我在他的面前站定,伸手拂去他衣上的雪花。
「受了很多罪嗎?」
他輕輕搖了搖頭,沒結痂的傷口又有血漬氤氲而出:「周聞旋生性兇狠,我早料到有這一天。」
「書房丟了不少東西,還有些賬目,其他人都跟了他許久,隻有我是半途來的,他自然疑我。」
「阿荷,關於他的罪證,我寫了兩份。一份已經吞下,還有一份在母親那裡。」他看著我,沉沉的目光之中隱隱又燃起了希望:「我隻盼著,莫要讓外敵入侵。」
「我知道,我會幫你實現願景。」我的腦子一片空洞,下意識地向他承諾。
溫昀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過了好一會,他又咳了起來,在雪地上咳出了血:「阿荷,我可能撐不了幾天了。」
「我壽數將盡,很抱歉我食言了,沒有辦法娶你。」
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的發上眉梢,好似我與他共同白頭。
我輕聲開口:「溫昀,要不然我們成親吧?」
「嗯?」他微微有些愕然。
我重復道:「我們成親吧,就是現在。」
14
囚服是白色的,但他的血已經將囚服染紅。
剛巧我今日也穿著一件水紅色的袄子。
大雪紛飛裡,隔著一道鐵柵欄,我和溫昀對拜三下。
高堂不在,那便一拜天,二拜地,三對拜。
紅衣喜慶,全當禮成。
「溫昀,我當真心悅於你,想和你有個以後。你再撐一撐好嗎?」
溫昀冰涼的手輕輕覆蓋上我的掌心,朝著我笑:「好,阿荷,我努力再撐一撐。」
嘴上是這樣說的,可我知道,他的身子經受了巨大的痛苦,此刻千瘡百孔,應是撐不了的。
離開之前,我給溫昀帶了幾張信紙。
「如若無聊,便拿去打發時間吧。」
溫昀收下了紙,看著我的背影,輕聲囑咐:「阿荷,千萬珍重。」
睿王不來府衙,我隻得強行衝出去,將罪證交到他的手裡。
眼看著睿王鼓振士氣之後又踏上了返京之路,我心急如焚,找上了夫人。
夫人將溫昀寫好的罪證交給我,忽然問我:「槿荷,你會騎馬嗎?」
「會,我娘曾經教過我。」
夫人點了點頭,示意我先別輕舉妄動。
「府衙近來把守森嚴,你硬闖是出不去的。」
她對著鏡子梳妝,將頭發高高束起。
這樣的夫人,似曾相識。
我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夫人你……」
「槿荷,等下府衙會亂成一鍋粥。你趁亂出去,睿王的隊伍快出寧古塔了,你走東邊的小路應該能趕上。」
不等我說完,她取了一個空信封,轉身要走。
「夫人,我來引開。」我知道她想做什麼,連忙攔住了她。
夫人看了我片刻,慈愛地撫摸著我的頭:「槿荷,你還年輕,讓我去吧。」
她不容分說地揮開我的手,去馬厩牽了匹棗紅大馬離府。
士兵要檢查出入令牌,夫人從懷中取出令牌。
可她哪有什麼令牌啊?夫人會木工,這令牌是她仿制的。
士兵正在檢查時,她強行揮鞭闖了出去。
又正巧露出了懷裡揣著的信封邊緣。
她一路策馬狂奔,身後一群士兵在追,當真亂成了一鍋粥。
夫人的背影很單薄,也很英勇。
她拿自己引開士兵,令我趁亂逃了出去。
我知道她會面臨什麼樣的結局。
我早早便看見了。
她身後會跟著烏泱泱的一群人。
他們會朝她放箭,將她捅成篩子。
她還會跌下馬,被烈馬踏成肉泥。
可我明知這些,卻什麼也做不了。
我甚至不能親眼目睹她的結局。
我隻能策馬狂鞭,走東邊小道,趕上睿王。
睿王的車隊出現在我眼前。
耳畔風聲呼嘯,我不敢停下,一路向前。
直到看見睿王,我才緩過一口氣,將這份承載著許多人性命的書信交給他。
「周聞旋叛國通敵,罪證在此,請王爺明察。」
說完這句話後,我再也支撐不住,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合眼之前,我看見天上下雪了。
雪花落進我的眼睛,透過這場雪,我好像看見了夫人和溫昀。
他們正在同我揮手作別。
夫人S在了這場大雪裡
溫昀,亦如是。
15
東北主帥易主,周聞旋被生擒,皇上下令徹查。
我回府衙時,溫昀的臉上已經蒙了白布,夫人的屍骨也被帶了回來。
他們保住了這一方天地的安定,民眾自發在他們靈前肅立躬身。
我聽說,溫昀在S之前,留了一封血書。
守門的小哥將那封血書交給了我。
當初窺見了溫昀的命運,卻未能窺見這封書信的內容。
如今倒是可以一看。
他寫:
「吾妻阿荷如晤。」
「吾幼時跟從先生念書,每讀到橫渠四句時,總覺激昂澎湃。」
「吾便發誓願,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事開太平。」
「今吾以性命踐行此諾,未曾負國,唯負阿荷。」
「盼阿荷諒之,也盼阿荷餘生順……」
字是越來越潦草,到後面戛然而止。
他的絕筆血書,尚且未能寫完,便先咽了氣。
我在他和夫人靈前靜默良久。
那天,我還遇見了被五花大綁的周聞旋。
他被人扔雞蛋菜葉,我也終於看清了他的結局。
他會身著囚服形銷骨立,萬劍穿心,口誅筆伐受人唾棄。
我噙著眼淚,在虛空中朝溫昀和夫人伸出了手。
看,北境無虞,惡人終歸會有報應的。
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夫人和溫昀的命運,我無從更改呢?
直到我回到京城,才明白了個中因由。
16
我帶著溫家三人的屍骨回京,將他們遷入祖墳。
一切弄完之後,我回了一趟自己的家。
那個被大火吞噬的家。
在那裡, 我碰見了之前娘經常接濟的一個小乞丐。
看見我回來, 他的眼睛亮亮的:「槿荷姑娘, 你可算回來了。」
他翻著髒兮兮的褲兜, 翻出了一張破舊的字條:「你娘說了, 等她安葬之後, 如果看見你,就把這個字條給你。」
我接過字條, 上面果然是我娘的字跡。
「小荷兒, 娘S了後, 你會相面了吧?」
「你是不是和娘一樣,想過更改別人的結局。」
「可娘試過,沒有用的。彼時彼刻總該會S, 除非有另一個代S之人。」
「就像那場大火, 在你我之間總要燒S一個。」
「小荷兒,餘生別再相面了,也莫要想著更改, 當順順遂遂才好。」
我突然想起,十七歲生辰時, 我娘許下的那個願望。
她說, 願小荷兒能平平安安度過十七歲。
因為娘早算出,我活不過十七歲,我會S在冬至日的大火裡。
夜裡寒冷,娘一向舍不得我外出, 此前都是她去給乞丐們分餃子。
可那晚, 分餃子的人突然卻變成了我。
原來本該S在冬至日的人是我,是娘替代我S了。
而溫昭的命運之所以能夠更改,是因為解差在那時那刻替她S了。
鍾阿婆雖然免於一S, 但依然有人在那時溺S在江水裡。
沒有人能替溫昀走上那樣的路,也沒有人會像夫人一樣用自身性命做誘餌, 所以他們隻能沿著命運的軌跡往前。
我捂住她的嘴:「娘,冬至還有兩個時辰就要過去了,您不會S的。」
「【「」17
皇上感念溫家的英勇舉動,破例追封, 給了谥號。
得知溫家尚有一女在世,便封溫昭為福嘉縣主。
他問我有何要求。
我叩首在地:「溫家因族親之過,平白受牽連, 流放寧古塔。此後若有人犯案,能否莫要株連九族。」
「罪在一人之身,刑也止於一人之身。」
皇上沉吟片刻:「你是說, 罪及一人,勿要株連?」
「是。」
他想了許久, 頷首應下:「朕準了。」
皇上又誇我忠義, 賜了我府邸錢財,讓我好生度日。
從皇宮離開之後, 我便去春蘭那接回了昭昭。
京城的春日柳絮紛飛, 陽光明媚。
昭昭一看見我, 便朝我奔來,撲入我的懷裡。
她那雙眼睛像極了溫昀,溫柔得仿佛盛滿了萬千春水。
她喊我:「阿荷姐姐。」
我牽著她的手, 帶著她一步步回到闊別一年有餘的溫府。
「昭昭,你該開口啦。」
「你現在,應該喚我嫂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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