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春來應拭雪
  • 3503字
  • 2025-04-15 14:20:45

這是我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看見兩種結局,而我不知道到底哪個才是他的歸宿。


 


他催促我:「愣著做什麼?快說。」


 


我叩首在地:「周將軍福壽綿長,命數尊貴,非草民可以相看。」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他雙手抱胸,目露鄙夷:「看來隻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丟下這句話後,他輕飄飄地轉身離開。


 


不知為何,看見他的第一眼,我便打心底不喜。


 


溫昀將我拉起:「阿荷別怕,周將軍一向冷肅。」


 


我連忙收回思緒,看著他長滿繭子的手:「我這次來,給你帶了筆墨紙砚和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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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喜歡看書了嗎?闲暇時正好用來打發時間。」


 


溫昀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良久之後才啞聲開口:「阿荷,你待我這樣好,我卻什麼做不了。」


 


「我心中慚愧。」


 


他似乎忘了,是他給我銀錢葬母,又救下染了瘟病的我,我們頂多算是互幫互助而已。


 


夫人還留我吃晚飯。


 


她親自下廚,做了四道家常菜:「阿荷,我近來在當廚娘,廚藝應該是精進了不少,你快嘗嘗。」


 


一張小小的圓桌邊,坐著他們一家四口和我。


 


夫人給我夾菜,小姐咬著酥肉,老爺在一邊樂呵呵地看著。


 


至於溫昀,他跑進了小廚房,不知在忙活些什麼。


 


好半晌總算出來,端了一碗長壽面遞到我的面前。


 


他看著我,眸子亮晶晶的:「阿荷,生辰快樂。」


 


我這才想起,溫昀特意選在今日,而今日是我的生辰。


 


上一次吃長壽面,是娘還在的時候。


 


她虔誠地許願:「小荷兒,你得活過十七歲,活得長長久久才好。」


 


娘走後,我以為不會有人再記得我的生辰了。


 


而今天,小姐畫了幅畫送我,夫人給我納了一雙厚厚的棉鞋。


 


他們看著我吃長壽面,嘴裡說著很多吉祥的話。


 


溫昀藏在桌子下的手隔著衣袖,輕輕柔柔地包住了我的。


 


我的一顆心狂跳不已,抬眸撞上了他含笑的眸子。


 


溫昀往我的掌心遞了個荷包。


 


分別後我解開荷包,看見裡面裝著幾兩碎銀和一枚平安符。


 


碎銀是他當差的賞錢,平安符是他親手縫的。


 


我扒拉著床底下的儲錢罐,算了好久,發現我離三百金隻剩下二百一十七金了。


 


我铆足了勁兒想好好掙錢,翌日早早便出了攤。


 


誰知早有官兵侯著我,一見我來,便將我押下。


 


「將軍說了,這就是欺世盜名的騙子,拉下去打三十棍。」


 


9


 


周聞旋很厭惡我。


 


他派人將我拖走,不僅杖責我,還不允許我再行相面之事。


 


被拖去官府時,我腦海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幸好他沒抄了我的積蓄。


 


想到那八十三金還能保住,我長長籲了口氣。


 


「怎麼,覺得打少了嗎?」周聞旋冷聲問我。


 


我苦笑搖頭:「這三十棍許是能要了我的命。」


 


我被按在板子上,周聞旋走到我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


 


「本將最厭惡的,就是怪力亂神之輩。」


 


聽了他這話,行刑之人下手很重。


 


第一棍落在我身上時,我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痛楚。


 


門前圍了不少人,人群中爆發了倒抽涼氣之聲。


 


第二棍落下時,血水濡湿了衣褲。


 


我再也沒有力氣思考,痛苦地閉上眼睛,等著第三棍的降臨。


 


可第三棍遲遲沒有落在我的身上。


 


溫昀闖了進來,攔住了行刑之人。


 


他跪在周聞旋面前,說他願意代我受過,求周聞旋開恩準許。


 


周聞旋本是不肯,門外的鍾阿婆突然上前一步。


 


「槿荷姑娘沒有行騙,她還救過我的命。若將軍非要打,不如打我這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吧。」


 


商販仗義,一個個站出來幫我說話求情。


 


「子不語怪力亂神,本將說她有錯,她便有錯。」


 


「至於代打?」周聞旋譏笑反問:「你們是她的親眷嗎?如果不是親眷,談什麼代打?」


 


「據本將所知,她父母雙亡,哪裡還有什麼親人?」


 


此話一出,全場啞然。


 


壓下去的板子再一次高高舉起,懸落在我的上方。


 


溫昀忽然高聲道:「我是。」


 


「你是什麼?」周聞旋問他。


 


他看著我,說:「我是阿荷的未婚夫婿。」


 


一陣沉默過後,周聞旋笑了起來:「這怕是你胡謅的吧?」


 


「你們什麼時候定的親?可有憑證?」


 


「聽說她曾是溫家奴婢,過去溫家門第顯赫,難道還能看得上一介僕奴?」


 


話到最後,他的語氣逐漸不耐:「溫昀,看在你善文賦的份上,本將待你寬厚。」


 


「你若執意阻撓,本將連你一起打。」


 


我費力伸手,扯住了溫昀的衣角,小聲勸他:「少爺不必替我受過,我能撐住。」


 


可這次,不等溫昀開口,我先聽見了老爺的聲音。


 


「他們確有婚約,但因溫家被抄,尚且來不及成親。」


 


我回頭,看見夫人挽著老爺過來。


 


夫人滿眼心疼,朗聲道:「我們便是證人,他們已經換了庚帖。」


 


兩人齊齊跪下,央求周聞旋:「槿荷是個姑娘,受不住三十杖。求將軍開恩,讓犬子代為受過吧。」


 


刑具上的人,從我變成了溫昀。


 


受刑前,他朝我笑了笑:「等會別看,捂緊耳朵。」


 


夫人攙著我,看著我染血的白裙,問我是不是很疼。


 


「是很疼。將軍想杖責的人是我,明明我們沒有定過親,為什麼要讓少爺……」


 


老爺說:「阿昀的身子骨好,受了傷我們也能照顧一二。」


 


「倒是你,一個人在外頭,舉目無親,萬一夜裡起了燒,連個幫忙喊郎中的人都沒有。」


 


我隻受了兩杖尚且疼痛,那邊的溫昀要打二十八杖。


 


夫人帶著我轉過身去,伸手緊緊捂住了我的耳朵。


 


可板子打骨頭的聲音實在響亮,仿佛要穿透我的耳膜。


 


一開始他忍著一聲不發,後來口中溢出破碎的顫音。


 


可他依舊在強行壓抑,生怕被我們聽了去。


 


夫人的身子微不可見地顫抖,眼角有淚水流出。


 


抄家那日,我都不曾見過夫人落淚。


 


老爺抱緊夫人,緊抿著唇,一句也沒有說。


 


行刑結束之時,溫昀的下身一片濡湿,全都是血。


 


他尚有意識,啞聲艱澀地和我說:「阿荷,隻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


 


二十八個板子,還是太重了。


 


夜裡溫昀發了高熱,郎中開了藥方。


 


吃了三副後,高熱總算退了,可他傷了筋骨,得臥病好些日子。


 


我去看他時,他趴在榻上與我解釋:「阿荷,未婚夫一事,是我情急之下扯的謊。」


 


「爹娘也是想讓我代你受過,才順著我的話說下去。」


 


「我知我如今的情況,並非你的良配,那日的謊言不會捆束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少爺,過兩日我就要歸京了。」


 


在此處我掙不到錢。想將溫昀贖出來,我得去別處謀錢財。


 


溫昀聞言,微微一怔,而後點了點頭:「回京好啊,回京多好。」


 


「等到了京城,做你想做的事情,如果遇上喜歡的郎君便嫁了,我……會祝福你的。」


 


「少爺覺得,我還會遇上其他喜歡的人嗎?」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他。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撥開他額前的碎發:「那少爺想不想我遇見別的心儀的郎君?」


 


他沉默了片刻,聲音如同蚊吶:「我私心裡……是不想的。」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放在我的臉頰上:「少爺,那日的謊言確實不會將我捆束,但是你會。」


 


我低下頭,與他額頭抵著額頭:「此去京城,是為了和你相聚。」


 


「最遲初冬,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不能讓溫昀走上S路,我要趕在寧古塔的第一場大雪之前,將他贖回。


 


我賣豆花,也給人相面,夜裡還去上工。


 


可湊夠三百金太難了,直到入秋,我還差六十五金。


 


正急得團團轉時,有故人找上了我。


 


10


 


春蘭手裡拖著一個沉甸甸的盒子進門。


 


大半年來,我們幾個溫家的丫鬟一直有書信往來。


 


她們會向我打聽溫家近況如何,我也會說想賺錢贖人的事。


 


春蘭打扮得頗為闊氣,聽說她嫁了個富商。


 


一進門,她就將手裡的錦盒遞給我:「你看看,加上這些,能湊夠三百金嗎?」


 


打開錦盒,她拿起裡頭的金錠,逐個解釋:「這個是夏橘給的,她現在是官老爺的妾室。」


 


「這個是拂露拿的,她手頭緊,隻能拿這麼多了。」


 


「還有這個,是邀星湊的……」


 


「我家那口比較有錢,剩下這些是我逼他拿的。」


 


「不過我們能拿的……也隻有這麼多了。」


 


裡面有八十多金,夠湊三百金了。


 


我問她:「你就不怕我把這錢昧了,跑去逍遙享樂?」


 


春蘭掰著我的手上厚厚的繭子:「你要真是個沒良心的,何苦日日起早貪黑,把自己逼到這步田地?」


 


等我拿三百金到寧古塔時,那兒已經入冬了。


 


這半年來,北地多有戰亂,金國時常進犯邊境。


 


聽說朝廷又遣送了一大批罪犯到寧古塔,但我感覺此地的人不增反減。


 


鍾阿婆見我回來,連忙將我拉了過去:「你都回京了,還回來做什麼?」


 


「我們這啊,最近不太平。」


 


看我茫然不解,阿婆壓低聲音與我說:「近來總有女奴失蹤,有五六歲的,也有二十出頭的,聽說個個是生得貌美。」


 


「我這心裡惴惴不安,總感覺有壞事就要發生。」


 


我謝過阿婆,又去看望了溫家人。


 


溫昀的傷已經好全了,小姐的個子竄了許多,夫人的鬢邊生了華發。


 


至於老爺,已經臥病在床有一段日子了。


 


我曾見過他的結局。


 


他的身子一向不好,會在月末S在病榻之上。


 


沒有意外,不是人為,是生命的自然隕落,我無法幹預。


 


小姐正抱著膝蓋,窩在夫人懷裡,眼神渙散地對我說:


 


「小帆姐走了,巧巧也不見了。」


 


「小帆姐是誰?巧巧又是誰?」我問小姐。


 


小姐眨了眨眼睛,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溫昀將我拉到身後:「都是她的玩伴。小帆是個剛及笄的女孩,一個月前失蹤了。」


 


「巧巧才五歲,前一天還約著和她一塊玩,第二天也不見了。」


 


「總之近來有不少女婢忽然失蹤,把昭昭給嚇著了。」


 


溫昀仔細端詳我片刻,看我一切安好,這才放下心來。


 


再開口時,他已經轉移了話題:「阿荷,我們一切都好。近來邊境不太平,你快些離開才好。」


 


我搖了搖頭:「少爺,我這次來,是接你一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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