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父母的帳單
- 3431字
- 2025-04-11 15:24:29
「那我把命也還給你啊……」
我忍不住抽噎了起來。
可兩隻眼睛,卻透過朦朧水霧,SS地看著她。
上一次淚流滿臉,還是三年前。
一個豔陽高照、有些燥熱的下午。
一個工作多年的大姐嘮起了嗑,說她都快 40 的人了,卻一直被她爸媽當成小孩子,每次打電話,總得叮囑她過馬路要先左看再右看,叮囑她下班時要往人多的地方走,叮囑她不要給陌生人開門,不要買路邊的小吃,不要撿地上的食物,不要跟陌生人走……
同事們紛紛附和,爭著搶著講出自己一把年紀了卻還被父母當小孩子的趣事。
唯有我,低著頭,用撐額的手掌遮住半張臉,淚珠就那麼猝不及防地、噼裡啪啦地往下落……
那時我 23 歲,第一次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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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父母的愛是可以保鮮那麼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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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似乎有一瞬間的慌神,因為她下意識地扶住了爸爸的手臂。
可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冰冷。
「就是S,也是欠我的。」
「是我讓你看到了這個世界。」
我感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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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對我太過失望,媽媽不再事事針對我諷刺我了,但也不再理我。
「我回來時看見培政的車停在小區門口,是不是來找歡歡的?」
「真的?那我得趕緊給歡歡打電話!」
「那丫頭因為這幾天小孫不接電話,哭得嗓子都啞了,等會兒陪我去樓下水果店一趟,我買點枇杷給歡歡送去。」
「也不敢多買,歡歡小時候就是蛀牙,牙口不好,不能吃太多甜的。」
其實從回來的第一天起,我的嗓子就是啞的,因為腫瘤已經侵犯、壓迫喉返神經了。
但好像,根本沒有人記得我原本的聲音。
我從房間走出來,剛在沙發上坐下,上一刻還沉浸在喜悅氣氛中的媽媽瞬間冷了臉。
她將電視一關,漠然地朝自己房間走去,然後將門摔得震天響。
爸爸一直覺得我上次和媽媽說要把命還她的事情太過分,也還生著氣,一聲不吭地拿起茶幾上的保溫杯,接了杯熱水,也回房間了。
不多時,裡面便傳來了輕快的說笑聲。
聲如洪鍾地,衝擊著我的耳膜。
我在家裡,又一次淪為了隱形人。
但沒關系,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在這個家裡發散著臭味,讓他們再也無法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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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失敗。
因為龜孫威脅我了。
說我再不出現,他就要上門討說法。
我就說他是個騙子。
偏要讓我,不得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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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他去河畔放了煙花。
黑色的河面被絢爛的花火點亮,微黃的路燈下,淡青色的煙霧繚繞,又被微風吹開,繾綣不舍地飄散向遠方。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濃密的眉毛向上一挑,然後微側著頭看向我,長長的睫羽下,映著色彩斑斓的光。
「12 月 31 日 19 時 59 分,劉朝祺,你該履行承諾了。」
他的神情莫名有一種要看好戲的愉悅感。可他氣息不穩,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你說過了今年就會迎接新生,還有四個小時,我隻允許你再渣四個小時。過了零點,你就得對我負責了。」
原本預計今年就能還清父母的債,就能毫無負擔地遠走他鄉,拋下惡名與劣跡,擺脫自卑和怯懦,一身輕松地奔赴自由。
如果那時他剛好單身,如果那時他還心意不改,我就能有膽量,也能有底氣地與他站在同一處。
可是好可惜啊,上天它並不眷顧我。
在迎來曙光的前夕,因為一場持續的咳嗽,我被查出了肺癌晚期。
我用半年的時間將他推遠,祈禱他真的可以把心思放在別處。
可他找了林歡。找了那個給了我半生夢魘的人。
我知道他在逼我。
但我沒有底氣去應對。
我希望他渣,真的渣,這樣我才有底氣去淺嘗那麼一丁點屬於愛情的滋味。
沒有任何負擔。
「你得找你的一二三四五個前女友負責,咱倆隻是炮友,輪不上。」
「那沒辦法,我剛好今年想結婚,你又正好趕上了。劉朝祺,算你倒霉。」
他說得很輕巧,像個無賴。
「好啊!」
我看著他笑:「再給你最後一個半月的冷靜期,你可以隨意撩,隨意談,如果到時候你還沒找到合適的人,情人節那天我陪你去領證。」
孫培政的笑容都快要壓制不住了,卻還是不屑地嗤了一聲,得意洋洋地扭回了頭,去看身後的燈火闌珊。
然後,我就看見他笑肌的位置鼓出了一個包。
「我隻是說想今年結婚,你就直接定在情人節了,看不出來,你倒是挺著急。」
我有點難受。
如果他到時候知道我已經去世的真相,該有多難過啊。
我忍不住提醒他:「但你別忘了,我還有過別人的,所以如果在此期間發生了變故,比如我和他S灰復燃了,我就不會……」
「劉朝祺!」
孫培政轉頭,怒目瞪著我:「你 TM 就非得在這個時候說這個?!」
即使他什麼也沒說,但我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已經成了他心裡的一道疤。
「不是隻有你有前任,不是隻有你感情豐富,我睡過的女人數也數不清,別在我面前得瑟這個。」
「一個半月後誰不要誰,還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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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培政生氣了,一個人大步在前面走,跟頭倔驢似的,喊也喊不住。
沒一會的工夫,修長的背影就被夜色掩蓋,不知去向。
我大口喘著氣,胸口的悶壓感讓我不得已停下了追逐的腳步,然後趕緊在河畔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算了吧,我想。
就這麼算了吧。
任他去吧。
最後一程也不是非要找個人陪著不可。
可孫培政那貨又回來了。
「別鬧,咱們以後都好好的。」他說。
「還記得操場角落的那株芍藥嗎?咱們以前夜跑累了都會在那裡休息,你喜歡得不行,還畫過它來著。」
「我在海市有套房,院子裡剛好種了一大片芍藥,白的粉的黃的都有,等開春了我帶你去看嗷。」
他牽起我的手,手心灼人,語調是難得的認真。
「你要是喜歡那裡,咱們就不回來了。」
好。
不回來了。
21
我又在家裡住了好幾天。
已經不太能進食了,感覺食道堵得慌。
咽上一小塊面包,喉嚨裡就跟針扎似的疼,下行一寸都困難。
喝口水,也被嗆得半S,閉著房門,咳嗽個天翻地覆。
外面的大門關了又閉,閉了又關,腳步聲常常在我門口經過,電視聲,說笑聲,轟轟烈烈。
「尖子生,我有一場猴戲,想不想看?」
某日,孫培政給我發了一條莫名其妙的信息。
「你演的嗎?」我故意逗他。
「我可以演根棍。」
看,這人就是傻不愣登。
沒過幾日,就聽聞孫培政和林歡復合了。
我保持觀望態度,總覺得孫培政這廝沒憋好屁。
後來,聽說孫培政又給爸爸加薪了,聽說媽媽被送了一個愛馬仕,聽說林歡拿著孫培政的卡去挑選了喜歡的戒指,靜等出嫁了。
小寒那天,爸爸捂著口鼻進入了我的房間。
「都幾點了還不起床?」
一進門,就直奔陽臺而去,不顧室外呼嘯的北風,將窗戶開到了最大。
寒氣穿過被子和我幹癟的皮膚,直達骨頭。
我打了個冷戰,忙蜷了蜷腿,在被子裡將自己裹成了一團,隻露出一雙眼睛。
爸爸皺著眉,「天天咳,都不知道攢了多少細菌,也不說通一下風。」
「以前就跟你說不要光講風度不講溫度,要多穿點,多喝熱水,勤通風,你偏不聽,總覺得我們是想害你。這下好了,快咳成肺炎了吧?總得讓你長長記性。」
「快起來,趁著今天太陽好,趕緊起來把房間收拾一下,再把廚房和衛生間擦一擦,你姐夫過兩天要過來吃飯,你媽一個人忙不過來。」
哦,敢情這姓孫的是要上門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瞌睡,眼皮沉沉的幾乎睜不開。
「我不舒服,想再睡會。」
氣流摩挲著氣管,又疼又痒。我的嗓子,啞得幾乎失聲。
「生前何必貪睡,S後必定長眠!」
爸爸突然文绉绉地整出這麼一句,言語間都是失望。
「想睡就換個地方睡去!把房間騰出來,我和你媽好收拾。人家上門看見你大白天地睡覺,不知道要怎麼笑話,還以為咱們家都像你這麼懶。」
看我半天不肯動一下,爸爸氣得將我的行李箱從角落搬出來,扔在地上。
直催:「快快快,不想幹活就起來,滾到外面住幾天。」
我無奈隻得起身。
過一會兒,聽見媽媽在客廳驚呼:「你感冒還沒好利索呢,哪能幹這些?!」
「能有什麼辦法,」爸爸的聲音並不低,還夾雜著兩聲咳嗽,「兒女不心疼,可不就得自己幹。算了不說了,又不是頭一回,這麼多年都這麼過來了。」
拉著行李箱往外走的時候,媽媽剛好迎面朝這邊走來。
但她目不斜視,擦著我的衣角離開。
其實我的臉已經腫了一圈。
因為收拾得匆忙,蒼白的面色及發黑的鼻頭也並未來得及用化妝品進行掩蓋。
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好在,她對我視而不見。
鼻子一酸,嘴巴就先於腦子問出了聲:「我住幾天回來?」
媽媽頭也不回,語氣藏著濃濃嘲諷。
「你不是說要和我兩清,還回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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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想流浪的。
但感覺S在別人的酒店裡,不太好。
有些膈應人。
橋洞下又陰又冷,我靠著橋墩假寐,睜眼看見一個小女孩打量我許久。
許是太過好奇,終於鼓起勇氣問我:「姐姐你晚上要在這裡睡嗎?」
我點了點頭。
「你怎麼不回家呀?」
她的媽媽及時制止了她,朝我抱歉一笑,拉著女孩走了。
我覺得,我得找個更隱蔽的地方。
23
周六一大早,林歡就發了陪我爸媽逛菜市場的朋友圈。
還配了一張孫培政給員工們開會的西裝照。
配文:再嚴肅的老板,也得見丈母娘。期待孫先生中午可以氣場依舊,不要緊張。
似乎有許多人給她留言點贊,林歡回復得很勤。
「謝謝二姨,您別看他很冷酷,但其實平時還是很體貼的。」
「直播不太好吧……」
「再調皮,小心你們老板回去收拾你們!」
「好噠好噠,我給你們說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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