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父母的帳單
- 3673字
- 2025-04-11 15:24:29
我媽有一個賬本,上面記錄著從小到大養我的全部費用。
又一次吵架後,她讓我把這些錢都還給她。
我說,「好,都還你。」
連同你給我的生命,也一並還給你。
1
醫院給我打來了電話,提醒我明天去做第五次化療。
我看了看餘額寶的金額,501285.32 元。
拒絕了。
Advertisement
對方似乎不能理解,「隻要積極治療,再活一年,甚至更多時間都是有可能的。如果現在放棄,任由癌細胞擴散轉移,生存期可能連三個月都沒有了!」
我明白,隻是這 50 萬,我不能動。
這是我大學四年,加工作四年,積攢的所有。
不算少,可我還欠著一筆債務。
是我父母的。
媽媽說,「撫養你長大成人至少花了我們 50 萬,你不還清,就是S,也是欠我們的。」
他們有三個厚厚的賬本,詳細記載著我自出生以來的所有花銷。
兩毛一根的冰棍,五毛一扎的皮筋,一塊錢兩片的退燒藥,七塊一個的鐵飯盒,學費,生活費……所有加諸我身的東西,都在賬本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記。
全部賬目相加,共計 67439.7 元。
「以前的兩毛錢跟現在根本不是一個概念,物價漲了 5 倍都不止,而且還有好多沒法統計的花銷沒有記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哪一樣不是錢。」
「我們付出的時間,汗水這些,都是沒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後來,她經過復雜的計算,最終衡量出了一個具體的數字:50 萬。
「耍脾氣之前,提要求之前,先看看你欠了我們什麼,問一問自己有沒有臉。」
所以不想追求那短暫的未來了,我要回去,然後把這 50 萬完完整整地交到他們手裡。
2
我低價處理了出租屋裡的一切,又辭了職,在一個陰沉沉的上午悄然退場,離開了拼搏了 8 年的城市。
下午 3 點,我輾轉回到父母的家。
因為我的手機號及微信已被媽媽拉黑,所以我把回家的消息告訴了爸爸。
等媽媽回家的時候,路過的一位阿姨打量我許久。
「你是雲霞的女兒?」
我扯著笑點頭。
阿姨的眼睛卻立馬漫上了一層嫌惡,抬腿避遠了些。
「上再多的學有什麼用,連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順,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做人忘本,遲早遭報應!」
想來也是沒少知道我的名人軼事。
我也懶得生氣,笑著提醒道:「惡語傷人,小心S了被拔舌頭。」
「什麼東西!」阿姨滿臉不恥地走開。
「還大學生呢,真沒素質!」
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樓道的地板都是冰涼的,那涼意跟銀針似的往腳底鑽,鑽得我十根腳趾都失去了知覺,腿也跟不受控似的不停發抖。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
我裹了兩件羽絨服,在門口一等就是 8 個小時,直到窗外亮起的燈火又陸續陷入黑暗,我才看見林歡發了一條朋友圈。
是我媽媽裹著被子,坐在她床上追劇的照片。
那眼裡的笑,都快從屏幕裡漫出來了。
配文:有一個可愛的姑姑是什麼體驗?一不高興就離家出走,來我這散心。希望某人不要吃醋【偷笑】
哦,原來她是找林歡去了。
那個威脅了我一輩子的林歡,我世俗意義上的『表姐』。
我掃了眼樓道裡的小廣告,撥打了開鎖電話。
3
林歡的房間溫馨如初,而我的已經被改成了麻將室,衣櫃和書架都沒了影蹤,睡了多年的折疊床被隨意立在角落,褥子裸露著,沾染著各種形狀的黃褐色印記。
角落的破紙箱裡,堆積著我僅剩的一切,畢業照,畢業證,榮譽證書。
我把家裡所有與我有關的照片都燒了。
不多,加上四張畢業大合照,也就十七張而已。
正在園區上夜班的爸爸打來了電話,詢問我和母親的相處情況。
我撒了個謊,說我還在外面挨著凍呢。
爸爸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先自己找個地方住去吧,你媽朋友家有點事,過去幫忙了。沒回去應該是還沒忙完,等個幾天就差不多了。」
「嗯。」
第二日中午的時候,林歡發布了一條視頻。
她在公司的餐廳裡吃飯。一同出現的,還有我那不願意回家的媽媽,和穿著工裝、正貼心幫二人拿飲料的爸爸。
媽媽一邊笑罵林歡長不大,一邊將自己餐盤裡的蝦仁挑出來給她。
而爸爸,則笑眯眯地看著二人鬥嘴耍貧,憨厚的臉上寫滿了幸福。
我有些惡劣地想,如果他們再多拖幾日,拖到我S在家裡就好了。
一打開門,就看見自己家裡躺著一具腐爛的屍體,足夠膈應他們一段日子了。
可事與願違,僅僅過了三日,得知家裡有人的爸媽就回來了。
4
「誰允許你撬鎖的?鎖撬壞了誰賠?」
「他說鎖芯沒壞就沒壞,真弄壞了會告訴你?」
「白讀那麼多書,蠢得要S!」
剛進門,高跟鞋還沒來得及換下,媽媽就開始劈頭蓋臉地對我進行指責。
等看清我臉上的妝容後,又嗤鼻說了句「真醜」。
「而且不經允許進別人家是犯法的懂不懂?」
我不可思議地看向她。所以,這於我來說已經是別人家了嗎?
爸爸立馬撥拉一下媽媽的胳膊,「你少說點。」
媽媽撇了撇嘴,頗不情願地放下手提包。
又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驚呼一聲,然後急不可耐地往房間裡跑。
「我得看看少東西了沒有!」
沒過一會兒,媽媽就罵罵咧咧地跑了出來,惡狠狠地要搜我的身。
「你都花了我那麼多錢了,還要偷我的金條,那是我和你爸的養老錢,還有沒良心啊你!」
「憑什麼說是我偷的?」
「你還嘴硬!」媽媽怒不可遏,操起手邊的鑰匙串就朝我砸來。
沒躲過,鋒利的指甲刀在我臉頰邊刮出一條細長的肉絲,血立馬就浸染了出來。
「你在你舅舅家偷,去學校偷,在家裡也偷,走到哪偷到哪,從小偷到大,你還敢說不是你偷的?」
「我的臉早就被你丟盡了!」
我在舅舅家住過幾年,也是在那幾年,我手腳不幹淨的事情便開始流傳開來。後來舅舅舅媽出事,我和林歡被父母接了過來,可偷盜的事情仍舊伴隨我左右。
最尷尬的一次,是初中開家長會,一名家長的錢包丟了。然後老師在我的桌兜裡找到……
「偷你舅媽的東西還不夠,還要來學校裡偷?!」
媽媽不由分說地給了我一巴掌,當著所有家長和同學的面,給我定了罪。
我望著無數雙審視的眼睛,忍著淚,卻無力反駁。
那一次,我成了全校的笑話。
餘後的日子,我形單影隻,踽踽獨行。
可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過。
許是我生性無趣,又過於不討人喜歡,並沒有人願意聽我解釋。
就連父母,都認為我撒謊成性,以我為恥。
「家裡並不隻住著我一個人。」我試圖反駁。
媽媽語氣輕蔑:「可小偷隻有你一個。」
是啊,爸爸媽媽是清白的,林歡是清白的,隻有我,一身汙泥,品性爛如蠅狗。
爸爸也正一臉失望地看著我,抿著唇,不發一言。
「報警吧。」我說。
「你說我盜竊,就得拿出足夠的證據,但你的偏見不算。」
5
還是沒能報警。
因為爸爸不讓。
「這事也不光彩,沒必要弄得人人皆知。」
「那我的金條就白丟了?好幾萬呢!」媽媽不同意。
「慢慢找唄。」
爸爸朝媽媽擠了擠眼,目光快速從我身上掠過。
「總歸是在家裡,肯定能找到的。」
即使媽媽不願與我待在一處,為了防止我攜金潛逃,或者再行偷竊,她還是住下了。
她給自己的和林歡的房間上了鎖,平日就在客廳裡待著,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如果不得已要去廁所,也會給我找點事幹,有時候是做飯,有時候是洗碗,拖地,生怕我空出手來再去偷些什麼。
「怎麼沒聲音?又幹什麼去了!」
半分鍾沒動靜,廁所裡的她就慌了,趕緊將廁所門打開條縫隙,撅著腚側著頭往外瞧。
看見我的身影後。
「人在呢不回話,啞巴了?」
日子就這麼過了幾天,整日閉門不出的媽媽終於耐不住寂寞了,邀請了好姐妹過來打麻將。
「霞霞,這大白天的關著房門幹什麼,光都透不進來,家裡弄得黢黑。」
「沒辦法,防賊呢。」
媽媽毫不顧忌正在一旁曬太陽的我。
還是覺得冷,裹著羽絨服也冷。
「喲。」眾人一下子被激起了興趣,紛紛側頭看去。
「丟東西了?」
「吶!就是前年和紅姐一起買的金條,被偷了。」
「那可不得了!」房間裡一下子炸開了鍋。
「沒報警?」
「怎麼不想報?老劉不讓。」
「怎麼……」
媽媽朝我在的方向使了個眼色,「這不前兩天剛丟嗎,老劉怕說出去丟人。」
眾人似乎明白了什麼,嘖嘖幾聲,也不再說話了。
沉寂了幾分鍾後。
「霞霞真是命苦,當時要是自私點,生個二胎就好了。」
「這也不是二胎不二胎的事,有的人天生下來就是壞種,改變不了的,霞霞這是攤上了,沒辦法。」
許是仗著人多,又都是長輩,幾人議論起他人來也毫無顧忌,明目張膽。
媽媽更是深深嘆息,將一個無私奉獻、反被辜負欺辱的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惹得其餘幾人越發憤慨,就差指著我的鼻子罵了。
我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笑嘻嘻地喊其中一人:「張姨,您勾引陳健叔的事情進展還順利吧?聽說陳健叔的媳婦是個憨貨,平時就傻不愣登的缺根筋,應該還沒發現吧?」
「你在這裡胡說什麼!」媽媽臉色大變。
「這不是您說的嗎,說張姨一大把年紀了,長得又跟個蛤蟆成精似的,還天天花枝招展地往陳健叔跟前湊,還說您要是陳健叔,都得惡心吐了……」
媽媽平日就嘴碎,這幾日也沒少在家跟爸爸吐槽別人,我隻零星聽上一點,就足夠拿出來用了。
「說褚大媽不講衛生,兩個月都不洗一回澡,身上的怪味能燻S個人,每次回來您都洗手消毒,生怕被傳染上病毒了,等會兒別忘記把麻將也洗一洗……」
「林雲霞!!」
幾個阿姨和媽媽吵紅了臉,不歡而散。
媽媽也氣瘋了,放下一堆狠話後,將門摔得震天響。
還來不及收拾我,眼淚就飆了出來,不想讓我看笑話的她趕緊鑽到房間裡哭去了,邊哭邊給爸爸打電話。
6
這天中午,我做好了午飯媽媽都沒出來吃。
她讓我滾,說不想聽見我的聲音。
又怕我真滾,威脅說隻要我敢踏出這個門,她就敢報警,反正到時候丟人的也不是她。
「我不走,我還得陪您過完這個年呢。」我說。
媽媽更氣了。
她在房間裡待了整個下午,直到晚上,下班回來的爸爸將飯菜盛好端進去,才哄得她吃了幾口。
出來後,爸爸將我拉到陽臺談心,說我不該這樣讓媽媽丟臉。
-
字號
-
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