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長日一燈明
  • 4385字
  • 2025-04-10 16:04:14

十二歲那年,三兩銀子,阿娘將我賣給了牙婆。


 


牙婆聰明,轉手五兩銀子,將我賣給了鎮上王家做童養媳。


 


可我不聰明,郎君厭惡,公婆不喜,日日打罵,我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吃不飽穿不暖更是家常便飯。


 


十六歲的冬日,我再次被關進了柴房。


 


衣衫單薄,寒風卻將窗戶吹得「呼呼」作響。


 


我抄起門後的柴刀,別開了鎖。


 


摸黑上了南下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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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冷風如刀,割得我生疼。


 


我握緊腰間的柴刀,兩條腿倒騰得飛快,絲毫不敢停歇。


 


我實在太害怕。


 


怕王家母子追上我,再將我拖回那虎狼窩。


 


我穿著草鞋往渡口狂奔。


 


直到我趁亂上了貨船,躺在底艙聽到心髒劇烈跳動時,我才敢相信我真逃出來了。


 


船身顫動,我壓抑住內心的喜悅,蜷縮成一團,盡可能地讓自己更暖和些。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


 


夢裡,我與它一起奔向了遠大前程。


 


第二日,我還沒來得及將自己藏好,一束光亮照了進來,前來核驗貨物的老船工發現了我。


 


怕他誤以為我是個竊賊,我急忙跪下解釋:「我被娘家拋棄,夫家折磨,迫不得已逃到了船中,求阿翁不要告發我,船一靠岸,我便離開。」


 


見他眼中還有些許掙扎,我又用力地磕了幾個響頭。


 


老翁一言不發地出了艙門,我心涼了半截。


 


但不消片刻,他又回來了,手裡還拿著一件棉服和一瓶傷藥。


 


「海上風大,穿上吧。」


 


我接過衣服,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逃跑時,我身上隻有一件單衣,又因為王家母子的鞭打,衣服早已破爛不堪,裸露出一條條紅痕。


 


昨日後半夜,身上就又冷又疼。


 


我剛將藥膏揣進懷裡,打算等他走後再塗,但我的肚子不爭氣地響了起來。


 


老翁又出去了一趟,給我拿了兩張餅。


 


與他相熟後,我才知道他不是普通船工,而是這批貨的東家。


 


老翁說他有個同我年歲相近的孫女,今年剛說了門親事,初見我,他就感覺親切。


 


他還說,這批貨他本不用親自押運的,但上了年紀就想四處走走,不知道哪一日就閉上了眼,想在有生之年四處走走,四處看看。


 


2


 


船行至月崖州時,我含淚與老翁告別。


 


老翁欲認我為幹孫女,帶我回去與他家人一起過活。


 


我婉拒了他的好意。


 


路總歸是要自己走的,沒人能護我一輩子。


 


話雖是這樣說,但現實是我下了船,就在島上迷了方向。


 


禍不單行,行了兩日路,又渴又累,體力不支,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完全失去意識前,我好像看見了一個男人。


 


他眉峰鋒利,五官冷硬,一雙眸子黑沉沉的,右臉有一道疤痕,映在光影裡,略有些瘆人。


 


我想這荒郊野嶺的,大抵是遇見鬼了。


 


曉是這樣,我心中並不覺得害怕,有的時候鬼哪有人可怕?


 


再睜開眼,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環顧四周,隻看見一位正在搗藥的婆婆。


 


我起身與她道謝,但腿腳無力,剛站起來就一下栽倒在地,喉嚨也生疼得說不出來話。


 


阿婆聽到響聲,急忙走了過來:「 姑娘,你這新傷加舊傷的,又昏迷了兩日,身子虧得厲害,沒個三五天的,從床上下不來,還是好好地躺著吧。」


 


我借著她的力,重新躺回床上,為自己添的麻煩羞紅了臉。


 


阿婆卻絲毫不覺,邊將搗好的藥抹在我的傷口,邊問:「 姑娘可是從北地來的?」


 


我說不出話,隻點了點頭。


 


「 姑娘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


 


阿婆問完又覺不對:「 怪我這老婆子嘴太快,忘記姑娘的喉嚨被山上的毒草割到了,眼下還說不清話,怪我,怪我。」


 


我連忙擺了擺手。


 


其實,即便我現在能說清話,也不知道如何回應阿婆。


 


被賣前,家裡都是大丫大丫地叫;被賣後,王家人喊我S丫頭、醜丫頭,外人都喚我王家的。


 


便是船上的阿翁也隻是喚我丫頭,從未有人問過我叫什麼。


 


我,好像沒有自己的名字。


 


3


 


躺著的幾天,阿婆擔心我無聊,日日都會抽出空暇陪我聊天。


 


阿婆說她也來自北地,至於因何而來,她沒說,但我從她的話中能感受到她對那片土地深深的思念。


 


原來那天我遇見的也不是鬼,而是阿婆的孫子。


 


他叫林遠,字子歸。


 


昨日一早,林遠便進山打獵去了,通常他會在山上待個四五天。


 


多虧阿婆的照料,不過五日,我身上的傷都結了痂,喉嚨也沒那麼疼了,雙腳也能落地了。


 


阿婆說陽光能幫助我早日恢復,讓我躺在院中的椅子上曬暖。


 


阿婆家的屋子建在山下。


 


三間竹屋,一間灶屋,用籬笆圍成了個小院,與當地村落較遠。


 


我愜意地躺在院中。


 


白雲朵朵當空飄,樹影相互依偎晃動。


 


寧靜又美好。


 


不知是何緣故,這裡好暖,明明是冬季,卻比北地的夏季還要暖。


 


暖得讓人眼角發酸。


 


阿婆煮了米粥,招呼我吃。


 


我快步走過去,安靜地坐下,小心翼翼地開口:「阿婆,你能否……能否幫我……」


 


起個名字?


 


「咚咚咚……」


 


未說完的話被淹沒在了敲門聲中。


 


我起身去幫阿婆開門。


 


門外的場景著實嚇了我一跳。


 


一擔一擔,用紅布包著,怎麼看都像是聘禮。


 


但站在我眼前的卻是一個女子。


 


她明媚張揚。


 


而她此刻正略有不善地看著我:「你是何人?」


 


我還未想好怎樣回答,身後傳來了阿婆的聲音。


 


「她是老婆子為子歸訂下的媳婦兒。」


 


我沒有否認,還安慰自己,這樣是為了幫阿婆。


 


隻有我內心知道,是我私心作祟,是我貪婪阿婆帶給我的溫暖,是我不想離開。


 


阿婆不知何時走到了門邊,她朝外瞧了一眼,柔聲道:「海姑娘,我家子歸已有婚配,這些東西還是抬回去吧。」


 


門外的姑娘臉色瞬間垮了下來,但她並未胡攪蠻纏,隻是彎腰朝阿婆鞠了一躬:「阿婆,今日是梨花打擾了。」


 


而後,那叫海梨花的女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招呼著一群人走了。


 


她的背影帶著不甘。


 


卻也隻有不甘。


 


4


 


阿婆合上門,握著我手說:「姑娘恕罪,適才情急,老婆子拿姑娘做了筏子,壞了姑娘清譽。」


 


我搖搖頭,安慰阿婆:「阿婆,我不介意的。」


 


我這樣的人哪還有什麼清譽。


 


況且我也有私心。


 


見阿婆仍面容戚戚,我將剛未說完的話說了出來:「阿婆,你能不能幫我起個名字?」


 


「這...…這如何使得?」


 


我觀阿婆不願,便把這十六年的遭遇一股腦地講了出來。


 


5


 


我命不好,投生在了最窮縣裡的最窮村。


 


又時逢戰亂。


 


不餓S成了奢求。


 


村裡人最大的願望是能瞅見第二天的太陽。


 


我不一樣。


 


我最大的念想是能吃頓飽飯。


 


十二歲,我的願望真的實現了。


 


那天我挖草根回來,阿娘破天荒地給我盛了半碗飯。


 


黑碗襯得大米白花花的,米油掛在碗壁上,米香飄滿了整個屋子。


 


我咽了咽口水,卻不敢吃。


 


因為擱以往,這般金貴的東西都是緊著弟弟和阿爹吃。


 


阿娘也從未將米湯煮得如此濃稠過,通常是一把米,一大鍋水,煮熟先將米撈出來。


 


阿娘盛飯手法嫻熟,若是運氣好,我的碗底還能有幾粒大米。


 


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今日這般架勢。


 


阿娘杵了我一下,催促道:「大丫,快吃啊,再不吃,飯就涼了。」


 


我不再磨嘰,舀起一大勺米塞進了嘴裡。


 


很軟,很香。


 


沒有樹葉的苦,也沒有草根的澀,更沒有觀音土的噎。


 


我細細地嚼著,一個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米飯裹著血被我咽下。


 


小弟眼巴巴地盯著我,可此刻的我很自私,一口都不願分給他,任由他哭鬧。


 


我隻是慢慢地嚼著,貪婪吸吮著每顆米粒的味道。


 


咽下最後一口飯,我起身將鍋碗洗刷幹淨,安靜地走到了阿娘身邊。


 


「阿娘,我們走吧。」


 


我不是個傻子,這碗飯的用意我瞧得出來。


 


阿娘眼神閃躲:「大丫,你別怪我心狠,阿娘也是無法,若不換些銀錢,恐怕咱一大家子都熬不過這個冬日。」


 


我用鼻音「嗯」了聲。


 


道理我懂,可我依舊難過,甚至怨恨。


 


為何偏偏是我?


 


若我問出口,阿娘必定會說弟弟是家中的香火,便是她S了也不會讓阿弟他們出半點差錯。


 


我推開「嘎吱」響的木門,回頭又看了眼這生養我的小院,跟著阿娘朝烏泾鎮走去。


 


6


 


阿娘拉著我拐進巷子,叩開門,滿臉堆笑地與一婦人談著。


 


不知說到什麼,那婦人將我扯過去,掐了掐我的腰肢,又拍拍我的屁股,對著阿娘搖了搖頭。


 


阿娘攏了攏袖口,比劃了個三。


 


那婦人還要再說什麼,阿娘「撲通」跪了下去:「 老嬸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唉,行了,老婆子就行一回善,你回去莫要同旁人說。」


 


說罷,那婦人回屋取了三兩碎銀。


 


她與阿娘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貨兩訖。


 


一兩銀為四吊錢,一吊錢為七百七十文,那三兩銀便是九千二百四十文。


 


一鬥米需一百文,這些錢夠他們吃上一陣了。


 


阿娘得了錢便不再耽擱,轉身就走,她的身影逐漸淡出視野,我卻呆在原地久久地不能回神。


 


「 S丫頭,愣在外邊幹什麼?還不趕緊過來。」


 


聽到牙婆的呵斥,我抹了把臉,忙進了門。


 


生養之恩,今日我還清了。


 


進屋後,牙婆將我洗刷幾遍,又給我換上幹淨的粗布衣服,天黑前領我去了一戶人家。


 


黑磚青瓦,紅門高牆,比我家的土坯房氣派許多。


 


牙婆與那戶人家磨了好久的嘴皮,最後五兩銀子,我成了王家的童養媳。


 


但王家並不喜我。


 


郎君嫌我身材幹癟,長得不夠漂亮;公婆嫌我身小體弱,幹不了重活。


 


他們怪我浪費了他們家五兩銀子,他們說養活我還不如養條狗。


 


可是他們也不想想,天未亮我就要幹活,深夜還要剝籽織布,一不留神又要挨鞭抽,被關柴房,不給飯吃,日日這般,我如何長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那天,他們又無緣無故地打了我一頓,將我關進了柴房。


 


我再也受不住了。


 


7


 


阿婆聽完,直掉眼淚:「好孩子,我原見你身上的傷,便知你是個命苦的,可沒想到竟是這般的苦,今天老婆子就託個大,為你起個名字。」


 


阿婆思忖良久,道:「以雲為姓,以夏為名,願姑娘以後如雲般自由,如夏日一般熱烈,便叫雲夏如何?」


 


雲夏,雲夏...…


 


我喃喃地念叨著這兩個字。


 


回過神來,我開心地重重點頭:「就叫雲夏。」


 


願我餘生如雲般自由,如夏日般熱烈。


 


晚上,我躺在榻上興奮得睡不著覺,今後我也是有名字的人了。


 


半夜,我還是沒睡著。


 


夜深人靜,我卻聽見灶屋的方向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大著膽子,開門查看,冷不丁撞上了個梆硬的東西,還有些溫度,似是人的胸膛。


 


我心中暗道不好,家中恐是進賊了。


 


阿婆那樣慈善,又對我那般好,我萬不能讓她有事。


 


於是,我拼盡全力,朝那人撞去。


 


悶哼一聲。


 


「哐當」一聲。


 


阿婆那屋亮了。


 


8


 


燈火如豆,卻將我臉上的緋紅照了個分明。


 


林遠正吃痛地揉著胸膛。


 


我往阿婆身邊湊了湊,低垂著眉眼:「林大哥,對不起。」


 


阿婆看著林大哥,沒好氣道:「哪有那麼金貴,再說誰讓你大半夜回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難怪夏夏會把你當成了賊。」


 


林大哥被阿婆說得漲紅了臉,支支吾吾也未能爭辯半分。


 


「行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阿婆捻滅了燈芯,起身回床睡覺。


 


我心懷愧疚地回了東廂,林大哥也回了西廂。


 


經此一鬧,我睡得並不安穩,外面一有動靜我就醒了。


 


昨夜天色太黑,我未曾注意到那一地的獵物。


 


一醒來,我見林大哥正收拾著,忙洗把臉,去搭把手。


 


開膛,清洗,穿繩,懸梁。


 


這一套動作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惹得林大哥頻頻側目。


 


「姑娘此前家中可是屠戶?」


 


我搖搖頭,他還要往下問,阿婆將他喊了過去,耳語了幾句,他回來後就再沒問過了。


 


隻是沒由頭地都對我說了句:「凡事要往前看。」


 


我輕輕地「嗯」了聲。


 


林大哥沒在家待幾天,又上山了。


 


聽阿婆說,他來年要去參軍,我猜他應當是想趁著還沒走,多為阿婆備些肉食。


 


這幾天,我傷養好了,也沒了留下的借口,心中不免難過。


 


阿婆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故意唉聲嘆氣:「唉,來年開春子歸就要走了,往後啊,這院子裡就剩老婆子一個人嘍,也不知道夏夏願不願意留下來,陪陪我這個老婆子?」


 


我怔愣一下,急忙回道:「願意,願意,阿婆,我願意的。」


 


山重水復,柳暗花明。


 


我依偎在阿婆的懷中,在陽光下笑成了花。


 


9


 


許是太過幸福,便覺得時間跑得那樣快,不過眨眼的工夫,新年就要到了。


 


林大哥在外掃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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