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皎皎芳華
- 3762字
- 2025-04-08 16:47:59
13
那些藥沒有白喂,劉書年的確精神出了問題。
他的藥廠生意本就是應著國內戰事爬起來的,到了華盛頓,人生地不熟,沒過多久就開始周轉不過來。
從 38 年開始,每十年一次的經濟危機,大大小小的衝擊將劉書年逼得崩潰。
我的身體也壞了,再也生不出孩子,劉書年對我的強迫如同隔靴搔痒,他對孩子的偏執到了瘋魔的地步,但最終於事無補,反倒與兒子維持了一絲詭異的和平。
我拖著身體,就這麼S熬著,終於等到了兒子畢業,結婚生子,家庭美滿,我不能對不起護著我逃命的嫂子,對不住我早S的愛人。
如果不是被我發現,阿江和我阿兄的S,都不是意外的話。
新中國成立了,千家萬戶高唱歡歌,那群喪家之犬多半跑到了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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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許多年,一部分人跑來了美國。
其中一個,就是阿江曾經的戰友。阿江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記得他曾說,要跟阿兄,還有幾個兄弟見面。
我想知道阿江那晚有沒有留下什麼話,卻恰巧撞見此人來家中訛詐劉書年。
「老劉啊,不是我缺德,真沒錢了,當初那藥可是我幫著你下的,幫你解決了心腹大患,怎麼也不該隻值十塊銀圓吧!」
「那尹江可是燒得骨頭都沒剩!嘖嘖嘖,你說嫂子要是知道了……」
「你要多少?」
「嘿嘿嘿,不多不多,這個數!」
我立在門外,四肢百骸都蔓延出巨大的涼意和恨意,我準備動手。
哪怕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我以防身的名義託兒子買來了槍支,每天在隔音極好的地下室裡練習槍擊。
我不準備一槍斃命,他憑什麼能S得那麼痛快?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我開始準備沒幾天,經濟危機再次來襲,劉書年賠了個一幹二淨,徹底破產。
彼時大陸那邊傳來了老宅要拆遷的消息,劉書年不甘心,這筆橫財讓他重燃鬥志,他不由分說就買了機票,興衝衝地帶著我跟兒子回了國。
然後,就遇見了劉書年在家鄉就娶的妻子——曾吟秋。
這個可憐的女子,一生被劉家那對公婆趴在她身上吸血,被丈夫拋棄,空守了那麼多年,等來的卻是要把她安身立命的房子都要奪走的負心漢。
而她,胰腺癌晚期,如今沒幾日時間了。
她的爹娘和兄弟因為公婆的故意拖延和刁難導致被日軍虐S,我的阿江被活活燒S,我的爹娘被炸S,阿瑛飲彈自盡。
劉書年,千刀萬剐都不足以解恨!
14
第二天,我帶著阿江的照片去拜訪了吟秋。
我本以為她會怨我,遷怒我,咒罵我,但都沒有。這個女子面對如此背叛,在短短一天內就想好了反擊的法子,卻在面對我的時候,維持著最體面的溫柔和善意。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我們可以合作。
我提前在吟秋做的陽春面裡下了藥,吟秋拿著刀捅穿劉書年的時候,我坐在檐下,扭開了收音機的按鈕,多好聽啊,玉蘭落了,皎白得緊。
「你要自己點嗎?」吟秋在血潑中倒了兩桶汽油,將點燃的火柴遞給了我。
一生怨恨如今解脫,我接過,轉手拋進了屋中,頭也不回地關上了門。
「阿簡!阿簡!我們是夫妻啊!你為什麼!」
「救救我!好疼!」我聽到劉書年痛苦的哀嚎和嘶吼,周身都是快意。
「吟秋,吟秋!我當初對你是真心的,救我!快幫我滅火啊——」
他果然狗改不了吃屎,誰的真心,誰的尊嚴,都是他活著的絆腳石。
「一片真心可對天,長跪在地發誓言,哎咿咿呀呀——」
我笑出聲,臉上不知何時落滿了淚。
15
吟秋當日便去了,留下她們收養的小阿南託我照顧,我囑咐好兒子,一個人去了上海。
路過豬場,我將劉書年的骨灰撒在了攪滿豬糞和泥濘土地的道路上,來往的車輛,鐵籠裡的豬吧唧蠕動著屁股,縱直拉在了地面。
我查了很久,才知道阿江犧牲的海域在哪裡。
如今上海變化極大,街頭巷尾都是頂頂漂亮的姑娘,抱著奶茶在曼妙的街道上穿行,我不由想起了楊瑛。
我抱著一捧雛菊來到楊瑛犧牲的地方,如今已變成了學校,綠樹盈盈,甚美。
「阿簡,阿簡,你怎麼把我的小侄女變成小侄子啦!」
楊瑛還是舊日模樣,笑意盈盈地圍著我笑。
「算了,隻要是阿簡的孩子,我都喜歡。」
「你怎麼今天才來看我呀,我等了你好多年!」
「你看,我說的吧,我們的脊梁填滿了炮火,就炸不到孩子們了,他們可以讀書,肆意去尋自己的路!」
「阿簡,你怎麼哭啦?」
「你別哭呀,是我這樣子太醜了嗎,嚇到你了?」
悠悠生S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我抱著雛菊,在人潮如織的馬路上,痛哭出聲。
我租了一隻船,自己開到了海上,海面平靜無波,藍得像是浸油的布,那是阿江外套的顏色。
跳下去的時候,洶湧的窒息漫過來,我瞪大眼睛,隱約看到兩架燃燒著的戰機,在深海裡灼熱地發光,暖暖的。
遠遠地,有人在喚我,問我如果能回去,想去哪裡。
我不假思索地說:「南京,大光新村!」
「如果可以,讓吟秋也重新來過吧,她這輩子,太苦了,太苦了。」
16
我以為我S了。
夢醒時分,我回到了 1937 年,回到了大光新村那張熟悉的床上。
阿江一身軍裝站在床頭,月光落了滿身,那張我念了一輩子的臉輕輕貼著我的額頭,我抽噎著,很快痛哭出聲,抱著阿江的脖頸,淚落在他衣襟上,轟出好聞的暖氣。
「怎麼了,阿簡?」
「魘著了?不怕不怕!」
阿江將我抱在懷裡,就那麼慢慢哄著:「我給你買冠生園的火腿酥了,要不要吃?」
我SS抱著,怎麼都填不了內心的恐懼。
「阿簡,一會我要跟大哥一起跟兄弟們吃個飯,估摸沒多久就會回來。」
我劇烈顫抖著,此刻我確信,我沒有做夢,我是真的回來了!
來不及多想,我扯著阿江的胳膊,鄭重其事地將我所經歷的一切事無巨細全部告訴了阿江。
「你別不信我,我求你,今晚莫要去吃飯!」
「不,要去。」阿江沉默地把我的淚擦幹,臉色凝重。
「阿江!」我崩潰地尖叫,阿江忙捧住我的臉,「阿簡,你聽我說。」
「我信你。」
「楊瑛教你的密碼解讀,你還記得嗎?你知道劉書年的交易記錄都放在哪裡嗎?」
「知道。」我哽咽著哆嗦,拿出鋼筆就開始寫。
「我現在去隔壁喊大哥和嫂子,你跟嫂子就待在屋裡別出去。劉書年他們應該已經去酒樓了,大哥先去安撫,我去稟告隊長,帶著兵去搜屋子。」
「沒事的,好嗎,阿簡,我在呢,你還懷著孩子,萬事有我!」
阿江把他的一個配槍遞給我,轉身衝出了門,很快,他們兵分兩路開始行動,嫂子披著毯子,將我抱在懷裡,摩挲著我的臉,淚怎麼都止不住。
「阿簡,你受苦了……」
「大嫂!」我的淚快要流幹了,臉腫得厲害,內心卻無比安定。
阿江動作很快,外頭吵嚷起來,月色落在窗臺上,輕薄得像一層紗,它轉著轉著,很快便愈發寒涼。
「嫂子,落雪了。」
「嗯,落雪了。」
17
人贓俱獲,劉書年抵賴不得,哄騙大哥的酒連嘴都沒碰上,下一秒便被士兵狠狠踹到地上,槍抵在腦袋上,登時噤聲。
再見他,已是他證據確鑿,漢奸罪名成立,即將被處S的那天。
風流了一輩子的劉書年,此時落魄得像個乞丐,身上滿是傷口,他如同一隻蠕動的蛆,拱到我面前,目眦欲裂。
「文簡!文簡!我究竟哪裡對不住你!我愛你啊,我愛了你那麼多年,我們做了幾十年的夫妻,你為什麼!」
「你回來了。」我肯定地說,「也好。」
我隔著牢籠坐在他對面。
「你害我爹娘兄長丈夫S無葬身之地,借我之手,S害我的朋友去邀功……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你做的!你愛我?」
我冷笑:「你不過就是為了你那淺薄的自尊在找借口,你想要權勢,國難當頭也要做漢奸,你不該S嗎?!」
「你憑什麼想活著,活到享受將士們用性命換來的新中國?!」
「劉書年,有的時候,我真想問問你,你究竟執著的是我,還是一直壓你一頭的阿江!」
他怨憤地盯著我,眼神逐漸露出不解,瞳孔緩緩散開,嗬嗬地喘著粗氣,最終閉上了眼。
過了許久,他將一封血書遞給我,應當是認了命,望著狹窄窗戶透出來的天光,喃喃地說:
「你幫我給吟秋吧,算我求你。」
我冷笑著接過,轉頭當著他的面點燃,烈火猛地蹿起,劉書年徹底崩潰,尖叫著朝我嘶吼。
「劉書年,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隻能做牲畜!你知道嗎,上輩子, 我把你的骨灰澆在了豬屎遍地的地方, 被無數人踐踏。」
「吟秋會過得好好的, 她會遇到個好兒郎, 生兒育女,而你那吸血鬼爹娘, 估計早就被串了日本人刺刀了。」
「好好在地下團聚吧, 隻是不知道是先下油鍋還是上刀山呢?」
大仇得報, 我掏出手槍, 衝著他的四肢打了幾槍。
又沒讓他S,漢奸人人得而誅之。
上輩子總不能白練吧,不是嗎?
18
南京城很快就要破了,歷史洪流滾滾而過, 僅憑我們壓根做不了什麼。
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國軍封鎖道路的時候強制突出重圍, 帶著一批難民逃出生天,其中撞見個女人帶著個姑娘,跌跌撞撞的,有些像那個小阿南。
我想起吟秋的嘀咕, 上前詢問,果然是秋華。
「這錢和這饅頭你拿著, 你們往南走,會遇到個叫吟秋的, 她一定在等你!」
嫂子的臉色大駭,我想,我應該不比她好多少。
「(「」「她尋了你很久。」
我鄭重交代完, 就拉著嫂子去找爹娘、大哥和阿江。
他倆投了共產黨, 我們隨著大部隊北上, 一路顛簸, 最終到了延安,跟著黨走總是沒錯的, 比起許多彷徨的同胞, 我們更堅定了守護的目標。
那是一個國泰民安的新中國。
我沒敢去找楊瑛,天南海北, 這次沒有我, 沒有劉書年的從中作梗,她應當可以活下去。
等到光明的一天,我一定帶著家人去尋她。
這次, 她的禮物, 一定是幹幹淨淨的, 精美得跟她一樣。
我在延安遇到了吟秋,她果然也回來了。
真好。
「不是我說,你那一刀子, 的確扎偏了不少啊!」我調侃。
「第一次!我又不是學醫的, 況且,讓他疼S不就完了?」
「最毒婦人心!」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19
1987 年 10 月 16 日,秋雨。
玉蘭葉落了一地, 吟秋家很熱鬧, 她阿弟還放了一千響的鞭炮。
「嚯,好大陣仗!」我拉著嫂子的手,挽著楊瑛的胳膊,敲響了吟秋家的門。
秋華抱著桂花藕笑得開懷, 我朝她們揚了揚手裡的紅酒。
「怎麼,這樣的好日子不喊我們?」
「來來來!」
「不去買點什麼夫妻肺片啊,烤鴨啥的?素雞總有吧!豬頭肉也行啊!」
「就你挑嘴!」吟秋嗔怪。
「阿弟!你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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