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馮家阿姐
  • 3692字
  • 2025-03-19 14:41:38

還有春蘭姐偷了我的銅板,老皇帝駕崩,小皇帝放出假消息跑了,這些曾牽動我情緒的事情,我都想一件一件告訴阿姐。


這些信念將我撐得膨脹。


在菜刀劈下的剎那,我用盡全身力氣往後一滾。


下一秒,隻聽「轟」的一聲巨響,天地震顫,熊熊火光從城外燃了起來。


隨後是百萬雄師的怒吼,那吼聲震天動地,好似有千軍萬馬!


北靖王終於來了!


老王叔和王嬸也被這巨響震在原地,城裡瞬時亂了起來,有人喊著北靖王終於來救命了,求北靖王施舍糧食。


他們再顧不得我,推開門便跑了。


也對,有糧食了,誰還願意吃人呢?


我踉跄著爬起來,伸手去探容柯的鼻息。


他太安靜了。


安靜得和此刻亂作一團的利州城格格不入。


我去推他,可他一動也不動。


使出全身力氣想把他抱起來,卻發現掌心摸過他的脖頸,後腦勺上濡湿著,全是血。


我喚他的名字。


「容柯!容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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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啊……弟弟!」


喚著喚著,貼著我的小身體卻越發地涼,天上下起雨來,一顆顆砸在容柯的小臉上。


他才十歲。


不愧是老嬤嬤認的幹兒子,這樣的世道,恐怕也隻有死了才算有福氣。


我還得在煉獄裡掙扎。


17


北靖王大軍兵臨城下。


高聳的城牆下,無數百姓聽到炮火聲向外湧去,一群人蒼白消瘦得宛如話本中的僵屍,緩緩靠近城牆。


人們都太餓了,甚至能發出喊聲的都寥寥無幾。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北靖王撞開城門後便能得救的時候,天空中傳來咻的一聲厲響。


下一秒,無數燃著火的箭矢如雨點般向城內百姓襲來。


叮的一聲,第一箭射穿了跑在最前面那老婦的額頭。


所有人終於在此刻一致地發出刺耳尖叫,可那些箭來得又快又猛,人們還沒來得及逃,便被刺穿身體,永遠倒在雪地裡。


最前面一批人被箭矢射穿在地,後面一批人又被慌亂逃竄的人群推倒踩踏。


火光,屍體,漫天的血,無數的哀號。


一時間,真的分不清哪裡是地獄,哪裡是人間。


18


城裡的大火足足燒了三天三夜。


待將容柯埋葬後,我提著柴火刀去找王嬸。


可她家大門四敞大開,隻餘下灶房裡已經涼透了的一鍋肉湯。


灶膛裡,小小的銀平安鎖被燒黑一半,隻露出一個幾乎要看不清的「安」字。


我心裡憋著一口氣。


這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嬤嬤死了,容柯死了,無數人都死了,他們的死亡像是在我胸口重重添了一把柴火,我甚至覺得整個人都在燒,單層布鞋被雪浸湿,我卻感受不到一點寒冷。


我感覺到胸腔裡有聲音在奮力嘶吼。


憑什麼死的是我們?


憑什麼我們要替小皇帝受罪?


憑什麼這些不幸都降臨到我們身上?


我不想找我阿姐了!


這樣的世道,利州城裡這樣的慘絕人寰,還找阿姐做什麼?


要她來和我一起餓死嗎?


那股子烈火在我胸口熊熊燃燒,我拿著柴火刀的手都在抖,就在這時,我聽到灶房菜缸裡傳來嬰兒的啼哭。


我扭過頭去,對上缸裡年紀不大的女孩子,而她的懷裡,還抱著一個瘦到有些幹癟的嬰兒。


此刻的我大概如同惡鬼般兇神惡煞。


因為她滿眼都是驚慌失措。


「你……你是來吃我們的嗎?


「小妹太小了,隻有一丁點肉,別吃她。


「我是姐姐,你吃我吧。」


我呆呆看著她們,然後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19


第五天,北靖王才終於意識到利州城並百姓在負隅頑抗。


容柯的師父在箭雨中衝上城樓,高高揚起了白旗。


他死的時候身上還穿著當值的衣裳,那衣裳和御林軍的黑布甲很相似,故而還沒等他在城樓上站穩,便被北靖王軍中的小將射穿了頭顱。


寒風獵獵,灑滿熱血的白色旗幟在風中飄揚。


男人的頭向一旁歪著,身體卻死死跪在原地,怎麼也倒不下。


北靖王的軍隊進了城,最先頭的一行人直接吐了出來。


靠近城門的方向,無數屍體被炙烤成了焦炭,空氣中木頭燒焦的糊味兒和肉香來回交織,最後重重落入每個人的鼻腔。


人們從房屋裡探出頭來,無措又空洞地看向北靖王的軍隊。


就連馬兒都覺察到不安,一聲聲地打著響鼻。


無他,隻是人們都太餓了,看見活物都像是綠著眼睛的野狼。


北靖王率人推開了小皇帝行宮的大門。


人們踟蹰著跟上,又在宮門口被絆住了腳,一群苦難的人靜靜地站在原地,瘦削的、晦暗的身影,直直地目送著他們的新王登上寶座。


沒人知道未來會怎樣。


但,老皇帝、小皇帝、垂簾聽政的皇太後,和隨他們一起偷偷逃跑的大臣,每一個都驚人地相似。


所有踏上那金磚銀瓦的人,無一例外地,都被權勢模糊了面孔。


他們都一樣。


一樣的高高在上,一樣的將百姓當作棋子和工具。


我把磚頭壘了三塊,站在頂上,仔仔細細地看著那群站得筆直筆直的士兵。


阿姐啊阿姐,你到底在哪兒啊。


20


利州城裡的人死了太多太多。


北靖王上位的第一天,便命士兵挨家挨戶地搜查,人口重新登記造冊。


為了避免瘟疫,已經死了的人都拉去城外燒了。


城內開倉放糧,每家每戶都能按人頭領到對應份例的糧食。


士兵查到我家時,指著一大一小兩個小娃。


「你們是一家?」


「對,我的兩個妹妹。」


大一點的女娃拉住我的手指,細嫩的指腹從我粗糙的手背上劃過,她狠狠點頭。


「是,這是我阿姐。」


「叫什麼名字?」


「我叫馮二妹,這個叫三妹,小的叫四妹。」我說。


士兵們一臉憐憫。


「都是女人,還有個小娃娃,不容易咧。」


「你說皇帝的糧倉裡明明還有那麼多糧食,怎麼那狗皇帝就心那麼狠,不肯開倉給百姓們放糧。」


「還是靖王大方,入城第一天就開倉放糧,真是有善心!」


我壯著膽子,低低地問:


「幾位兵爺,你們軍裡,可有位姓馮的二十出頭的士兵?


「她是去年被抓去充軍的……」


沒等我說完,那士兵就一臉嚴肅地打斷了我。


「我們都是輪兵制,哪來的隨便抓走人去充軍的……」


內心的不安感越發洶湧。


「那狗皇帝帶著一隊兵馬往南邊逃,沒想到和南邊的那群蠻子正對上,蠻子多兇啊,聽說是都殺光了。」


我膝蓋一軟,耳邊響起轟鳴的噪聲,眼前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的好阿姐啊。


21


我好像睡了很久。


夢裡,阿姐溫柔地笑著看著我,點我的鼻尖。


「小皮猴,娘說了今晚要做腌菜燉肉,你可倒好,就把自己摔進腌菜缸子裡面了。


「衣服湿了還不敢說,這下好了,凍病了吧。」


阿姐端著一碗乳白乳白的湯,一勺勺往我嘴裡送。


那年的冬天好像很冷,湯碗上的霧氣蒸騰了我的眼睛,喝著喝著,一滴淚就砸進了碗裡。


「小妹別怕,爹娘那兒阿姐去說,你好好養病,快快好起來。


「你不是一直想吃豬皮凍嗎?等你退了燒,阿姐專門給你做一碗,大大的一碗,小妹想怎麼吃便怎麼吃,好不好?」


冬日的夜裡,窗外響起噼裡啪啦的爆竹聲。


阿姐將我摟在懷裡,一下一下地拍我的背。


她又給我講起了故事,那些天馬行空的,稀奇古怪的,來自阿姐故鄉的故事。


我卻隻想抓住她的手,告訴她我好想她呀。


告訴她我給她攢了九十三枚銅板,隻是我腦袋笨,沒有看住錢,等將來日子好過了,我再繼續攢,都給阿姐。


還想告訴她利州城裡的日子好難過呀,我真真是後悔當年入了徐府,如果能重來一次,即便是餓死,我也想餓死在阿姐身邊。


我看著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想把阿姐的臉刻進心裡。


畫面再一轉,爹爹猩紅著眼睛衝進家裡,拿起皮鞭就往我身上抽來。


「你個小崽子!你怎麼不去死!還偷錢!」


我看見夢中的那個年歲尚小的自己梗著脖子朝爹爹喊:「我不是偷!那是娘給阿姐攢的嫁妝,你不能拿去花!」


爹爹舉起長鞭,眼瞅著就要抽到我臉上來。


阿姐瘦削的肩膀,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


「我是姐姐,你抽我吧。」


血色鞭痕在阿姐的後背綻放。


可她將我擁在懷裡,隻笑看著我,像在告訴我別害怕, 有阿姐在。


我努力張開嘴, 可無論怎麼使勁,那些話都被死死壓進了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隻有眼裡的淚汩汩地流。


夢的最後,我陷入深深的, 沉沉的黑暗。


再次醒來, 最先蘇醒的是味覺。


帶著淡淡米香的湯汁被一勺勺灌進我的嘴巴, 我聽到旁邊有小姑娘碎碎地念叨:


「阿姐啊,你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呀。


「隔壁的嬸娘說,再不醒過來, 人會燒成傻子的。」


「放屁……怎麼會……成……傻子?」


我聲音粗啞, 卻讓小姑娘喜得又蹦又跳。


「我阿姐醒了!阿姐終於醒了!」


22


果然如當年那商人所說,北靖王下達政令的速度真真是快。


不過十幾日,利州城已經在士兵的幫助下恢復如初。


除了城裡明顯少了一半的人外,幾乎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我帶著兩個小姑娘,去給老嬤嬤和容柯上了三炷香。


三丫滿臉好奇地問:「他們是誰呀。」


「這是阿姐的弟弟, 你們的哥哥, 那是阿姐的養母, 也是你們的半個娘。」


三丫很乖, 老老實實地跟著我給牌位磕了三個頭。


先前城裡人吃人, 我甚至連牌位都不敢給老嬤嬤和容柯上。


如今北靖王開倉放糧,我終於得以有機會, 給我的娘,我的弟弟, 好好地立一座碑,豎一塊牌位。


……


再後來, 我在這座我原本不喜歡的利州城安了家。


靠一手手藝活養活了兩個妹妹, 又送她們出嫁。


我手裡的銅板早就不止百個,可我還是愛攢,收了銀錠子也換成銅板,一枚枚一串串, 用細棉布包起來,壓在枕頭下。


記憶裡阿姐總說不必埋怨爹娘,他們隻是被時代裹挾的可憐人。


「(「」「來了!」


客人帶著年幼的孩子,看著我切出一塊潤潤的豬油皂,再仔仔細細地包好。


那孩子看著也就隻有三歲不到, 眼睛大大的,有幾分像我阿姐。


我叫客人等等,去後院拿了個荷葉做的腳踏扇, 送給了那個娃娃。


客人一臉驚喜地道謝, 還叫小娃娃一並說謝謝。


「謝謝馮二嬸~」


小娃娃聲音嬌嬌軟軟, 聽得人心都化了。


等她們走遠了,我聽到那小娃問:


「娘,為何那嬸娘叫二嬸呀?」


「因為她還有個阿姐, 她行二,因此才叫二嬸呀……」


夏日炎炎,我踩了一腳荷葉扇,涼風帶著荷葉的清香飄來。


昏昏欲睡中, 我好像見到了我阿姐笑吟吟的一張俏臉。


「小妹呀,阿姐給你做個荷葉扇好不好呀?」


我好像也變回那個年歲小小的女娃,脆生生地喊:


「好哦!阿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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