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南北星
- 3263字
- 2025-03-18 14:53:03
後來,張洋被他們送進了鎮上的醫院。
馬老板雖然財大氣粗,卻也不敢鬧出人命。
老太到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馬老板和他的人早就溜了,連醫藥費也沒留下。
「兒啊......」
老太的臉皺成一團,兩片嘴唇嗫嚅著,原本精亮的眼睛裡全是哀怨,轉身扇了我兩巴掌。
「滾!都是因為你,我兒子才要遭這種罪!」
疼。
「滾啊!當初就不該買你!」
好疼。
她嘶吼著,把我推出病房。
我在走廊過道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冰涼的過道風吹著手上的傷口,我閉著眼,酒精的氣味鑽進鼻腔,絲絲冷氣浸得人心寒。
「能不能通融一下啊姑娘,我們真的沒錢。」
「不好意思,這個沒商量的,已經給你們降到最低了。」
「姑娘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我兒子還年輕啊,他不能死啊。」
「不好意思,這個真的不行,您還是想辦法籌錢吧。」
老太正拉著護士求情,頭部重擊,怎麼想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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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著惡心的眩暈感扶牆站起身,向她們走去。
「媽,您去照顧張洋吧,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說實話我沒有愧疚感,也沒有負罪感,什麼感覺也沒有,隻是覺得這樣做比較好,隻是覺得,昨晚那兩巴掌,真他媽的疼啊。
?
我在鎮上轉了一天,沒有店願意要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
傍晚,我在鎮子的小廣場上遇到了一個小樂隊,他們在賣唱,聽了我的境況後,這群年輕人很高興幫助我。
「下面這首歌,送給這位姑娘的丈夫,他現在正躺在醫院裡,由於沒有足夠的醫藥費,她的丈夫還不能得到及時的診治。如果您願意出一份力,我們將無比感謝,祝您今天愉快!也祝願那位先生早日康復。」
樂隊唱了三天,每天都有不少老頭老太太圍觀叫好,但沒幾個人給錢,我更不能向樂隊張口。
一個面館老板娘聽到我的情況後,願意讓我去她的店裡打臨時工,就這樣我忙活了一個星期,湊夠了醫藥費。
我把錢交到老太的手上,我們兩人都松了口氣。
我不欠張洋的了。
這段時間一直忙著湊錢,差點把逃走的事耽擱了。
老太要陪床,我要幫工,她不能時時刻刻盯著我,於是我從樂隊那裡借來了手機。
我躲在僻靜的小巷裡,顫抖著撥通了電話,內心警惕著四周,表面盡量裝作若無其事。
「喂,我是小北。」話一出口,眼淚也跟著往下掉。
「小北!你在哪?這兩年我們一直在找你......」
「你聽我說,電話裡說不清楚,我被拐賣了,馬上定位這個手機,來找我。」
「好,我馬上來。」
我害怕被老太或張洋或任何人抓個正著,準備掛電話。
「你要好好的,等我來接你。」
我蹲在地上哭的不成樣子
——謝謝你們還沒放棄我。
後來周姑娘問我,當時有機會為什麼不逃。
我端著一杯苦咖啡,猛地灌了一口:「因為我要他們下地獄。」
?
張洋養好病後,我再度回到山溪村。
一切看起來一如往常,隻有我知道,我在蟄伏,我在等。
每每我閉上眼,又能看見豬圈裡女人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看見傻姑娘黑色的長發在水中泡開,看見馬老板肥碩的脖頸在我身上起伏。
午夜夢回,我還會想到周姑娘的忍辱負重,想到老李的其他七個老婆,想到所有困在山裡的拐賣女孩。
我在等一個機會,一個扳倒那窩人販子的機會。
為了這個機會,我又苦苦等了三年。
?
08
我生不出孩子,為此挨了不少打罵。
老太很喜歡小孩,尤其是男孩,每當有小孩路過小院前,她都會叫他們來吃糖。
「這都兩年了,你肚子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也不知道,以前醫生說我體寒,不太容易懷孕......」我弱弱地接話。
「唉,這個家少了點熱鬧的感覺啊,有個孩子就好了啊。」
「我知道,媽,你別難過,都是我不好,都怪我生不出孩子。」我作勢抹了一把眼淚。
「好孩子,不怪你,我這幾天想啊,要不給洋洋再找一個,你覺得怎麼樣?」
老太拉住我的手,期待地看著我。
「當然好啊,我也想養孩子的,可就是生不出來,唉。」
「沒事沒事,等生出來一起養就是了。」
老太很高興,笑得露出了兩排黃牙。
?
人販子來的時候是深夜,一個五花大綁的小姑娘被扔在了房間裡。
「放開我!你們這群狗娘養的!有本事弄死我啊!」
小姑娘嘴裡一直喊個不停,嘴角是血,脖子上青一塊紫一塊,短袖有撕裂的痕跡,牛仔褲的扣子沒扣好。
和我來的時候一樣,老太扇了她幾巴掌,又罵了好一會,小姑娘終於安靜了。
「良哥,謝謝啊,麻煩你了,又跑這一趟。」
原來這個人販子叫良哥,我記得他的鷹鉤鼻,左眼上有道疤,寸頭。
即使兩年不見,我仍然認得出來,魔鬼。
他也認出了我,歪著嘴角看了看我。
「看來你過得還不錯。」
「是啊,多虧了良哥,我才能過的這麼幸福,我老公和婆婆都對我很好,一直想找機會謝謝你。」見到他的時候我果然還是害怕了,腳在發抖,隻能強撐著繼續說:「今天太晚了,都不能請你吃飯了,有點可惜啊。要不過幾天來吃個飯?」
「沒空。」
「那要不等孩子生了來吃滿月酒?」
「是啊是啊,滿月酒一定要來吃的,多虧良哥了。」老太也點點頭。
他沒回答,抖了抖煙灰。
「大哥,走了嗎?」是那個矮個子,摸過我的腿,他見到我露出了嘲諷的神情。
「女人就是骨頭賤啊,被操過就乖了。」
我的笑容僵了一下,假裝沒聽到這話,繼續邀請他們:「下次一起來吃滿月酒啊。」
良哥掐了煙,清了清嗓子:「行。」
?
車開遠了,我回屋,張洋坐在廳堂削蘋果,蘋果皮長長地垂到地上。
「吃嗎?」
「不了。」
我坐下來,盯著牆發呆,一時隻剩下啃蘋果的聲音,很清脆。
「你快進去吧,早點做完早點睡覺。」
他沒理我,兀自把蘋果啃完,拍了拍手,走進了房間。
「滾啊!別碰我!」
我聽見打罵聲透過那扇門傳出來,姑娘在尖叫,然後是喘氣聲。
「你們都不得好死......」
「給我閉嘴!臭婊子!早就被他們玩過了吧,裝什麼純潔。」
我拿起一個蘋果攥在手裡,摸了摸它的表皮。
房間裡沒有聲音了。
蘋果紅得通透,我拿起刀開始削,可我削的蘋果皮卻老是斷掉。
我削了三個蘋果,一個一個端正地放在小桌子上。
張洋出來時額上還帶著汗珠。
「吃嗎?」
「不了。」
老太早就睡下了,那姑娘也不知怎麼樣了。
「別浪費。」
說完他走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於是我一個人一點點吃掉了三個蘋果,吃得我想吐,但我還是吃完了,一直吃到雞鳴三聲,
兩天了,那姑娘鐵了心不吃不喝,臉都發青了。
張洋沒辦法,捏著她的鼻子硬是灌了些許白粥下去。
「讓我跟她談談吧。」
我搬了把椅子,走進房間,在她對面坐下。
姑娘被一根鐵鏈拴在牆角,頭垂著,頭發上有血。
「我叫小南,你叫什麼名字?」
她一動不動,看起來就像個死人。
「我也是被賣過來的,能理解你的心情。」
她的腳輕微地抽了一下。
「你聽我說,吃了飯才有力氣活,活著就有希望,能做你想做的事。」
她慢慢抬起頭,眼皮腫著,臉頰上是幹掉的淚痕。
「你來這多少時間了。」
「兩年。」
「你不想回去嗎?」
「我在這過的挺好,適應了就好。」
「呵呵,滾吧,這種生活你也覺得好?」
我去洗了塊毛巾,給她擦了擦臉。
「我叫小南,你叫什麼?」
她又低下了頭。
「竹梓清。」
我伸手抱住她。
「小清,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知道你心裡難受,這些我也體會過,但至少你還活著啊,你還沒有被打敗,你還年輕還有希望,千萬不要放棄自己。」
「會好起來的,隻要你不放棄,隻要你還相信希望,那麼總有擊退黑暗的那一天。」
她的身體在顫抖,我的肩膀被熱淚浸透。
「記得嗎,我們都活在陰溝裡,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想哭就哭吧,哭完這一場,繼續活下去。」
我幫她解開了鐵鏈,她抱著我哭得很大聲,最後哭得睡著了。
你要好好活著,至少要好好生下孩子,活到滿月酒那一天。
我給她講我來這之後發生的事情,給她講我是怎麼被老太虐待,給她講李家喜宴,給她講豬圈裡的李三娘,講我走失的事情,講傻姑娘的事情,講馬老板和周姑娘。
告訴她,其實你已經很幸運了。
我帶她一起割草收菜,帶她一起洗衣做飯,帶她爬屋頂看星星,帶她去小賣部買小零食。
她漸漸地會笑了,也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方式,甚至也能聽懂一些方言,跟老太一起罵人。
她和張洋睡臥室,我在廳堂打地鋪,但她總是半夜偷偷跑出來吵著要跟我睡。
我摟著她,輕輕拍她的背,給她唱歌,哄她入睡。
「夜空中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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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竹梓清才十九歲,可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
老太不讓她做重活,家裡的吃食也好了起來。
一天,她吵著要吃麻辣魚頭,於是我帶她去溪邊抓魚。她赤腳走進溪裡,開心地潑水。
「小心點,魚都被你嚇跑了!」我笑著指責她。
「小南姐,你會遊泳嗎?」
「我啊,不會。」
「我也不會,嘻嘻。」
「不會還那麼開心,嘻嘻。」我向她潑水。
「哎呀,別潑了別潑了,對孕婦好一點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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