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男人啐了一口。

「她背著爺們偷吃白饅頭，當然該打！下不出蛋的老母雞，怎麼配吃那樣好的東西？！」說完他的大掌朝著我抓來，「不過嘛，若是你乖乖跟了我，頓頓都有肉吃！」

我扣住男人的手腕一拉一拽，清脆的骨裂聲伴隨他的慘叫響起。

隨後，我猛地將人扔出數丈遠，淡淡警告。

「再有下次登門，我就拍碎你的腦袋。記住了嗎？」

那人直挺挺撞上隔壁的籬笆牆，沉重的身體轟然落地。

他半晌才費勁地爬起來，吐出兩顆帶血的門牙，憎恨又恐懼地盯著我看。

活脫脫像在看一個瘋子。

「妖女……妖女！

「你給我等著！」

我並未太當回事。

就算修為不曾完全恢復，對付普通人還是綽綽有餘。

可是此刻，眼前的字跡卻飛快地滑過。

越來越密集。

幾乎到了觸目驚心的程度。

【完了完了完了！全書最虐的地方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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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我不敢看，聽說因為女主護著魔靈根的鹿鳴，然後和男主打起來了？】

【女主求求你了，別和男主徹底決裂，你把鹿鳴讓出去吧！反正她也是個魔靈根，早晚都得被誅殺的！】

【樓上有病啊，憑什麼讓我們女主讓？讓個屁！】

【誰告訴你們鹿鳴一定是魔靈根？原著設定隻是鹿芽和鹿鳴並蒂雙生，同為靈根。萬一那個魔是鹿芽呢？】

【煩死了，吵什麼吵，兩個都殺了不就好了？】

【總之別讓男主和女主 BE 啊！他們可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宿命，這倆龍套又不重要，死綠茶和這個莫名其妙的小村姑趕緊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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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被放大了千百倍，一下一下地震徹耳膜。

窗外悶雷滾滾，黑雲壓頂，似乎在醞釀著一場暴雨。

鹿鳴有些擔憂地看著我：「仙人姐姐，你怎麼了？」

我捂著胸口，反復吐息，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要因為我難過，反正我也活不了太久。

「他們說，我出生便有仙家斷言，我會死在今年。」

鹿鳴輕輕地說道。

「雖然有點委屈，不過，死前能救你，我已經很高興了，從來沒有人像娘親一樣保護我呢，真的，我一點也不遺憾。

「姐姐，你為什麼哭？」

我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水，蹲下來，摸了摸鹿鳴的頭。

「你都說了我是神仙，那你，要不要跟我許個願望？比如平安健康地活下去？」

她看著我，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

「嗯……

「如果有來世，我不想當活人參，我隻想當普通人。我想有個親人。

「姐姐，若我死了，你可以拿走我身上對你有用的所有東西，隻要將我埋葬在村口的杏花樹下就好了。」

「你不會死。」

我緩緩起身，取出那柄沉甸甸的重華劍。

「就算真的會，也一定是在我倒下之後。」

「可是仙人說……天道如此……」

「神仙不會錯嗎？天道不會錯嗎？憑什麼有些人生來就是眾星捧月，有些人生來就注定要去死啊？這是什麼狗屁道理！」我聽到自己的胸腔裡發出冷笑。

「若是上蒼不公，諸神德不配位，就給我趁早換一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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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屋外的狂風驟雨之中，有一縷祥雲翩然而至。

瞬間淺淡的金色光華如同流水鋪開。

仿佛周圍飛沙走石的塵土不能沾染分毫。

池行微，還有跟在他身旁的鹿芽，站在了村子前。

一群原本浩浩蕩蕩準備找我算賬的村民看到如此景象，全呆住了。

隨後嚇得紛紛跪在地上，不斷叩首。

他們高呼仙人駕到，賜下甘霖，實在是恩澤庇佑。

太可笑了。

鹿鳴真真切切救過那麼多人的性命，卻被他們肆意壓榨。

池行微什麼都沒做，隻需要現身，就會莫名其妙地被捧上神壇。

我倒提重華劍走了出去。

「師尊來此有何貴幹？」

男人還沒開口，就被鹿芽搶白道：「師姐，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包庇的是魔靈根！」

我聽她說話就煩，一道劍風斬了過去。

「你閉嘴。」

池行微斂下眼睫，輕聲嘆息。

「塵渺，別再意氣用事，你率先找到了魔靈根卻不殺之，不就是在等我來找你麼？

「為師會給她一個痛快，你可以去靈池療傷，過往之事一筆勾銷，隨我回去吧。」

「是啊，師姐，師尊為了尋找你可謂用盡了苦心，雖然你當初屠殺村民無數，可是知錯能改，就……」

我根本不願意再聽她再挑撥是非。

一掌揮了出去。

毫無防備的鹿芽從御劍上重重跌落下來，狼狽不堪地滾在地上。

隨後我用縛靈索將她牢牢困在了原地，分毫也動彈不得。

「薛塵渺！」

「我在呢，師父。」我彎了彎嘴角，「您別急著動怒，我問一件事。」

「魔靈根和天靈根並蒂雙生，憑什麼你就篤定，你不會錯殺無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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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行微冷冷地說道：「我與鹿芽朝夕相伴，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天性純良！你再如此冥頑不化，為師隻能——」

「隻能怎麼樣？

「殺了我？」

我還是那樣帶著笑，隻是笑意不達眼底。

手裡的重華劍一寸寸青鋒出鞘，寒芒乍現。

「我給過你機會的。

「曾經你的確能殺我，但現在不能了。

「因為，我受夠了天下第一的劍修，是個口啞心盲、是非不分的廢物。」

那些飄在空中的話，已經快到幾乎看不清了。

【薛塵渺瘋了吧？】

【她不過是同齡人中的翹楚，居然想單挑千年來第一天才劍修？】

【找死啊。】

【不是，沒人覺得女主好狂妄好瘋批好帶感嗎？】

【我女兒怎麼忽然氣場一下子不一樣了？！不會吧不會吧，開啟隱藏劇情了嗎？】

【男女主 CP 黨碎了，該死的是那個綠茶小三賤女人啊啊啊啊！】

我不再理會那些自相矛盾的言語，它們似乎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了。

話落，身動。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在一道如同天雷乍亮的劍光撕裂夜空之時。

我看到了剎那間被照亮的大地萬物，看清了每一個人的神情。

驚恐、畏懼、敬畏、不可置信。

池行微淺琥珀色瞳中，波瀾不驚的淡定徹底坍塌。

意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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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隱瞞了一件事。

從我能看到那些飄浮的字跡之時，我便意識到這個世界的法則或許並不尋常。

它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沒關系的，隻要全心全意信任我的師尊就好了。

隻要等待著他的救贖就好了。

隻要我用持之以恆的愛，感化修無情道的池行微就好了。

他是愛我的。

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為什麼，我的生死存亡，要系於他人？

所以我刻意藏拙。

那些過目不忘的心法，背出來磕磕絆絆。

那些爛熟於心的劍譜，比武時生澀不堪。

甚至我擅闖鬼蜮差點和魔族同歸於盡，都是假的。

我騙過了池行微，騙過了其他修行者，甚至騙過了「天道」。

因為每一次預言成真，而每一次它們總是站在池行微那一邊。

我不知道這種能力會不會壓制我，讓我永遠都隻能被男主壓制。

如果我的修為真的不過爾爾，那十七劍下去，我早就是個廢人了。

接下來是生是死，都要看他池行微的臉色。

自然，我的偽裝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毫無紕漏。

比如那次在紫竹苑，我實在是太憤憤不平，以至於沒忍住動了手。

隻能怪池行微太傲慢了。

他甚至不願意去想其中的蹊蹺【為什麼我重傷在身，還能和他打得有來有回？

當然是為了試探他的底線究竟在哪裡。

現在，這場戲，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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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行微被我打敗的那一刻。

曾經矗立在我面前似乎永遠巍峨的高山轟然傾塌。

原來不過是海市蜃樓。

我提著帶血的劍。

甚至沒有多給男人一個眼神。

他的心痛和種種情緒，如今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一步一步走到了鹿芽的身邊。

劍尖挑起她的下巴。

「你自己招呢，還是我幫你？」

她那雙原本無辜又楚楚可憐的眸子徹底變得陰狠，死死盯著我。

索性徹底不裝了。

「好，好，好！薛塵渺，你還真能忍啊！」

「彼此彼此，身為魔靈根，你的演技不是更勝一籌嗎？」我譏諷地一笑，「連號稱天才的無情道都對你格外憐憫，深信不疑呢。」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是呀，師尊，你說說你，怎麼連我那麼拙劣的謊言都識不破？

「一個陪在你身邊十餘載，一個不過才出現月餘。

「你們人類，當真是賤骨頭。

「其實你不是看不出真相，你隻是有恃無恐，覺得薛塵渺對你忠心不二，不可能離開你，對吧？！哈哈哈哈哈！」

池行微被她氣得臉色慘白，嘔出一口鮮血。

「孽徒！魔物！都是你從中作梗，挑撥離間！不然，我和塵渺也不會走到如今師徒離心的地步！」

鹿芽緩慢扭動著脖子，漆黑的瞳仁緩慢擴散，直到佔據了整個瞳孔。

聽到池行微這麼說，她笑得更是猖狂快意。

「我親愛的師尊, 怎麼, 曾經將過錯都推到師姐身上, 現如今輪到我了？

「你難道不知道真相嗎？你不會去徹查到底嗎？

「還不是為了保全你守護靈根的清譽？！

「你可千萬別忘了, 那十七劍是你親手捅的！經脈是你廢的！是你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受盡屈辱, 也是你把她打下懸崖, 讓她生死未卜的！」

「你閉嘴！」

我冷眼看著曾經親密的師徒反目，竟然覺得內心毫無波瀾。

大抵是失望了太多次。

如今他們互相推諉, 在我眼中和狗咬狗沒分別。

可是鹿芽忽然神色一變。

她居然生生折斷了自己的雙臂, 掙脫縛靈索。

「打不過你們兩個, 那就在死前帶走我的好妹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完，她那斷臂處竟然生長出類似於蛇身的黏滑觸手，朝著鹿鳴飛撲過去！

「不要！」

我的確沒想到, 魔靈根毫無人性。

連自己在世間唯一的血脈至親也毫不在乎。

剛剛那一戰耗損了我不少精氣, 就在我飛快以血結咒的時候——

池行微擋在了鹿鳴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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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觸手直接穿透了男人的心髒。

剎那間，鮮血四濺，而鹿芽就像碰到了劇烈腐蝕的毒藥。

尖利的慘叫聲幾乎撕裂人的耳膜, 直衝雲霄。

可是被直擊要害的池行微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本來就落敗負傷，如今口鼻之間更是源源不斷地往外淌血, 臉色蒼白到了極致。

我有剎那的震愕。

隨後飛撲過去, 將鹿鳴緊緊護在身後。

「姐，仙人姐姐……」

「別怕，沒事了。有我在。」

下一刻，我看到池行微用出了曾經教我的日月同壽劍法。

仿佛九天之上的磅礴劍氣裹挾著巨大的呼嘯風聲, 穿透兩個人的身體。

他要和魔靈根同歸於盡！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已經遲了。

魔靈根身死魂消, 瞬間化作黑霧彌散。

而池行微也再支撐不住倒了下去，他的眼神看向我，竟有一層悲傷的底色。

我看見他費力地翕動嘴唇。

「愛……

或許小師妹在天靈根的加持下急於求成，直接闖入了魔族盤踞的村落。

「而直」「抱歉。」

他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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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怔地看著那個陪伴我十幾年的男人雙瞳渙散, 徹底失去聲息。

如果不是他臨死前說出這句話。

而是那些飄浮的字跡再次提醒我。

我甚至以為整個世界都不過是一場巨大的騙局。

他，池行微, 愛我嗎？

可是為什麼要讓我如同捕風捉影, 患得患失？

為什麼我幾乎感受不到他的愛呢？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被堅定地選擇過, 被認可，被包容, 哪怕是平等尊重地對待？

或許，我找不到答案了。

也沒有必要尋找那個所謂的答案。

因為男人的愛根本算不上多麼彌足珍貴的東西。

也就在同時，那些不斷飄浮在空中的字跡逐漸變得模糊, 再模糊，直到徹底消失。

好像有什麼一直束縛在身上的枷鎖也徹底斷開。

全身都感受到了宛若新生的輕松。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朝身後的少女伸出手來。

「鹿鳴, 你說，你想要一個親人, 正好和姐姐的願望一樣呢。

「隻不過姐姐接下來還有很長的修行之路要走, 或許會風餐露宿，會很辛苦。

「因為我還未曾查清當年滅族之仇的真相, 我還要為死不瞑目的親人們討一個公道。所以, 我必須變得更強大。

「你若是……」

「我願意！姐姐！我願意！」

她揚起天真爛漫的笑, 用力撲在我懷裡。

我緩緩仰起臉。

隻是這一次，天邊那不斷浮現的字跡變得越來越淺，越來越淡。

直到再也看不見, 就像是我的一場幻覺。

而我，好像徹底掙脫桎梏，奔赴更遠的山巔。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