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黑鳥
- 3860字
- 2025-03-13 15:06:02
「你猜她打算幹什麼?」
宋聞一字一句,毫不留情:「所以謝先生,你不僅保護不了她,還差點讓她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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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穩後,我沒有動,也不想搭理旁邊的人。
從醫院出來後,我一直沒法忘掉謝延最後那個絕望的、心如死灰的眼神。
他本來精神狀態就不好,宋聞偏偏還說那些去刺激他。
宋聞似乎也不介意。
他示意司機下車後,就陪我在車裡坐著。
過了許久,他緩緩開口。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嗎?
「不是三年前,而是十二年前——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七日,在榕城的中心公園。」
我愣住了。
宋聞像是陷入回憶裡,自顧自說道。
「你和謝延每周末都會到榕城唯一的公園裡賣自己捏制的泥人,這也是你們唯一的生活來源。
「泥人是謝延做的,說實話做得還可以,但這些東西,富人看不上,窮人不會買,一周下來也賣不了幾個。
「於是你讓謝延守著攤位,自己裝了一小盒去其他地方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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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能賣光,謝延一直以為是你口才好,但他不知道——每次你都會砸碎其中一個泥人,然後坐在路邊號啕大哭,一有人來問,你就哭訴自己不小心摔碎了要賣的東西,回家一定會被自己賭博的父親和酗酒的母親毆打。
「就這樣,你通常半天就能賣完,運氣好的話,還能拿到好心人多給的錢。
「你賺到錢後也舍不得花,除了每次固定會花幾塊錢買吃的,其他都交給謝延存起來。
「而那些好吃的你都隻買一份,你跟謝延說你吃過了——你也確實吃過了,公園裡有個土地廟,裡面的貢品幾乎成了你的米缸,要不是怕被謝延懷疑,你能天天在那吃到飽。
「你自己不信那些忌諱,但又不敢讓謝延吃,你怕他遭報應。
「除了有一次,你吃到一個從沒見過的、又特別好吃的貢果,你忍不住拿了一個帶給謝延。為了那一個果子,從不信鬼神的你磕了三次頭。」
我目瞪口呆。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
這些事連謝延也不知道。
宋聞淡淡笑了笑。
「你第一次摔泥人時,還不太熟練,專門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它拋高摔碎。
「那個地方確實沒人,但停了一輛車,你摔泥人的時候不小心砸到了那輛車。」
「……你當時在車裡?」
「嗯。」
宋聞看向車窗外。
漆黑的夜裡,不遠處的宋宅寂靜得有些瘆人。
「十八歲時我被自己的母親和哥哥聯手陷害,雖然僥幸活了下來,但當時的我不僅失去了健康的雙腿,還被送到了最偏遠荒涼的城鎮。
「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就坐在車裡,就像現在這樣,透過車窗看著外面的世界。
「那天本來也隻是很普通的一天,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直到你拋出去的東西砸到我的車上。
「你以為車裡沒人,就直接跳上車撿東西,誰知道站上車頂後,你又發現這個高度可以讓你爬到旁邊的一棵柿子樹上……最後,你在我的車頂跳上跳下,摘了一大兜柿子。
「你留了四個在車蓋上。」
宋聞垂下眼眸,又補了一句。
「是裡面最醜的四個,因為你隻想給謝延吃好看的果子。」
「……」
好吧,我確實沒想到這種事還有被揭穿的一天。
宋聞一點一點掰開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意歡,我沒辦法不介意他。
「你年少時吃了不少的苦,再加上性格使然,你對一切人或事都緊閉心門,甚至是毫不掩飾的頑劣和冷漠。
「大部分福利院出來的小孩都不喜歡提起自己的遭遇,害怕別人的同情憐憫,可你不一樣,你巴不得編得更慘一點,因為你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也不在意被人揭穿。
「這個世界上你唯一在意的,隻有謝延——他曾經得到過你全部的、最濃烈的感情。
「所以看到你和謝延在一起,我沒辦法冷靜,我怕你心軟,怕他跟你說都是誤會後,你想跟我離婚,回到他身邊……」
這還是宋聞第一次和我說這麼多。
我動了動手指,發現沒法從他掌心抽出來後,便也作罷。
「如果我就是想和你離婚呢?」我問了一句。
「嘶——」
話還沒說完,手掌忽然像是要被捏碎了一樣。
宋聞很快放緩力道,隻是仍舊沒有松手。
「意歡,你知道我最厭惡的一個字是什麼嗎?」
宋聞慢條斯理地替我按揉被捏痛的手指。
「是我的姓氏。
「那個地方腐朽、陰暗,裡面的每個人都是怪物。
「我在榕城的那兩年,每天都想著怎麼讓宋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但我最近發現,它也並不是毫無可取之處。
「比如我父母十幾年來都恨不得掐死對方,但依舊沒有離婚,因為宋家的體面和規矩不允許有人讓這個姓氏淪為別人的飯後闲談。
「我不在意這條規矩背後的理由,但我忽然很欣賞這樣的做法。」
宋聞終於抬起眼眸。
他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在宋家,隻有喪偶,沒有離婚。
「所以沈意歡,你走不了。」
這大概是宋聞第一次這麼強硬地對我說話,他此刻的偏執也是我從未見過的。
可我並不意外。
一個能單槍匹馬從榕城殺回宋家的人,怎麼可能是純良之輩。
我冷不丁問出今晚一直壓在心頭的問題。
「既然你對我這麼勢在必得……那以你的手段,這些年不可能毫無作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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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聞一頓。
「你懷疑我?」
他冷下臉來:「我如果要做什麼,在榕城就下手了,你也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跟謝延結婚。」
「那三年前我遇到你,真的是巧合嗎?」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我也跟在你身邊這麼久了,你暗處有多少保鏢我還是清楚的。如果不是你默許,我根本不可能闖進那個房間。」
「不是巧合。」
宋聞也不否認。
「是我讓人引黃德石來茶館的,因為我猜到你要做什麼,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
「當時你身上帶的刀也是我讓保鏢趁機收走的。」
「說到那把刀……你今晚是故意帶過去的吧?」我接著追問。
「你帶上它,是怕我和謝延誤會解開後舊情復燃,想讓謝延死心。」
「可是宋家到醫院要四十五分鍾,算算時間,你出發時我也才剛到醫院……為什麼你比我還要早知道其中的內情呢?」
「你未免太小瞧宋家的情報網了。」宋聞不疾不徐道,「林誠是我的人,他有什麼事我這邊自然會第一時間知道。
「從他們剛出車禍,到謝延所有的資料和動向擺在我面前,最多隻要半小時而已。」
我沉默了片刻。
「既然是半個小時就能查到的事情,這些年你真的半點都不知情?
「還有,當年在醫院,你說和我打個賭,是篤定了謝延會『出軌』嗎?」
「我隻是在賭,屬於我的萬分之一的機會而已。
「難道我好不容易有了得到你的希望,還要主動替謝延找苦衷再把你還回去嗎?」
宋聞自嘲地笑了笑。
「沈意歡,我沒有那麼下賤吧。」
「……」我一時無話可說。
「我在你心裡,就這麼比不上謝延嗎?」宋聞聲音裡聽不出情緒,「你是不是忘了,現在我才是你的丈夫。」
「我不是那個意思……
「算了,你別多想,我不該隨便懷疑你的。」
我壓下內心的煩躁,轉移話題,「我們先回去吧,在車裡坐半天了。」
忽然,我又想起了什麼。
「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會很忙,你晚上不用等我吃飯。」
說完後走出幾步我才發現宋聞沒跟上來。
「你為了躲我……都不願意回家了嗎?」
路燈下,宋聞靜靜地望著我,「不用你躲,我走就是了。」
??
不是,我是真的有工作要忙啊!
然而宋聞沒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徑直讓司機載他離開了。
29
一整個晚上,宋聞的電話打不通,消息也不回。
第二天他的助理告訴我,宋聞連夜飛去了自己名下的一個小島,但具體是哪個島,宋聞沒告訴任何人。
「宋先生說,他這段時間都不會回來的,讓您不必找他,他不會給您提離婚的機會的。」
「……請你轉達一下他,我沒有要提離婚。」
「很抱歉,我現在也聯系不上宋先生了。」
……
我真是明白了什麼叫焦頭爛額。
又過了幾天,林誠終於醒了。
他開口說要見我。
當時我就在醫院,手裡是剛拿到的謝延的檢測報告,上面的【確診抑鬱】幾個字十分刺眼。
可接下來還有更棘手的——
林誠說,他可以不控訴謝延故意謀殺的罪過,但有兩個條件。
一是他要謝延退出娛樂圈。
二是謝延必須離開京城,且永遠不能回來。
「他退圈的解約條款我可以幫忙解決。」
退出娛樂圈還好說,謝延本身對這個圈子並不留戀,他現在的狀態也不適合再出現在鏡頭前了。
但是永遠不能踏入京城……這未免也太霸道了。
可林誠油鹽不進,死不松口。
「我這條命是宋先生給的,我就是見不得宋先生受委屈。
「這件事是我自己的主意,您找宋先生告狀也沒用,宋先生就算要責罰我我也不會改口。
「謝延如果不肯離開,我保證他這輩子隻能在監獄裡度過。」
我咬了咬牙,最終還是答應了。
臨走前林誠忽然開口。
「宋太太,你可能不知道。
「當年宋先生回京城奪權,九死一生,唯一的囑託就是如果他死了,讓我幫忙照顧你。
「後來等他成功時,你已經快結婚了,宋先生便沒再打擾你的生活。但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保護你。
「你婚後的第二年搶資源得罪了人,被人下藥。你是不是到現在還以為那隻是些不入流的小伎倆——畢竟藥性也不是特別烈,沒多久謝延也來接你了。
「事實上你隔壁屋裡攝像機都準備好了,你得罪的人背後的金主是另一條道上的,手段出了名的陰狠,你隻要進了那間屋子,就別想出來。
「宋先生當時正在處理宋家殘黨,卻為了趕去救你,暴露了位置遭到他們的反撲身受重傷。」
「還有啊,」林誠哼了一聲,「你那次中的藥雖然不算烈,卻十分陰毒,他們是做了兩手準備的,如果你跑了,三個小時內不緩解,人就廢了。
「要我說宋先生直接進去洞房就好了,他還派人去通知謝延,呵,那小子能比得上宋先生嗎?」
……我決定當作沒聽到最後一句。
「前年我被人尾隨,救我的也是宋聞的人嗎?」
「你自己去問宋先生吧,反正他背地裡給你們解決了不少麻煩,我也不是次次都清楚的。」
30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忙到腳不沾地。
之前我負責的幾個影視項目開始落地推進了,手下幾個藝人的商務代言也要洽談。
與此同時,謝延退圈的消息轟動一時,有人拍到了謝延出車禍時的畫面,網上猜什麼的都有。
這件事的公關也費了我不少腦細胞。
至於林誠提出的那兩個要求,謝延很平靜地接受了。
他說,他想回榕城了。
一個月後離開京城那天,是我送他去的機場。
我給了他一張卡,他不肯收,我隻好強硬塞他口袋裡。
他的眼睛紅得厲害,一直低頭沒看我。
我也一路沉默。
我至今仍然記得十年前我和謝延剛來京城時,滿懷期待又忐忑不安的心情。
那時我預想過千百種未來,唯獨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
——沒有謝延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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