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某個月考放榜的日子。

我抬頭往上尋。

第一名，莊則琛。

恍恍惚惚，我對上一雙黑白分明，又飛快躲開的視線。

人群中面無表情的少年轉身欲走。

我深深吸氣：

「莊則琛！」

所有人都轉過頭。

少年停住，眼神錯愕。

13

我走向他，故作自然：

「大家說要聚餐，你去哪兒啊？」

他冷淡垂眸：

「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我知道，他從來不參加這些班級活動。

因為父母實在太辛苦，他不忍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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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我，還不懂一個少年的自尊。

隻是在大家議論他清高不合群時，覺得他的特立獨行還挺酷。

我點點頭，拎起書包準備走。

莊則琛皺眉：「你做什麼？」

我點頭：

「我也不去。」

他欲言又止。

結果剛出校門我就被攔住。

一個高大俊秀的男生傻笑著，遞來一封情書。

「周小蝶，你有男朋友嗎？」

圍觀的人迅速起哄。

莊則琛也停了下來，看向這邊。

男生紅著臉，語無倫次地表達著注意我很久了，知道追我的人很多，能不能加個微信。

換做以前，加就加了，我也無所謂。

但看著莊則琛臉色越來越黑，我趕緊打斷：

「抱歉，我現在隻想好好學習！」

男生狐疑的視線掃過不遠處的紅榜。

我倆的名次，幾乎前後腳。

我輕咳兩聲，臉不紅心不跳：

「不好意思，我不喜歡吊車尾。隻喜歡頭腦聰明的，越聰明越好，比如什麼......年級第一之類的。」

我幾乎是在報莊則琛的身份證號。

果然，他身形一僵，拔腿就走，夕陽照得男生的耳朵逐漸發紅。

我趕緊去追。

隻聽見被我撇下的男生咬牙罵了一句：

「......怎麼感覺我成了他倆的 Play？」

我並不知道，我走後，驚起的水花不斷：

「臥槽，他倆在談？！」

「沒有吧！」

「我能說我真的偷偷磕過他倆嗎！」

「嘖嘖，我早說莊則琛看周小蝶的眼神不清白！沒想到是雙向奔赴啊......嘿嘿......」

「......」

沉默往前一段，莊則琛突然停住。

聲音低啞，似乎在忍耐：

「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無辜聳肩：

「我也要回家呀，順路咯。」

我跟莊則琛家，順八竿子打不著的路。

他自然也清楚。

可是拿我沒辦法。

「......隨你。」

他不理我了。

這可難不倒我。

我直接打直球。

「你剛剛聽見我表白了嗎？」

莊則琛渾身緊繃。

不知想到什麼，冷聲道：

「你不是說書呆子最沒意思嗎？」

我頓感不妙。

似乎，我曾經說過這話。

但高中時候的我是個膽小鬼。

不在意的，可以大大咧咧打打鬧鬧。

面對真正喜歡的人，反而藏在心底，生怕和對方扯上關系似的。

所以當大家玩笑間問起我對莊則琛的看法。

我心裡慌亂，嘴上卻故作冷淡。

原來這些，他一直都很在意的嗎？

他自嘲般笑笑，掩住眼底的晦暗：

「還是你玩膩了，想換個類型，大小姐？」

他話中帶刺。

神色卻不自然。

我停下腳步：

「莊則琛，我會證明給你看。」

14

我主動找班主任報名參加 1 對 1 學習小組。

莊則琛卻選擇輔導了另一個男生。

我知道他是故意避開我。

無所謂，我會主動。

隻要有不懂的題目，我都厚著臉皮去找他。

一整個學期，我瘋了一般玩命學習。

到最後一次月考，直線上升近兩百名。

離莊則琛還很遠，但足以驚掉其他人的下巴。

就連最抗拒的體考八百米，我也硬著頭皮上了。

咬牙跑到終點的時候，我嘴唇發白，朝莊則琛揚起一個虛弱的笑。

看吧，我能做到的。

相信我啊。

搖搖晃晃的下一秒，沉默寡言的少年表情終於變了。

醒來時，校醫院的老師訓我胡來。

明明正逢經期，逞強跑什麼八百米？

陪在一旁的班長說，見我暈倒，大家都沒反應過來。

是莊則琛瘋了一般把我抱過來的。

我心念一動。

唇角微勾。

他是在意我的。

明明我也感覺到好幾次，他想要靠近。

最後卻又莫名冷淡下來。

來來回回，我都有點自我懷疑了。

莊則琛比我想象中難追。

我之前怎麼追到手的？

想不起來了。

腦子陣陣抽痛。

【放棄吧。他沒那麼喜歡你。】

【喜歡你的人很多，他也沒什麼好的。】

【他根本配不上你。】

莫名的聲音湧入腦海。

氣得我猛拍額頭。

閉嘴閉嘴閉嘴！

把眾人嚇一大跳。

「不會摔壞腦子了吧？」

我咬牙，下定決心。

成人禮後，離高考不到一個月。

早早結束散場後，莊則琛在路邊幫父母撿垃圾。

我拾起腳邊的一個空瓶，手機響了。

薛業打電話叫我去聚餐。

想到那個大冒險，我沒好氣地拒絕。

「我有事。」

「不是吧，這麼多人你都拒了，真要追那個書呆子？他爸媽是掃大街的你知道不？你要是玩玩就當我沒說......」

他語調高揚，透過免提，讓不遠處的少年一滯。

我氣沉丹田，大聲回懟：

「玩你個頭！掃大街又怎麼了？你會掃大街嗎？啊？就是說不會！你一個不會掃大街的憑什麼看不起他爸媽？他就是掃大街也比你們厲害！我就喜歡他！就喜歡！最喜歡！」

掛斷電話。

一整條街都寂靜了。

薛業這個沒長嘴巴子的。

我氣他，也氣我自己。

氣我曾經的膽怯。

莊則琛剛想轉身，我大吼一聲：

「站住！」

他被我鎮住了。

像個被女匪盯上的良家婦男。

我氣勢洶洶，走到表情詭異復雜的少年面前。

踮腳直接啵了一下。

他瞳孔猛縮：

「周小蝶——」

「你都聽到了，我再說一次——我周小蝶就喜歡你，隻喜歡你莊則琛。不是打賭，也沒有騙你，你喜歡我的酒窩，我以後就天天對你笑！我親你，隻親你，才不是可憐你！彩禮不用那麼多，看在是你的份上，我給你便宜點兒！把你自己打包送上門就行！對了，我以後癖好可能有點奇怪，你要提前適應，記得校服別扔，我們可以嗚——」

憋了一長串沒說完，嘴被捂住了。

莊則琛的耳朵早已紅到了脖子根。

眉眼滿是惱羞，堅冰終於融化，暈著水意：

「低聲些！你、你怎麼不知羞？」

我扯開他的手，冷哼。

「莊則琛，你敢說你不喜歡我？」

他松開手，閃躲：

「我......」

「不用現在告訴我，」我咬了咬唇：「等考完再說！你、你好好想想！」

日記本裡那些酸澀的少年心事，他的自卑，如今的我全都知道。

所以這次，換我勇敢。

他要是再敢玩自卑，我就打爆他的頭！

心裡放完狠話。

我轉身走了兩步。

又若無其事地回來。

把空瓶扔進他手裡的垃圾袋。

再低頭頂著漸漸發燙的臉頰健步如飛。

媽呀。

快逃！

沒有人發現。

少年望著遠去的背影，低聲喃喃。

「當然......喜歡啊......」

眼神無比溫柔。

卻裹著厚重的悲傷。

15

我睜開眼，回到熟悉的臥室。

望著眼前的日記本。

恍如隔世。

回憶起之前的種種。

長舒一口氣。

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沒有誤會了。

這次，不會再錯過了吧？

我看向床邊，渾身僵硬。

還是一個枕頭。

一套生活用品。

......怎麼回事？

為什麼還是沒有莊則琛？

難道還是沒有改變結局嗎？

我問日記本。

沒有回應。

心沉到谷底。

薛業打來電話。

我回過神：

「薛業，莊則琛什麼時候結的婚？」

我不想放棄。

或許還能來得及......

電話那頭呼吸一滯。

良久，才聽到薛業沙啞開口：

「小蝴蝶，忘了他吧——」

「今天，是莊則琛的忌日。」

所有的詭異玩笑加起來。

都沒有這一個來得恐怖。

我聽見自己僵硬顫抖的笑聲：

「薛業......你瘋了嗎？」

他不再說話。

發來一個地址。

是莊則琛的墓地。

窗外一陣驚雷閃過。

手機滾落在地上。

無聲無息。

「......」

莊則琛的父母對我很是熟悉。

沉默握著我的手。

千言萬語似乎早已訴說。

可我渾身發麻，好像感知不到任何。

他們說。

莊則琛，永遠停在了十八歲。

他死於一場光榮的意外。見義勇為。

原來不是他忘了我。

而是我忘了這件事。

他們說我每年都會來看莊則琛。

莊則琛的日記本，也是他們親手交給我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又是怎麼離開的。

遊魂一般，渾渾噩噩。

正逢高考結束。

笑鬧的學生們經過。

熱烈討論：

「高考最刺激的不是金榜題名，而是陰差陽錯！」

陰差陽錯......

好狠的陰差陽錯。

我把自己關進屋子裡，瘋狂翻閱莊則琛的日記。

9 月 6 日。

「......」

11 月 18 日。

「......」

3 月 11 日。

「......」

5 月 27 日。

「......」

6 月。

消失在 6 月。

永遠停留的 6 月。

最後一篇，他寫下了自己的志願。

那是我們曾經一起約定的城市。

眼淚瘋狂墜落。

我聽到一聲極輕的嘆息。

似乎有人正拭去我的眼淚。

抬頭，莊則琛正溫柔看著我。

隔著水霧，我狠狠瞪向他：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的吧？！所以才一次次推開我！為了讓我心安理得忘記你？」

「你幹嘛要去救那個女生？你是傻瓜嗎！他有刀，你不知道避開嗎！你這個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嗚嗚嗚」

我語無倫次地罵他，毫無理智，吼得撕心裂肺，直到泣不成聲。

莊則琛慌了，把我抱在懷裡，不停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那天晚上，我想去找你的。」

「我看到那個女生一個人等在那裡，就想到你，你也一個人在等我，我很怕，我想去找你的，我怕你也遇到危險，沒人救你怎麼辦？」

因為想去找我的念頭太強烈。

所以化作一縷執念，附身到了日記本上。

「嗚嗚嗚你個笨蛋......那你現在還來找我幹嘛......」

「對不起......」

「我想讓你忘了我，我不值得......可是，最後好像還是舍不得，對不起......」

他抱著我，向來寡言的家伙，笨拙地道歉。

「你在哪找來的那個女生來騙我？你到底親了她沒有？」

「沒有，沒有！那都是假的！」

我哭累了。

分不清真假，也不想去甄別。

就在他懷裡昏昏欲睡。

隱約中，他拉著我的手，溫柔拍著我的背，一下一下。

「小蝴蝶，睡吧，我帶你回家......」

一陣刺眼的白光中。

我醒了。

16

大腦抽疼。

我緩緩睜開眼。

爸爸，媽媽，還有薛業......

他們眼眶發紅，閃過欣喜。

「小蝶，你感覺怎麼樣？！」

他們說，我抑鬱發作，暈倒在房子裡，差點出事。

原來如此。

原來這十年來。

真的隻是我的臆想。

原來，執念最深的是我。

爸媽神色倉皇，蒼老了許多。

握著我的手，聲音發顫：

「寶貝，你忘了他吧。」

薛業眼角也紅了。

「小蝴蝶，怪我，我知道你喜歡莊則琛，是我看他不順眼才慫恿你......」

我閉了閉眼。

聲音嘶啞：

「這不是你的錯。」

「爸，媽, 我會忘了他的。」

他們愕然。

我卻沒什麼反應。

我寧願故事的結局, 沒有結局。

可我的故事, 還沒有結束。

太多愛我的人，需要我的交代。

我答應了莊則琛。

這一輩子，我要好好過。

「......」

十年。

又十年。

一轉眼,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

又是一個 6 月。

我在陽臺讀書。

一隻蝴蝶, 落在我指尖。

我怔怔凝視它緩慢撲閃的翅膀。

屏住呼吸。

「......莊則琛，是你嗎？」

指尖發顫。

蝴蝶飛走了。

我慌忙從躺椅上起身, 追逐到室內。

不見了。

「怎麼了？六神無主的。」

前年去世的媽媽正端著早飯出來。

我瞪大眼：

「......媽？！」

說完便被自己年輕稚嫩的嗓音驚到了。

她笑：

「你這表情，活像多久沒見我似的。」

「趕緊吃飯吧，今天有點遲了, 一會王叔送你去學校。」

我愣愣盯著她。

繼而是室內熟悉而陌生的一切。

我似乎, 再一次來到了某個平行世界。

17

破天荒，莊則琛主動跟我打招呼。

我像個怪咖一樣死死盯著他半天。

直到少年尷尬地放下手。

無事發生地坐回位置上。

是幻覺吧。

我沒有跟他說一個字。

持續了半個月。

少年終於忍不住了。

「周小蝶，你......很討厭我嗎？」

我又盯了他半天。

收回眼神。

冷淡道：

「沒有。」

不是幻覺。

可是，我不敢了。

沒有勇氣再接近他。

也沒有勇氣再親歷一次那樣的結局。

就這樣吧，莊則琛。

喜歡一個人，不是非要在一起。

看著他在這個世界某一個角落閃閃發光, 足矣。

隻要他好好地。

可是莊則琛偏不。

他像變了個人似的。

我越冷漠，他就越纏人。

說什麼喜歡我。

還問我喜歡看什麼電影。

電影這個字眼, 讓我渾身一顫。

過往種種如潮水淌過。

我下意識用憤怒掩飾著內心的恐慌：

「我不喜歡看電影！你、你離我遠點！」

莊則琛一僵。

高大的男生低垂肩膀, 像隻被雨淋湿的大狗。

笑容卑微酸澀：

「我知道我不配喜歡你。」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丟臉？」

我聽得更生氣了。

反駁的話冒到嘴邊，又強行咽了下去。

不行。

不能給他希望。

可是這個莊則琛，好像越挫越勇了！

有男生跟我表白的場合, 總會冒出一個冷著臉的他。

「同學，早戀違反校規。」

對方不是莫名其妙就是無能狂怒。

而我, 逐漸麻木。

轉身欲走。

衣角被輕輕勾住。

莊則琛一臉無辜：

「今天一對一輔導，你不來嗎？」

正要拒絕，他又低下頭，一臉自嘲：

「反正他們都看不起我。你不來......也沒關系。」

四面八方「看不起」他的同學 ABCD：「？？？」

這個莊則琛，怎麼聽不懂話呢！

坐在教室裡，聽他講題的我, 一臉鬱悶。

他卻笑得很開心：

「怎麼，是哪裡聽不懂？」

......氣死我了。

18

我罵罵咧咧睜開眼。

熟悉的臥室，熟悉的天花板。

心漸漸下沉。

終於，還是醒了嗎？

「寶寶，在看什麼？」

腰間多出一隻有力的胳膊。

低啞酥麻的聲音在耳側傳來。

......等等, 還沒醒嗎？

我愣愣回頭。

男人睡眼惺忪，彎彎眼角：

「在找老公嗎？」

是幻覺吧。

「你，到底是誰？」

莊則琛聞言蹙眉, 捧起我的臉, 語帶擔憂：

「怎麼了寶貝, 哪裡不舒服嗎？是老公啊！」

他嘟囔著往下看了看。

「最近公司忙，都沒怎麼健身, 腹肌是有點不明顯了......我明天開始練！嘖, 都結婚五年了，現在想甩掉我也晚了！」

我猛地起身。

翻找起床頭櫃裡的日記本。

對上一雙冷峻眉眼——

「【【」後續又憑空多了很多頁......

淚意洶湧，我咬著下唇，把莊則琛嚇壞了。

抱我到床上, 慌慌張張問我怎麼了。

我死死回抱住他。

像失而復得的珍寶。

「......」

被暫時忘卻的日記本停留在最後一頁。

空白頁面上，多出幾行字。

【小蝴蝶。】

【做個好夢。】

【這一次，換我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