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睿笑著跟我打招呼，學姐喊得雲淡風輕，好像他從來沒在床上失控喘息，親得我嘴唇紅腫。

時過境遷，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如此而已。

我笑得比趙睿還雲淡風輕，我甚至還開他和陳靜瑜的玩笑：「情侶裝啊，很般配喲！」

陳靜瑜羞澀地看了趙睿一眼。趙睿沒看她，也沒有對我這句話提出任何異議，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默認了。

大概是後者吧。

祝百年好合。我在心裡送上五個字，轉身去找其他相熟的同事了。

我再也沒有跟趙睿說過一句話，甚至沒再看他一眼——盡管我們就坐在一張桌子上。

婚禮進行到嘉賓互動的環節了，陳靜瑜是伴娘，喵醬點名讓趙睿上臺跟陳靜瑜一起玩喂蛋糕的遊戲。

八名未婚男女兩人一組，男賓坐在椅子上，身上圍好圍裙，伴娘蒙起眼睛，在限定的時間內用勺子給男賓喂蛋糕，喂得最快的勝出者獲得婚禮回禮，失敗的表演節目。

隔著人群和舞臺的燈光，我看到陳靜瑜把蛋糕送到趙睿嘴邊，趙睿張開嘴，奶油沾到了他的下巴上。

所有人都在笑。包括趙睿。

我看不下去了。

胸口有點悶，我悄悄起身，想去外面抽支煙。

跳槽後，工作壓力太大，我學會了抽煙。細長一支慢慢抽完，心裡會平靜許多。

第二支煙還沒抽完，一個人影擋住了我頭頂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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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出來了？」趙睿看著我，漆黑的瞳仁，長長的睫毛。我在他眼底深處看到了自己的臉，白白的，小小的，又冰又冷。

我愣了一下沒吭聲。他出來幹嘛？來找我的嗎？不會吧，他不是都放下了嗎？

趙睿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我沒理他，自顧自慢慢吞吐著煙霧。

「煙草有害健康。」趙睿皺眉。他皺眉的樣子也很好看。

「要你管？」我輕飄飄朝他臉上吐了口煙霧，「小屁孩，一邊玩去。」

趙睿不吭聲，從我手裡把煙扯出來扔到地上，用腳碾滅。

「你幹什麼？」我惱了。

「我沒有跟陳靜瑜好，」趙睿說，「衣服是碰巧。」

我還是沒吭聲。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了，我害怕。

「你一直不理我，飯都不吃了就要走，是在吃醋嗎？」趙睿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沒有！別胡說。」我猛地抬頭看著他。極力否認。

「那你為什麼天天偷看我的微博？」趙睿抓住我的手臂，「還有，我豆瓣的動態裡面，給我評論和點贊的那個『橘子小姐』是不是你？」

我：「……」

他說的都對，不過我不會承認的。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我。」趙睿說：「周尹南，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我要跟他在一起嗎？在他身上浪費幾個月或者一兩年的時間？

不，這不在我的人生規劃中。他不適合我，我也不適合他，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可是，他的眼睛多好看啊，他身上的味道又那麼好聞。隻是這樣看著他，我的心就變得又甜又軟。

潘潘說的對，婚禮上有我想見的男人。我滿心欣喜地買新衫，化了隆重的全妝，就是為了在婚禮上和他相遇。

我不說話，趙睿也不說話。這個對視久到我的眼眶開始酸痛了，我移開視線看向遠處。

趙睿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一下，說：「我明白了。」

「我不會再打擾你了。」他的聲音很輕，比風還要輕。

我張張嘴想叫住他，最後卻隻是沉默地看著他越走越遠。陽光照在他的後背上，我忽然想起那個雨夜，他的肩膀被大雨淋得透湿的樣子。

我重新拿出一支煙，手卻顫抖得無法將它點燃。很久沒有這麼難過了，我的心口一陣陣地抽痛，像被鈍刀反復切割。

我虛弱沒有力氣。很想哭。

我的包包還在酒店的宴會廳，本來想拿了包包跟喵醬打個招呼就走，結果遇到敬酒團來敬酒。

心中難受，我來者不拒，誰敬酒我都一飲而盡。

掌聲和歡呼聲將我包圍，我飄飄然傻笑，直到最後趙睿推開眾人，攔住了我的酒杯。

「你喝醉了。」趙睿黑著臉，皺著眉，語氣很差。

同事們開始起哄，看我和趙睿的眼神變得曖昧起來，我看到陳靜瑜臉色煞白，愣愣看著我。

「我送你回去。」趙睿拎著我的包，用力拽著我的胳膊把我往前拖，動作一點都不溫柔。

我覺得很丟臉，我不知道趙睿發什麼神經。

但是周圍全是人，我拉不下臉跟他吵，我隻能努力踩穩步子，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大家點頭致意，抱歉要先離席。

到了酒店門口，趙睿把我塞進出租車，把我的包包扔到我懷裡。

就在他準備關車門的時候，包包從我膝蓋上滑下來，掉到了車外的地上。

我呆呆看著趙睿，有點反應不過來。我真的搞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兇。我喝我的酒，關他屁事？還拽我的胳膊，還扔我的包，他是不是有病。

趙睿瞪了我幾秒鍾，低頭把包撿起來。他打開副駕的車門坐了進來，跟司機說了我家的地址。

「你怎麼知道我住哪裡？」我驚訝地問他。

趙睿沒理我。

酒勁上來，我在出租車上睡著了。

等我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趙睿臂彎裡，他扶著我，電梯正在上行。

他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啊。幹淨清新，像雨後的松林。我靠在他肩膀上，渾身輕飄飄像踩在雲朵上。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趙睿的嘴唇抿得緊緊的。他還在生氣，不理我。

可是他的手臂妥帖地扶著我，又溫暖又有力。

他喜歡我。

趙睿把我送到家門口，看我打開房門，他轉身要走。

「趙睿。」我叫住他。

他沉默了兩秒鍾才回過身來，卻固執地不肯看我的臉。

「謝謝你。」我輕聲說。

「不用客氣。」趙睿說完又要走。

「趙睿。」我又叫住他。

這一次，他終於肯跟我對視了，他凝視著我的眼睛，很用力地凝視，似乎想一直看到我的心底裡去。

我的心砰砰狂跳起來，嘴唇充血，嗓子發緊，我目不轉睛地看著趙睿的雙眼。看它們從迷茫變得灼熱起來。

趙睿向前走了一步，我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想吻我。我知道。

時間似乎靜止了，我能聽見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我仰頭看著他，無法移開視線。

趙睿的喉結動了一下, 他說：「別這麼看我。」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輕得像耳語，還有些嘶啞, 卻性感得讓我發抖。

我該怎麼做？

移開視線，關上房門, 讓生活沿著既定的軌道向前；還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用力吻住他的嘴唇？

我的腦子轟隆隆亂響，幾百匹野馬在裡面狂奔嘶吼。

可是, 還不等我做出選擇，趙睿已經後退一步, 轉身走了。他沒有吻我，他轉身走了。

他比我想象的還要清高, 還要倔強，還要驕傲。

電梯門開了, 電梯門關了。趙睿的臉從門縫中慢慢消失。他的雙眼已經冷靜下來，熾熱不再。

我呆呆站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不！」我衝向電梯，伸手猛按下行鍵。

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的。如果我能在一樓攔住趙睿，我就跟他在一起。

我喜歡他，在飲水機旁邊不小心碰到他，看到他臉紅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他了。

電梯一到一樓我就衝了出去。可是, 門廳裡空蕩蕩的，沒有趙睿的影子。

我拼命狂奔，終於, 遠遠的, 在小區門口，我看到了趙睿。

他走得很快, 沒有半分猶豫。他的背影那麼決絕, 沒有給我留任何挽回的餘地——不，他給過我很多次機會。是我的錯, 我不是那個對的人。

我這顆精明世故的老心髒，怎麼配得上這樣全心全意的靈魂？

陽光下把他的背影曬退了色，他淺藍的襯衫變成了白色, 那白色灼痛了我的眼。

我抬起手想喊他的名字，聲音哽在喉間卻無法出口。

我是誰？我是周尹南，30 歲的周尹南，一心隻想往上爬，事業正處於黃金階段的周尹南。

我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麻煩, 去跟一個 23 歲的小男孩談戀愛？

愛情？三個月、最多半年就能消退的、膚淺的東西, 值得我去耗費精力和時間嗎？

不。我想, 它不值得。

酒吧裡最帥的男人？我環顧四周，鎖定了我的目標。

「□（」我看著趙睿的身影消失在小區門口, 在他消失的那個拐角, 圍牆上的薔薇正開得燦爛，花團錦簇。

我想起林白的那首詩：

一月你還沒有出現/二月你睡在隔壁/三月下起了大雨/四月裡遍地薔薇/五月我們對面坐著/

猶如夢中。

不，我和趙睿不會再面對面坐著了。

四月裡遍地薔薇, 我們的故事，在四月結束了。

他不會知道，我短暫地愛過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