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丈夫是醫院最有聖心的醫生，領導器重，下屬愛戴，患者尊敬。

在所有人眼裡，他唯一的不足就是有我這個蠻不講理，不知體諒的妻子。

所以當八歲的女孩再次捂著心髒，要求丈夫和她媽媽結婚才肯做手術時，我笑了，欣然答應。

1

「我就要趙叔叔做我爸爸！」

小女孩細微的哭腔在耳邊隱約響起時，我眼前還是一片模糊，後背重擊的痛感還那麼清晰，我下意識扶住牆壁。

直到另一道悲切的女聲傳來：「瑩瑩乖，別哭了。」

「不，媽媽，瑩瑩害怕。」

小女孩一手捂著胸口，一手緊緊抓住身邊醫生，她長得很漂亮，眼裡盛滿了淚水。

「趙叔叔，要是我死了，媽媽就隻是一個人了，你跟媽媽結婚好不好，幫瑩瑩照顧媽媽。」

我的丈夫趙啟溫柔撫摸小女孩頭頂，道：「趙叔叔會一直陪著你做手術，瑩瑩不會有事的。」

「你怎麼跑來這兒了。」他無奈地看著我，跟周圍人解釋：「我老婆不是故意的，就是愛多想，我會好好跟她解釋的。」

聞言，柳瑩瑩掙脫媽媽的懷抱，衝進趙啟懷裡：「我不要！趙叔叔不當我爸爸，我就不做手術！」

她聲嘶力竭，小孩子尖細的嗓音幾乎穿透整個樓層，面色瞬間漲紅。

趙啟連忙哄她：「好好，趙叔叔答應你，瑩瑩別急，對身體不好。」

柳桑仿佛才看見我一般，落著淚，也去攬著柳瑩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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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啊許小姐，是趙醫生對瑩瑩太好了，她從小沒有爸爸，太依賴了，早就聽說過您人好，等她手術結束就好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幕，我竟然重生了。

上輩子同樣的場景裡，柳瑩瑩此話一出，我就厲聲呵斥，小女孩嚇得昏厥，丈夫立刻抱起她衝向急救室，一堆人簇擁著，就剩我被指指點點，說我心量狹小，跟個小孩子計較。

此刻也同樣如此，這三人的熱鬧讓醫院走廊堵得水泄不通，有不少人已經因為柳瑩瑩擔心母親的話感動的落淚，他們嘀嘀咕咕。

「這小女孩太懂事了，自己病成這樣還要操心她媽媽。」

「什麼人啊，小孩子就是太害怕了嘛，就當哄哄她積德不行嗎？」

「趙醫生還是那麼善良。」

一片指責聲裡，我回了回神，扶著牆，緩慢站直身子，一字一頓：「好啊。」

周遭瞬間寂靜。

「趙啟，我也同意。」

「我們離婚吧。」

2

理所當然的，趙啟把我話當成賭氣之言。

我卻繼續道：「你不跟我離婚，怎麼做這小孩的爸爸？」

「還是說你騙這小孩呢？」

趙啟下意識看向柳瑩瑩，再抬頭看我，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你說什麼呢。」

柳瑩瑩卻興奮極了：「阿姨你答應了嗎？」

我胸腔裡的恨意還沒徹底消散，對著趙啟一字一頓道：「當然，隻要你的趙叔叔同意。」

趙啟揉揉柳瑩瑩的頭，看著像極了一個為病人奔波而累倒的好醫生，他聲音裡滿是疲憊：「老婆，別火上澆油了好不好。」

女人也警惕地看著我，她甚至護在這兩個人身前，仿佛我是什麼洪水猛獸，而她是勇敢保護兩人的英雄。

我不屑再與這幾人多言：「小朋友，你看趙叔叔不是很願意的樣子，你要加油哦。」

柳瑩瑩也不知是不是激動過頭，竟然如上一世般又暈了過去，趙啟連忙抱起他，失望地看著我：「你跟個孩子計較什麼！」

上輩子我不同意，她們說我計較，這輩子我同意了，他們竟還能說我計較。

什麼事在他們嘴裡都能變成我的不是。

也是，我名聲在這個醫院夠糟糕了。

何必跟他們再多言。

我撥開還在看熱鬧的人群，果然在角落看到了瘦小的女兒，我心情激蕩，衝上去抱住她：「寶寶，來了多久了？？」

寧寧小聲道：「......媽媽，我剛來。」

衣角的褶皺卻暴露了她在說謊。

3

其實上輩子這個時候，我還單純地以為趙啟隻是一個過於善良的醫生，自己也不至於對一個重病的小孩說什麼狠話，之所以那麼快辯駁，正是因為我看見我女兒正在角落。

我生怕女兒會相信趙啟要做別人爸爸的話，這才趕忙制止柳瑩瑩的話頭，生怕寧寧聽見傷心。

這輩子跟他們多爭執的時間裡，寧寧應當是全聽到了。

聽到了也好，我摸著女兒黃軟的頭發，眼裡全是悲傷。

寧寧是我和趙啟結婚兩年後生下的孩子，她從小體弱多病，三兩頭就要進醫院，她爸爸是醫院裡的醫生，常常忙得回不了家，女兒在家裡見不到他，進了醫院，趙啟又是最正義最優秀的，他的時間要用來幫助別的病人，自己家的女兒他也是顧不上的。

然而醫生不都是這樣嗎？最多是趙啟要格外不顧家一點。

因此上輩子我雖因此常跟趙啟爭執，卻還是按耐住了離婚的念頭，趙啟再不顧家，也是醫院裡人人愛戴的醫生，女兒就算是住院，身邊也是認識她的叔叔阿姨，她能得到更好的照顧。

抱著這樣的念頭，我接受上司的派遣，去了外地工作，女兒的病需要很多的錢，我不能放松，瘋狂加班，女兒的身體也漸漸好起來，每每放假回家，她都要健康一點。

乖巧的女兒怯怯地問我能不能陪著她，我也跟她做下約定，明年二月，媽媽就回到寧寧身邊工作，我還記得寧寧當時興奮的小臉，抱著我死不撒手。

然而我卻在約定前三個月，接到女兒死亡通知的電話。

手術間門口，趙啟還不可置信，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隻是捐骨髓，這是小手術，怎麼就......」

我奔回醫院，女兒的身體還沒送進停屍間，我麻木地聽著護士，她說，寧寧運氣不好，捐骨髓引起了並發症，當場死在了手術臺。

「運氣？」

「捐骨髓？」

我甚至笑了，這些詞竟然能落在寧寧身上，她明明是那麼脆弱。

我麻木:「誰讓寧寧捐骨髓的？」

護士眼神落在了趙啟身上。

接受骨髓捐贈那家人愛憐地抱住自己的孩子，卻防備地看著我。

就連他們都知道，捐骨髓這件事是對我女兒是傷害。

他們在怕我這個母親發瘋。

趙啟還在念叨：「怎麼會，寧寧看起來很健康啊。」

「按理這不會出事的啊。」

我再也忍不下去，衝過去狠狠扇了趙啟幾個耳光：「寧寧才十四歲！」

一群人趕忙攔著我，我再近不了趙啟身，而趙啟也在幾個耳光下，慢慢醒過神，他怨怪地看我。

「你就知道賺錢，女兒需要媽媽的照顧你不知道嗎？」

「你要是在女兒身邊，她身體不至於這麼差，這些並發症其他人身上都是沒有的！」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在理，聲音也越發變大，無視了身邊同事震驚的目光，擲地有聲對我做出判決。

「愛才是最重要的！」

「愛你媽賣批！」

我幾乎是把攔著我的幾個人掀翻在地，他們狼狽叫趙啟先走，我眼睜睜看著趙啟裝作失魂落魄的模樣離開，一大堆人圍著我勸說，我拳頭握得死緊。

人群四散後，護士長來了，她拿出一張卡，忍不住告訴我，這些年我打進女兒賬戶的錢，八成都被趙啟轉走接濟其他病人。

剩下的錢，護士長憐愛女兒，強行扣住的。

我幾乎反應不過來這段話，護士長還在繼續：「趙醫生也是心善，那些病人生命垂危，寧寧還能再等等，可是這些病畢竟是小時候治起來比較方便，就是後面再補上，效果也沒有那麼好，但寧寧又聽話吃藥運動，所以看起來還是很健康的......」

我記得女兒九歲的時候突然病危，情況從未有過的危急，在一波又一波的白眼下，我向親戚借了好幾萬，卻被趙啟強硬壓著還了回去。

我當時麻木地問他：「女兒怎麼辦？」

趙啟當時態度很是溫和，吐出的話卻冰冷無比：「你想想其他辦法。」

「吃其他藥也可以。」

「那些藥有副作用啊！」

「副作用都是寫著嚇人，實際發生幾率不到百分之十。」

我無法相信這話是從一個父親嘴裡說出：「這百分之十落在一個人身上，就是百分之百啊！」

他不耐道：「那你要怎麼樣！」

「趙啟，寧寧是你的親生女兒！」

「就是因為是我的女兒，她一定會跟我一樣善良，願意讓出這次機會的。」

他收著旁人感謝的錦旗，漫不經心道：「寧寧的病例我都看過，吃那些藥沒問題，你也是醫生家屬，別這麼不懂事。」

那一次寧寧靠著自己慢慢恢復，可是體質比從前更差了。

對著其他人，趙啟說：「我是她爸爸，她有什麼我都能照應上，其他病人能有這種條件嗎？我實在不忍心啊。」

這就是他承諾的照應呢嗎？

護士長是真的很喜歡寧寧，她又絮絮叨叨了許多寧寧的懂事，言下之意，是這次捐骨髓也是因為寧寧體諒爸爸，又怕我擔心，才背著我偷偷答應的。

我喉嚨是化不開的血腥味。

趙啟總說，他有分寸。我再多問，他就說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讓我別耽誤他治病救人。

我不明白，我隻是結了個婚，卻要連我的女兒也賠進去，被他拖累致死。

護士長見我冷靜下來，轉身找了趙啟過來，試圖說和我們。

我看到趙啟對著護士長滿面悲傷，他緩緩靠近我，開口便道：「你知道錯了嗎？」

「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到底是陪伴女兒重要，還是你那些臭錢重要。」

我低低道：「...現在，還說這些......」

趙啟咳了咳，彎腰扶我起來，仿佛開始心疼我：「寧寧去世也不能都怪你，或許是她命不好，天生就體弱多病，能養到十四歲，也是我們做父母的仁至義盡了。」

他這熟悉的話術讓心頭發出尖銳的疼痛，從前他總是說完這些『好聽』的話，轉頭就讓我讓出所擁有的一切。

趙啟偏頭看了眼護士長，臉上滿是淚水。

「醫院裡一直有等待移植配型的病人，寧寧已經去世，不如把器官都捐獻出來，算是為下輩子積德，她的器官也能在別人身體裡發光發熱。」

「器官捐獻需要父母都籤同意書，你跟我走一趟。」

我緩緩抬頭，趙啟的面容逆著光甚至開始扭曲，「...捐器官？」

我站起身，一刀捅進了趙啟的胸口。

看他不可置信的眼神，我痛快極了。

「為什麼要騙寧寧捐骨髓！」

寧寧根本不知道捐骨髓的危害，她隻是一個單純想要爸爸開心的孩子，她在等我回家！

我悽厲道：「下去給女兒贖罪！」

護士長慌亂的聲音傳來，我拔刀迅速繼續補上，連續十幾刀，刀刀深入，每一刀都讓趙啟鮮血淋漓，趙啟嘴角不斷湧出鮮血，渾身抽搐。

再睜眼，便重回了醫院。

4

「媽媽...你要跟爸爸離婚嗎？」

我還沒開口，寧寧便握住我的手堅定道：「媽媽，我支持你。」

女兒也才八歲，跟柳瑩瑩一樣大小，看著卻比她小了一圈，我眼淚頃刻間落下，寧寧慌亂在我臉上擦著：「爸爸對媽媽不好，我都看到了。」

「我以後會孝順爸爸的。」

她咬著嘴唇：「我不會讓醫院的叔叔阿姨再說媽媽的壞話。」

我擦掉眼淚，親了親她的小臉蛋：「他們要說就說，寧寧，媽媽今天就教你，別人的評價都是放屁。」

在外人看來，趙啟絕對是個優質的老公。

個子高，長得也白淨，父母都有退休金，在醫院裡是年紀最輕的主治醫師，前途無量，為人和善，樂於助人，品德高尚。

這是多高的評價啊。

我和他相親認識，他不抽煙喝酒，領導器重，對待病人更是全心全意，恨不得全年無休地住在醫院裡，奉獻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