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那年公主為質
- 3259字
- 2025-02-26 15:50:09
我從沒有哭得這麼撕心裂肺,幾度覺得呼吸困難,想要暈死過去。
十四歲的我或許還對嬤嬤的離世懵懵懂懂。
二十歲的我卻已然明白,一個人死了,就是真的什麼也沒有了,連她們的鬼魂都不會再出現。
我們三個伏在趙悅的屍身上痛哭。
李唯舟最先倒下去,他的下巴和衣襟上竟已沾了血色。
有人慌張地把孩子抱過來,讓他趕緊看看孩子。
李唯舟顫抖地把那小小的一團抱在懷裡。
這是他和阿悅的小蝴蝶……
是阿悅拼死也要生下的小蝴蝶啊……
李唯舟熄滅的眼底,總算重新燃起了一線光亮。
可是三天後,小蝴蝶也在襁褓裡夭折了。
這隻蝴蝶沒能來得及長大,就迫不及待地飛走。
也帶走了她父親的最後一絲生志。
這個生著一雙狐狸眼,向來給人感覺最狡黠的男人,實際上,竟是那麼實心眼。
他在趙悅的靈前自盡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趙睿和趙津給新生兒的賀禮,剛剛送抵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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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還有一封給李唯舟的書信——
【李唯舟,我們趙家人,可從不厚此薄彼啊!】
可惜李唯舟,再也看不到了。
趙邈把他們一家三口,合葬在了一起。
20
我和趙邈很長時間,都沒能從驟然失去李唯舟和趙悅的打擊裡走出來。
過往去哪裡都是四人行,如今,卻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我整日整日坐在當年遇見趙悅的宮殿,一動不動地盯著大門。
這裡早就沒有菜地了,可我總覺得,下一瞬,那個耀眼明媚的姑娘,就會推門走進來。
她想撿回心愛的風箏,卻摔倒在我的菜地裡。
我可以放心地和她聊天。
因為幾個時辰後,李唯舟才會過來,把她領走。
他一開始看見我們在一起,還不高興。
可不久以後,也是在這個院落,他一口一口喝光了那碗端給我的,不適宜的補湯。
李唯舟也是護我的。
那時的他們就像是一道最溫暖明亮的光,偶然照進我這不起眼的小院。
我餘生的悽苦陰霾都被驅散了。
可是現在,他倆又離開了。
我的心裡,仿佛再也開不出花……
21
那一年的春天來臨之前,我還收到了另一人的死訊。
燕國皇帝,也就是我名義上的父皇,總算是死在了那張,他這一生耗費時間和精力最多的床上。
我的哥哥周琰加冕為帝,正式臨朝。
他確實是一柄稀世寶刃。
當年千錘萬鑿出世以後,飛快地將眾人斬落,在父皇的一眾兒子裡脫穎而出。
這些年,燕國朝堂在他實際的掌控之下,國力蒸蒸日上。
如今,這雪亮的劍芒終於直接指向各國。
國與國間的局勢陡然緊張。
半年以後,哥哥徹底拒絕了趙邈願迎娶我為後的提議。
他隻願以最隆重的禮儀,迎接我還朝。
還是那位熟悉的燕使臣帶來的消息。
一夜之間,我成了大燕家喻戶曉,代帝王蒙難的功臣。
我將是大燕國朝唯一且最尊貴的長公主。
趙邈哄我:「回去吧,遙遙,你回去,替我勸說你的兄長,你說服他,我就能來娶你了。」
事實證明,他勸我,比我勸他,要高明許多。
我一度被他說服了。
我走這日,梁都的百姓很多都來看我,趙邈也站在城樓上目送我。
我看著熟悉的街景,忽然從緩緩行駛的華麗車駕上,跳了下去。
因為我猛然發現,來此經年,他鄉竟已是故鄉了。
除了永巷,我甚至不知道大燕國的皇宮長什麼樣,但我卻熟悉大梁國都的每一條街道。
每一處適宜遊玩的地點,每一家最有名的店鋪,都留下過我們四個人的身影。
「遙遙,你怎麼這麼傻?」
趙邈從城樓上衝下來,瘋狂地擁抱、親吻我,我才知道,他也早已淚湿滿襟。
「你才傻呢。」我含著眼淚,卻笑著說,「你明明知道,我沒有辦法說服阿兄的,放我回去,你對他,就真的一點掣肘也沒有了。」
那一夜,我沉淪在趙邈的懷裡,隨著他的情動起起伏伏。
他一次又一次地,將我送上戰慄的最高點。
我承受不住,幾乎是哭著求饒。
「遙遙,遙遙……」他一邊喚我,一邊將我的嗚咽,盡數含吮入腹中。
22
事實證明,我非但高估了自己,也錯估了哥哥。
我的拒絕還朝,不僅沒有牽制到他,還直接成為了他起兵伐梁的借口。
各國都有對哥哥的非議流傳,說他枉顧親妹生死。
沒有我當年甘冒性命之危,代兄為質,又哪來他周琰今日?
而梁國在發現了我的真實身份後,非但沒有借機做文章,梁國君還願以皇後之位迎娶。
怎麼看,都是燕國欠梁國一份人情。
可雄主做事,什麼時候又論及人情?
人們驚覺,燕國的新皇周琰,竟像極了當年那位早逝的大梁先帝。
可他不僅比先帝年輕,更比先帝狠辣。
先帝逝世時已四十餘歲,周琰今年,堪堪才二十一。
23
燕、梁兩國交戰三年,趙睿和趙津兩兄弟,相繼都死在了連天的戰火裡。
趙睿死的消息傳來時,趙邈就生了一場重病。
待趙津死時,趙邈的身體完全被噩耗摧垮了。
二十五歲的他鬢邊竟已有了白發,支著病骨坐在榻邊,一遍又一遍,翻看著那兩人的遺物。
這裡面,有他們小時候的玩具,有他寄去的家書,甚至還有我送去的風幹瓜果……
趙津的最後一封信,停留在他說下次回來,要我們請他吃國都的稻花魚燴。
他的封地偏遠,向來就少河鮮,可他卻從不抱怨,還常常令人送來當地的獨特之物。
我望著那信箋,幾乎流幹了眼淚。
趙邈的眼淚,則早在趙睿死時就已流幹淨了。
他的眼窩枯槁深陷,像是僅僅殘存一具軀殼還在人間。
我知道,這世上最英明果決的雄主,至少都有一副冷硬的心腸來配。
而趙邈他,很顯然並沒有。
雖然他一直努力地想要做好。
他從登基起,哪怕最調皮荒誕的年歲,也不曾荒廢過一日朝政。
在這三年裡,他更是勵精圖治、日夜不息,說是君王死於社稷,也不為過。
可他還是未能免於亡國的悲劇。
哥哥帶人攻破了大梁的國門,大燕將士的鐵蹄,踏進了大梁的國都。
梁都殘破的瓦礫上,我終於又見到了哥哥。
十年的時間,原來我已與他長得完全不一樣了。
「妹妹,」他喚我,「你不肯回來,哥哥就隻能親自來接你了。」
24
周琰將我和趙邈,一起帶回了大燕。
他囚禁了趙邈,也將我鎖在宮中。
我的阿娘,如今已貴為太後,她看到我的第一面,便淚如雨下。
而我眼裡的她,幾乎還和當年一樣年輕,一樣貌美。
倒是我變了許多。
但我知道,阿娘依舊愛我,就和當年,她送我走時一樣。
所以我求她,讓我去見趙邈。
阿娘想也未想就拒絕了:「阿遙,阿娘知道你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你如今已回來了,咱們大燕,想要什麼樣的好兒郎沒有?」
我瘋狂地搖頭告訴她,我其實沒吃任何苦,真正苦的,是現在。
嬤嬤可以為我作證。
嬤嬤死後第十一年,我總算帶著她的骨灰,回到了大燕。
而最愛我的嬤嬤,終於也在她死後,幫了我一次。
阿娘對嬤嬤的記憶,遠比我對嬤嬤的更長久。
她從我的手上,接過嬤嬤的骨灰罐,抱在懷中泣不成聲。
痛哭之後,阿娘終於松了口。
她瞞著哥哥,將我送到了趙邈那兒。
25
趙邈的眼睛已經看不太清了。
但他恍恍惚惚看見一道人影,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我:「遙遙?」
我與他相擁,他的身體已那樣瘦弱,幾乎隻剩下一把病骨。
他聽著窗外傳來的動靜,問我:「那是什麼聲音?」
我聽出來,那是大燕國都的百姓,在街頭歡慶徵梁大軍的凱旋。
趙邈也聽出來了。
他無力地笑笑:「遙遙,你的兄長,是一個很優秀的國君。」
而一個很優秀的國君,自然會善待他大梁的百姓。
因為世上已沒有大梁了。
曾經的大梁百姓,今後也將成為燕皇治下的子民。
他們或許會有一時的恨火,但終究也將和大燕的百姓一樣,自此隻為大燕的豐功偉業高歌歡呼。
可是死去的大梁國,終須有皇室的血來祭。
「遙遙,對不起啊,我這一生,對不起太多的人了……」
趙邈死在了我的懷裡。
窗外的和光照耀進來,恰落在他安靜的眉眼上。
一時間,我竟有些想不起來,如今已是什麼季節。
恍惚中,我隻看到當年那個春日清光裡的少年。
他迎光向我走來,像是剛剛走出一幅畫。
「就這麼怕嗎?」他含笑問我。
恣肆喧囂的歡慶聲裡,我輕輕地拍一拍他。
「阿邈,你不要怕……」
我愈發抱緊他的屍身。
26
周琰聞訊衝進來的時候,隻看到兩具倒伏在一起的身軀。
向來冷硬堅定、所向披靡的燕皇,竟在剎那間身形踉跄,臉色蒼白得幾乎站立不住。
「陛下,長公主還活著!」底下人飛快地查探過後回報。
周琰這才收起神情間的裂隙,恢復往日那鐵血冷漠、無懈可擊的模樣:「速速救治。」
「是!」
27
我很遺憾地發現自己還活著。
手腕間的傷口已被精心地處理包扎,周琰派了幾十個人看著我,宮裡宮外就連一片鋒利些的瓦礫都找不到。
我居住的宮殿,處處被飾以最華麗的錦繡,價值連城的補藥、珠寶像不要錢似的送進來。
就好像我自小住在這裡一樣。
仿佛我一直是一個很受寵的公主。
可是我日日茶飯不思,我根本就不想留在這裡。
但我又還能去哪兒呢?
這世上,還有哪處地方,是我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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