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野蠻生長
- 3021字
- 2025-02-21 16:03:12
「你別想歪啊。」周栀子擺手,「他幫大學生算微積分。」
「……」
32
再見到周應槐的時候,他終於不逃了。
他剛切了胃,正躺在病床上。
去年冬天,他做胃鏡查出胃癌中期。
好在發現及時,可以治療。
他媽媽看見我,連忙站起來:「來了啊。」
「我是周老師的學生。」
「俺知道,他跟俺說呢,說你可厲害,學法。」
「……」
「俺出去買個飯啊,你陪他說說話。」
「謝謝阿姨。」
我坐下來,盯著周應槐光溜溜的腦袋。
原來他也有窘迫的時候。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以為你永遠從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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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個普通男人。」
「你不普通,你光頭的樣子比張衛健帥。」
「……你變開朗了。」
「我早長大了,周應槐,別把我當小孩兒。」
我把手機亮給他看。
「這四萬一千七十二塊,你先拿著花。」
「我——」
「別拒絕我。多的就當那三萬塊的利息。」
「你當我放高利貸?」
「我巴不得你放我高利貸,這樣我就不喜歡你了。」
我們陷入沉默。
周應槐住的不是單人病房。
病床和病床之間,僅僅隔著薄薄的一張簾子。
往來探望病人的人很多。
人們說著家長裡短,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倒水。
削果皮的聲音、看視頻的聲音。
喧哗、嘈雜、熱鬧、門外傳來小孩兒玩鬧的尖叫。
它們都不如我的心跳聲吵鬧。
我佯裝鎮定,看向窗外,白色的窗簾被風撩起。
像一隻巨大的白鴿,在我胸口撲稜。
春天了,病房外是柔軟的綠色,新芽與枯葉親昵地挨著。
我問:「周應槐,你喜歡春天嗎?」
他如獲大赦:「有財一定不喜歡,它是在春天被絕育的。」
我沒放過他:「我喜歡,因為春風化雨。」
「……這蘋果你吃嗎?」
「我不吃蘋果,我在告白,你聽清楚了嗎?」
「我是你的老師。」
「我已經二十一歲了。我隻比你小八歲。」
「你十七歲的時候,我已經二十五了。」
「我二十一歲,你二十九歲。我四十歲,你四十八歲。」
「……」
「我九十歲,你九十八歲。差得多嗎?」
「多。」
「到時候,咱倆都一樣老,有什麼差?」
「你隻是——」
「我不是!」我打斷他,「我承認,那時候我對你有好感,更多源自我的戀父情結。」
周應槐沒有說話。
「雖然我的繼父是個人渣,但我還是對父親這個角色充滿了憧憬。
「那時候,我在尋找憧憬的對象。
「然後,我找到了你。你包容、隱忍、給我足夠的安全感,像我理想中的父親。
「我希望你愛我,像父親那樣愛。」
「但現在不是了。」我話鋒一轉,「周應槐,我已經不是那個懵懂的、沒什麼見識的小女孩兒,我有足夠的經驗和閱歷來審視我自己的感情,我知道我對你的喜歡並不出於自下而上的仰慕和迷戀。我喜歡你,平等地喜歡。」
他靜靜地躺著,看著我說話。
就像過去一樣,靜靜地看著我整理錯題,聽我抱怨連天。
我篤定道:「你喜歡我。」
「為什麼這樣想?」
「因為你沒有否認,而是問我,為什麼這樣想?」
「你有這聰明勁兒——確實用到了讀書上。」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我比賽失利那天,你是不是在等我?」
「我沒有在等你。」
「可是上門的時候,你已經煮好了兩人份的面條了。」
「不要再說了。」
周應槐低頭看自己的手背上的經絡:「不要再往下說了,銜青。」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周應槐。
33
我在縣城短暫地停留三天。
我去看了我媽媽。
她學會了跳廣場舞,常和宋阿姨結伴出行。
「早上跳,公園沒人。」
她這樣說。我知道,她還是有點兒怕人。
人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
這是我用一整個青春期學會的道理。
我給她塞了一本普法手冊。
離開縣城之前,我給張以峤打了電話。
「抱歉,之前說還錢……」
「不用還。」
「周應槐現在需要錢,所以我還錢的時間會延後。」
「林銜青。」
「嗯。」
「你為什麼這麼壞?」
「抱歉。」
「你知道我聽見理由,就會原諒你,對不對?」
「……」
「就像那一年,你明明不用把內衣甩我臉上,你還是甩了。你是故意的。」
「是。」
「你就是仗著我喜歡你,你故意給我嘗點甜頭,你知道我會永遠向著你!」
「對不起。」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我爸去檢舉周應槐嗎?」
「你嫉妒他。」
「對!因為老子他媽的嫉妒他被你喜歡!」
「別哭了。」
「老子沒哭,我、我真服了,我怎麼沒早點發現你吃軟不吃硬?」
「……」
「喂,周應槐的病怎麼樣?」
「手術很成功。」
「那太可惜了——剛剛我在心裡咒他,咒他得絕症。」
張以峤掛斷電話,打了一個視頻給我,我按下拒絕鍵。
他發消息給我:「你不接我要收利息了。」
視頻再打來,我按下了接聽鍵。
路燈昏黃,他走在街上,睡眼惺忪。
我才意識到,我們的每次聯系,都隔著漫長的時差。
鏡頭裡的張以峤變了很多。
他長開了,眉眼裡帶著點成熟的味道,不再像少年時期那樣青澀。
不過,他依然很英俊。
他穿著襯衫,戴著金邊眼鏡,扶眼鏡的神態很像周應槐。
「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好看?」
「我很難回答。」
「你要是個醜八怪多好,我就不喜歡你了。」
「我努努力。」
「別!」他湊近鏡頭,「你這樣就挺好的。」
我露出無語的神情。
「喂,林銜青,雖然我學著周應槐的樣子打扮,但我還是這副德行。」
「什麼德行?」
「我不是沒人要,我就是愛折騰,你曉得嗎?」
「不曉得。」
「你要是早點兒和我在一起,指不定我早和你分手了。」
「好差勁的個性。」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吸吸鼻子,「你和周應槐在一起了?」
「暫時沒有,我在追求他。」
兩眼噙淚的張以峤嘴角向上,看起來很滑稽:「我知道了。」
「我和你說過很多次——」
「我明白, 你別說,小爺我不樂意聽這種話。這是我自個兒的事。」
「你還有什麼事要說嗎?」
「你的錢夠不夠花?你可以假裝不經意地透露自己的銀行卡號。」
「我會賺錢。」
視頻被我掛斷了。我給他發消息:「祝你早日找到真愛。」
「謝謝你的祝福。」
過了很久,他又發來一句話:「你真狠心。」
張以峤還是一點兒沒變。
可惜,我從來就不吃他這一套, 別想道德綁架我, 也別想馴服我。
我人生的主人,隻能是我自己。
34
我不急著談戀愛。
或者說,談戀愛根本就不是我人生的必選項。
對我來說, 這件事像別在西裝上的胸針。
有,挺好。沒有,也挺好。
我急著向前跑。
讀研、賺錢、實習、賺錢、入職、賺錢……
對毫無背景的我來說,這條路不算太順利。
我一直在努力往前走,盡管很慢, 但決不後退。
就像長大,我跌跌撞撞, 走了不少彎路, 最後才回到正途。
世界上有很多事,一定也是這樣。
研究生畢業之後, 我去了上海, 成為了知名律所的一名助理。
轉正後, 我每個月都在攢錢, 攢下的錢有三個用途。
給我媽買口紅、還錢給張以峤、給貧困家庭的女童捐助營養午餐。
我真正喜歡的工作, 其實不是有錢人給的大案子。
是受母校的校長邀請,回高中開普法講座——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如果童年時期的我能夠明辨是非, 就不會犯下過錯。
因為貧窮、蒙昧、恐懼, 我開口說謊,自此流言纏身,代價慘痛。
後來我發現, 即使再貧瘠的土地,也要用心去耕耘。
一場春雨過後,或許深埋於土壤下的種子,會開始生根發芽。
講座結束後, 我收拾資料,離開校園。
又是一年春天, 天藍得輕盈。打開手機, 我最先收到的是有財的照片。
黃雨薇寫:「家有醜貓,豈能不曬?見諒見諒。」
我回復她:「貽笑大方之家。」
接著是張以峤的消息:「我回國了,相親完約個飯。把許綺夏也叫上。」
我回復他:「看情況, 最近忙。」
然後是許綺夏的消息:「大小姐駕到!統統閃開!」
我發了個問號:「拍完商單了?」
周栀子的消息緊隨其後:「報告林長官,周某槐反復查看手機中!」
我打下一行字:「已收到前線戰報。」
校園裡傳來鈴響的聲音,少男少女們背著書包往校外走。
行道樹枝葉蔥鬱,陽光漏下,落在校服上。
有一個女孩跑過來:「您好, 可以給我您的聯系方式嗎?」
「可以。」我掏出手機, 「我的咨詢是免費的。」
她點點頭, 向我鞠了一躬,背著書包離開。
我站在原地,給綠油油的行道樹拍了照片, 點擊發送。
和它一起送達的,還有我的一句話。
「周應槐,你喜歡春天嗎?」
他的回復很快傳來。
「我很喜歡。林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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