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和離前夜回到新婚
- 4021字
- 2025-02-19 15:00:40
明明都是繡東西,在他心裡卻是不一樣的。
可我氣的並非這個。
那腰封上綴的兩顆珠子,分明就是我的小布老虎的眼珠子。
那是我娘親手做的。
那些年隨池家輾轉奔波,我娘留下本就不多的東西,早已沒了七七八八。
唯有這小布老虎,自我牙牙學語時就伴著我。
卻不想,在髒汙角落,瞧見了它被摳掉了眼珠子,露出了內裡布絮,完全被扯爛了。
林聽月依偎在池晏之懷裡道:「晏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我瞧見它在地上,以為是你不要了,所以撿起來想著廢物再利用一下……」
我分明是將它好好晾曬在那裡的!
池晏之責怪地看著我:「多大點事,你不是很會刺繡嗎,給自己再做一個不就好了。」
那是我第一次有那樣的感覺。
無力又惡心。
我沒有掉一滴眼淚。
隻有一種鈍鈍的痛感,酥酥麻麻,從心髒開始傳遍全身。
周圍的一切都成了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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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那兩張一張一合的嘴。
血盆大口,生啖著我的血肉。
突然間,我什麼都不想說了。
以往,我不是沒有為了林聽月的事情吵過。
最開始那會兒,我也會為此哭鬧,上蹿下跳。
池晏之隻是冷眼旁觀,看著我從歇斯底裡到頹然倒地,毫無體面。
可這次,我好像突然就想開了。
愛與恨都在一夕間消失。
我平靜地起身,看向池晏之,說:「我們和離吧。」
……
池晏之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當夜,我就收到了和離書。
上頭籤著「池晏之」兩字。
入木三分。
明日,便是自由。
可惜,當夜,一夢沉香,我們回到八年前。
清早醒來。
面如花,發似綢。
年輕的池晏之正緊緊將我摟在懷裡。
我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確認不是在做夢。
臥房裝飾一如我記憶中的模樣。
窗臺上我最愛的花瓶,打碎在我頭一次與林聽月起衝突的那一年。
如今它還完璧無瑕。
我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我回到了八年前。
正值新婚燕爾。
布老虎躺在我懷裡,失而復得。
那正摟著我的人是否也……失而復得了呢?
鴉羽般的睫毛顫了顫。
輕撫著我的背部的手親昵地拍了拍。
他低低的一聲呢喃讓我手腳冰涼。
「聽月……」
近在咫尺的人眼神中閃過片刻迷茫,隨即清明。
琉璃瞳仁染上了我熟悉的那冰冷又厭煩的神色。
他也回來了。
我說:「提前離了吧。」
他毫不猶豫點頭。
可我不知,他為何又變了卦。
6
春末最後一場雨。
雨腳綿密。
淅淅瀝瀝打在屋檐的瓦片上。
池晏之坐在我對面。
短短三尺寬的書桌,仿佛隔著楚河漢界。
即便這會兒,他身上穿的衣服,還是我親手做的。
我收回目光,指了指食盒道:「母親讓我送來的。」
池晏之眼神復雜。
他揭開食盒蓋子,唇角勾了勾道:「你還記得我愛吃的,辛苦了……」
他還想說什麼,被我打斷道:
「若你不想被母親這麼快就看出端倪,就別急著趕我走。」
那天林聽月被我氣跑,池晏之匆匆忙忙追出去,府裡那麼多雙眼睛瞧著,自然瞞不過池母。
「你寫你的字,我看我的書。」
說著我掏出夾帶進來的話本。
池晏之終究沒說什麼。
他一筆一劃寫著字。
他才情是極好的,不然也不能金榜題名,重振家門。
我一邊吃著果脯,一邊看話本的時候,偶然抬頭瞧見,他寫得歪歪扭扭的。
莫不是在思念心上人?
正想著,外頭響起春雷。
一聲聲悶響。
池晏之的毛筆抖了抖。
說出來可能不信,池晏之以前是怕打雷的。
那年池家遭殃,官府來抄家,是在一個雷雨天。
女眷哭成一片。
池晏之被推倒在地,眼看不長眼的靴子就要踩上去,千鈞一發,我撲了上去。
我帶他狼狽地躲到了一旁。
我不顧手心磨破血痕猙獰,哄著被嚇得呆呆傻傻的池晏之,說:「少爺別怕,別淋到雨了。」
雷聲轟鳴。
混雜著哭聲和官兵的呵斥聲。
而後多年,每逢雷雨,池晏之都會偷偷來找我,躲在離我最近的地方,眼巴巴地看著我。
後來,他和池父、池母說,要娶我。
池父、池母顧及顏面,怕被人說忘恩負義,被戳脊梁骨,沒有直接說不同意。
反對最激烈的人,是我父親。
他說:「門不當戶不對,他們如今念著我的恩情,不會說什麼,但往後呢?池家終究是官家,院裡頭彎彎繞繞,你哪懂這些?」
可我說,池晏之會護著我。
父親還是不允,將我拘在家中。
也正是那夜,雨聲鑿瓦,驚雷滾滾。
可池晏之,毅然跪在了我家門口。
少年背脊挺得筆直。
任憑雨水澆了他一身,渾然不覺。
後來,他大病一場,從鬼門關路過,我父親終於點頭。
此後,每一場雷雨,我都會主動牽起他的手。
我哄他說:「我的小少爺,不怕不怕。」
池晏之將頭埋在我的脖頸裡,紅著臉小聲道:「為夫沒有怕,娘子休要胡說。」
我會想各種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多是閨房之趣。
彼時,兩個人間仿佛做什麼都很有趣。
直到,他日漸位高權重,心上也有了旁人。
我曾以為,深情不負,海誓山盟不會變。
如今想來,日月如磨蟻,萬事且浮休。
良人已變涼人。
多年相伴倏爾一瞬,那執著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松開了我的手。
隻留我一個人,望著他的背影,隔著咫尺天涯。
我嘆了口氣,不再憶往昔。
我原本以為,池晏之怕打雷這毛病早就全好了。
可如今一看,他臉色不太好看,貝齒咬著唇瓣,睫毛顫抖。
看著好不可憐。
可這與我有何幹?
池晏之抬眸看向我,眼神晦暗復雜。
他該不會還想讓我安撫他吧?
我假作沒看見。
這麼多年,他都沒有再需要我,此刻怎麼可能突然需要?
我繼續看我的話本。
毛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拖曳出長長的墨跡。
池晏之突然開口,直勾勾地盯著我道——
「沈嘉安,你居然忘了。」
7
到底是誰忘了?
環顧滿屋,都是我的痕跡。
牆上掛著的那副畫得四不像的駿馬圖,架子上散落的幾本話本,縫縫補補的桌布,窗臺上的木雕小鳥……
看著這些過往親昵的證明,我隻覺諷刺。
此刻,這些都還在。
不像八年後,已被扔了個一幹二淨。
我不想和狗爭辯什麼,起身道:「差不多了,我走了。」
我也不管他吃沒吃,將碟子一股腦兒裝回了食盒,提起就走。
可在跨過門檻那一剎那,手腕被人握住了。
「沈嘉安!」
池晏之喊著我的名字。
肌膚相觸,我惡心壞了,努力掙脫開他。
爭執間,食盒裡精致的糕點被打翻在地,露出小碟子底下刻著的「一品閣」三字。
池晏之愣了愣:「這不是你做的?」
「但味道明明和之前一樣……」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啞了聲。
當然不是我做的。
我已經好些年沒有為他下過廚了。
沒別的理由,就是單純不想做了。
他挑剔什麼呢,更差的又不是沒吃過。
那時,我陪池晏之上京趕考。
剛落腳,盤纏在路上花得差不多了。
租住的是漏雨的屋子,吃的是粗茶淡飯。
池晏之沒胃口。
他拿著筷子,久久沒動一口。
我說:「你就把這想象成一品閣的烤鴨!」
他挑了挑眉說:「你吃過那裡的烤鴨?」
我搖搖頭,老實說沒有,哪吃得起。
我瞧見過,以前池家請過一品閣的廚子上門。
烤鴨香氣四溢,肥油滋滋。
把我饞得睡覺都要咽口水。
池晏之輕輕笑了笑說:「那等以後,我帶你去吃。」
我說:「好。」
「一定很好吃。」
池晏之說:「沒你做的好吃。」
說罷,他捧起沒幾粒米的稀飯,喝得津津有味。
那一晚,我們躺在榻上。
我聽到他肚子「咕咕」地叫。
我想爬起來給他再去找找吃的,被他一把拉回懷裡。
他嘴硬道:「我不餓。」
半夢半醒間,他輕輕摟著我說:「以後,我會帶你吃遍京城所有酒樓,再也不會讓你餓肚子了。」
他發現了,我也餓。
我讓了半碗給他,自己勒緊了褲腰帶。
池晏之聲聲低語,帶著千金之諾。
他說:「沈嘉安,我池晏之定不會負你,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8
而後某一年。
在林聽月生辰那天,我自己去一品閣大吃了一頓。
池晏之騙人。
一品閣很好吃。
就是吃著吃著變鹹了,又鹹又苦。
自那以後,我沒有再為池晏之下過一次廚。
而我也過上了一有空就吃一品閣的好日子。
但為了不被人說闲話,我會讓翠翠把買來的重新裝盤。
這次,我懶得裝了。
池晏之神色恍惚,慢慢轉頭看向我的眼睛。
他目含譴責,不可置信地問我:「是從何時開始的?」
何時開始?
準確來說,是在成親後第三年,他為林聽月親自做了一碗長壽面開始,他吃到的所有東西,都不是我做的了。
池晏之的神色漸漸變得無措。
他似乎想起來了。
想起來,那日我想讓他帶我去吃一品閣。
他眼神鄙夷說:「有什麼好吃的,不過是些油鹽堆砌起來的菜色。」
我問他,那什麼樣的才是好吃的。
他說,有心人親手做的。
那碗長壽面,將我傷得鮮血淋漓。
池晏之撇開了目光,不敢看向我。
「抱歉,那時,那時我太忙,忙得焦頭爛額,顧不上你……聽月她兄長幫了我很多,她說,說從沒吃過長壽面,所以……」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低到聽不見了。
我搖了搖頭道:「沒事。」
他沒做到的又不止這一件事。
池晏之愣在原地。
他似乎沒料到我是這個回答。
他習慣了我對他橫眉冷對,卻不料有朝一日,會這麼心平氣和,仿佛毫不在意。
可我信他,許下諾言時,是一顆赤忱之心。
也理解,功成名就後的池晏之如何迫不及待地和曾經割席。
隻是未曾料到,我也是他要舍棄的一部分。
後來,他和林聽月出入畫舫、雅苑,贈她金釵、書畫,與她遊山、玩水。
把曾經許諾給我的未來,捧到了另一個人面前。
雷聲陣陣。
翠翠撐來傘,隨我離開。
走前,池晏之喚住我道:「沈嘉安……是我對不住你。」
「明明約好了,要帶你吃遍京城的酒樓,我卻忘了……」
「對不起啊……」
說著,他捂住了自己的臉。
雨幕中,我走得飛快。
那日,池晏之一個人在廊下站了許久。
9
「嘉安,你可想好了?」池母微微詫異後,很快就接受了。
池母不喜歡林聽月品行不端,但不可否認,她更適合做池晏之的妻子。
她嘆了口氣道:「我本以為你們可以過一輩子的……你既然心意已決,我也不會再勸你。」
和離一事,我本不準備牽扯池母,可池晏之遲遲沒有個準信。
他沒有像之前那樣一口答應,反而問我:「你就這麼著急要走?」
他喉結動了動,嗓音有些幹澀。
「也許,蒼天讓我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們找回當年的感覺。」
「我覺得,你不該這麼草率決定……」
我打斷他道:「池晏之,最開始,是你提的和離。」
池晏之一下沒了聲音,仿佛被人生生掐斷了脖子。
「況且,我若不騰出位置,你怎麼好娶林聽月?」
「難不成,叫她甘心做你的妾室?」
半晌,池晏之都沒說出一個字來。
八年後的池晏之也許做得到,但不舍得做。
此刻剛剛入朝為官的池晏之,可沒辦法讓一個五品大員的嫡女做妾。
我不知為何池晏之突然猶豫。
臨門一腳,卻又開始躊躇。
我不得不行動起來。
幸在此時。
楊樓樹下,伊人憔悴。
「晏大哥……」她輕聲喚道。
我恍然。
林聽月居然也回來了。
10
林聽月淚眼婆娑,踉踉跄跄走過來。
池晏之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可突然間,林聽月摔倒在地上。
白裙沾染了塵埃,她倔強地抿緊了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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