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聽到我嘲諷的笑。


他在電話裡頓了頓,冒了三丈火氣:


「你難道真打算和我們斷絕關系?」


「別忘了是誰把你養這麼大!」


「要不是因為生你,你媽也不會傷了身子至今懷不上孩子!」


「我們林家的根就因為你才斷了!」


他越說越起勁,底氣十足。


我媽也跟在他旁邊附和。


我笑了一聲,掛斷電話,拉黑號碼。


然後把他的體檢報告打印了十份,寄到郵政中心後,網上下單十位騎手小哥送貨。


騎手小哥看到了檢查報告,大概是怕我丟臉,問要不要包裝一下。


「不用,就放公司前臺就好。」


於是,這份闊別已久的檢查報告,被放在了林劍仁公司的桌子上。


沒有收件人,所以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翻閱。


不到半天時間,林劍仁發現同事們看他的神情都怪怪的。


不可置信、揶揄、嘲諷、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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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前臺小妹硬著頭皮把檢查報告拿給他。


林劍仁隻看了一眼,渾身冒汗,臉色漲紅,刷地一下就從工位上衝了出去。


與此同時。


我媽、大伯、二伯、大姑、小姑以及我媽的娘家人也都收到了這份檢查報告。


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但大姑告訴我,我爸現在恨死小女兒林媛了。


「誰知道林媛這麼狠吶,自己不知道躲哪瀟灑去了,還把親爹的體檢報告到處發。」


「你媽在家要死要活要和你爸拼命,恨他把自己當傻子糊弄,兩個人在家天天吵架。」


末了,大姑問我:「清清啊,你爸不育這事,你知道不?」


我能怎麼辦。


當時是無辜地搖頭啊。


「不知道呢大姑。」


「是林媛給爸媽安排的體檢,我不知情。」


最鋒利的一把匕首,當然是要他們最疼愛的小女兒親自扎進去啊。


不育原本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傳染病。


但我爸極其要面子,受不了同事和親戚的風言風語,一氣之下辭職了。


正在家裡積極備孕,打算再拼個兒子。


據說在吃什麼治療不孕的新型藥物。


寒假時,我接到了那家私立醫院的電話。


護士笑著說:「經過我們的推薦,你父親前段時間參加了我們針對男性不育開展的一期臨床試藥,按照你之前提出的條件,辦理體檢卡那四千塊錢我按照介紹費退還到你的賬戶上。」


掂著繞了一圈又回來的錢,我默默去吃了頓大餐。


沒過多久。


聽說我爸媽連家都沒了。


10


當初林媛臨走前把房子抵押給銀行,換了一大筆貸款。


貸款還不上,銀行來收房子。


爸媽被趕了出去。


怎麼也聯系不上林媛。


他們在樓道裡互相推搡、扇對方巴掌。


「都怪你,平時一味溺愛林媛,寵得她腦子蠢心腸壞,現在連房子都沒了!」


「你好意思怪我?房子不是你過戶到她名下的嗎?林劍仁,我看你才是腦子被狗吃了!」


「那還不是你整天說招上門女婿,把林媛當兒子養,我能上當?」


「我呸!你還算是個男人嗎?要不是你不中用,我會連養老的兒子都沒有?」


這下他們連備孕的闲工夫也沒了。


被逼無奈,租了個簡陋的一居室。


兩個人每天在家裡打架,警察上門來調解了好幾次。


聽親戚說完這些八卦,我一笑了之。


再次聽到他們的消息,是在我大三上學期。


據說兩人前腳領完離婚證,回到出租屋裡又打了起來。


我爸一怒之下在房子裡放火。


好在是白天,公寓裡的小年輕都在外面上班。


消防員把他們救出來時,男的隻是輕微燒傷。


女的吸進去大量煙霧,全身大面積燒傷,送往醫院搶救。


我作為他們血緣上的女兒,當然要去探望。


趕到醫院時,我爸右手包了繃帶,一臉頹喪地坐在一邊。


我媽已經被搶救回來,住進了監護室。


醫生憐憫道:


「病人肺部和全身皮膚受損嚴重,生存概率不高,一旦有緊急情況我們會啟動二次搶救。」


「治療費用不低,你們……做好準備。」


我點點頭:「醫生,錢不是問題,該上的儀器你們盡管上。」


醫生有點詫異,贊許地看了我一眼。


我爸拖動著腳步,十分動容地落下眼淚,握著我的手:


「清清,我就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


「以後爸爸就隻有你了。」


我把手抽出來,問醫生能不能進去看看我媽。


進了監護室。


看到我媽渾身赤裸,插滿了各種管子。


儀器滋啦作響。


她吭哧吭哧的喘息聲如同破舊的老式風扇。


我慢慢走近。


「媽,錢的事不用擔心,我給你買了醫療險,能報銷呢。」


看著她激動痛苦的神色,我一字一頓道:


「你就慢慢享受活著的滋味吧。」


她面目猙獰地想向我撲過來。


可惜力不從心。


最終倒在了病床上,儀器吱吱作響。


醫生護士衝進來繼續搶救。


我感激地抹著眼淚:「拜託你們了,一定要救救我媽。」


11


我回到了學校。


醫院定期告知我媽的最新情況。


痊愈概率低,但病人求生欲望頑強。


所以挺過了一次又一次搶救。


大四,我開始實習。


新聞裡,警方搗毀了四處傳銷窩點,傳銷頭目被捕,被騙的人也得到了解救。


盡管視頻裡打了馬賽克,我還是一眼認出那是我的妹妹——林媛。


聽親戚說,林媛回到了老家,得知媽媽住院的消息後和爸爸大打出手。


我爸恨她抵押了房子,恨她泄露了自己不育的秘密。


林媛不承認,把罪責推到我身上,可我爸根本不相信她。


兩個人下手都不留情面,被公安局拘留了好幾天。


出來後,各奔東西。


林媛沒有學歷,又眼高手低,看不上普通的工作。


我讓和我媽同家公司的同事給她透露了一個消息。


我媽還有一筆不菲的身故補償金呢。


林媛下手很迅速。


當晚就去醫院拔了親媽的氧氣管。


被警察逮捕的時候她振振有詞:


「這是我媽,我拔氧氣管怎麼了?」


「讓她有尊嚴的死去是在幫助她,你們憑什麼抓我!」


我匆匆趕來時,隻看到林媛被逮捕的背影。


醫生惋惜道:


「你媽媽求生欲望很強的,哎。」


「怎麼會有那樣的女兒?」


在監護室裡掙扎了一百多天的女人,臨死前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


媽媽。


你應該是喜歡這樣的結局吧。


就像當初你拔了我的氧氣管,也說是為了不再讓我痛苦呢。


12


林媛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法院依法判決三年有期徒刑。


我們的父親知道後,隻說了兩個字:


「活該!」


臉上再也找不到對這個女兒一分一毫的寵愛。


他的全部積蓄都用來賠償火災帶來的損失。


他和妻子已經離婚,法律上沒有關系。


那筆身故賠償金最終打到了我的賬戶上。


我全數捐給了國家醫療基金會。


回到遙遠的北京,繼續我的學業。


林劍仁無數次打電話找我,都被我直接掛斷。


後來,我在來北京讀大學的表妹口中,得知了他的近況。


他沒有房子,沒有存款。


每天在公園相親角留戀,試圖憑著一張還算端正的臉找到後半輩子的依靠。


可惜,年輕漂亮的女人嫌棄他又老又窮。


年紀大的單身阿姨們,覺得他八字不好,克妻克子女,是個實打實的災星。


他不服氣,當場和別人吵了起來,甚至還動手打女人。


被看熱鬧的同事瞧見了,問他不育的毛病是不是治好了。


被當眾揭穿最難堪的秘密,他氣得臉紅脖子粗。


最終灰溜溜地鑽出了人群。


漸漸的,也不再出現在相親角了。


表妹神色有點怪異,她小聲道:


「我媽說,舅舅是吃那種藥吃多了,身子都被掏空了。」


我故作驚訝地張了張嘴。


「那……還真是可憐啊。」


畢業後,我在教授的推薦下進了研究院工作。


工作很忙, 不記得過了多久,從實驗室走出來時, 門衛大叔說有個男人最近總來門口晃悠,說是我的父親。


他指了指:「諾,就是那個人, 是林研究員的爸爸嗎?」


我抬頭,看到了頭發花白、佝偻著腰的父親。


臉上溝壑縱橫,比印象裡的那張臉老了十歲不止。


他朝我走過來,冷冽的北風吹皺了他幹巴巴的笑容。


「清清, 」他搓了搓手:「我來找你好多次了, 你怎麼總不見我?」


為什麼要見呢。


他流著淚訴苦:「我現在身上一分錢都沒了, 你不能不管爸爸啊!」


「小時候爸爸有多疼你。每次你媽打你罵你,我都會偷偷往你的枕頭底下塞棒棒糖,連林媛都沒有這種待遇。」


「每年你過生日,我都會特地給你做雞蛋羹, 這些你都忘了嗎?」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得十分動容。


我歪了歪頭。


「媽媽打我的時候你就站在旁邊看著, 媽媽說棒棒糖全是色素小孩吃了不好,所以你把林媛不要的糖給我吃。」


「過生日的時候你們隻給林媛買小蛋糕, 我從沒吹過一次生日蠟燭。」


「這些都記得, 還要我繼續說嗎?」


他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就連保安都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那你也不能不管我, 」他惱羞成怒,「我是你親爹!」


我點點頭:「我身上的確流著你骯髒的血。」


「盡管去告我吧, 赡養費我會按照法院規定的每月打到你的卡上,別再來找我了。」


我轉身走進研究院。


他被保安攔在大門, 破口大罵:


「林清,我就在門口守著,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別出來!」


「老子這輩子非賴住你不可!」


身後的聲音漸漸微弱。


他在門口撒潑打滾,告訴每一個進研究院的人:林清是個不孝子, 道德敗壞,連親生父親都不管不顧。


我從事的是保密工作,入職前我的家庭背景早就被調查得一幹二淨。


實驗小組的同事擔心我情緒不好,偶爾會給我帶一束花、一些零食,安慰我不要被門外的老男人影響心情。


林劍仁天天都來鬧,扯著嗓子在門口哭天搶地罵我不是人。


明明妹妹是縱火案的真兇,爸媽卻和警察說是我頑劣不堪故意放火。


「我朝」從醫院醒來後,人就不太正常了, 時而清醒時而痴呆。


醫生說中暑嚴重, 因為過度缺血以及過度缺氧造成神經病變,引發智力下降。


我買了車票, 把他打包送回了老家。


後來,聽大姑嘆息著說,林劍仁清醒的時候就賴在大伯家不肯走,痛罵大伯, 都是大伯當初找算命的說我是個賠錢貨, 所以女兒才會和他離心。


犯病的時候,他就在馬路邊追著收破爛的三輪車跑。


林劍仁是在一個明媚的日子裡消失的,在路上走丟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沒人關心他在哪。


我走出實驗室大樓, 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深吸一口氣,沐浴在晨光裡,心情驀然變好。


朝陽升起。


我亦是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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