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對不起。」


她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裡。


15


三天後,我和何月將手上的鮮花分別放在李國賢和媽媽的墓碑前。


初冬曠野的風已經有些許凌厲了。


我們穿著不算厚實的外套站在墓群裡,看著兩個永不會再見面的名字沉默著。


突然,一陣風颯颯吹過,將何月的聲音帶到我耳邊。


「你沒有告訴警察嗎?」


我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她所言何事。


「我認為,不能剝奪當事人對真相的揭露權。」


聽了我的話,何月破天荒地扭頭看我。


她一張白淨的小臉上好像帶著些發亮的淚珠。


「謝了。就讓這件事隨著他們的離開,被遺忘吧。」


「嗯。」我輕輕地應了聲。


我尊重當事人的一切決定。


「何星。」何月看著墓碑上媽媽的名字,突然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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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不想知道,我這十年是怎麼過的?」


還不等我回答,何月已經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八歲那年,媽媽回村就是為了選出我們中更圓滑、更有心眼的女兒。」


「你也知道的,姥姥叫幹活的時候,我總是偷懶,你每次就要多做一些;我愛對姥姥說漂亮話耍嘴皮子,所以姥姥有什麼好的會先想到我。小時候你這麼憨,你現在倒是夠精明的。」


她嗤笑一聲,望向遠方。


「媽媽把我帶走後,我也以為好日子來了。可是媽媽隻是想利用我去騙錢而已。因為一個帶著孩子出門的女人,是最容易讓人放松警惕的。」


「我從小就要做媽媽的幫手,幫她望風,幫她表演一個編造出來的人物。她掙不到錢的時候會怪我表演得太假,然後在家裡抽我巴掌。當然,在騙錢淡季,她也會去找一份正經的工作。」


「但總是做不長久,因為她會偷店裡的東西。我也是在看到媽媽一個人躲過監控,背著滿行李袋的物品還能徒手攀巖時,才知道媽媽天賦異稟,力大如牛。」


「不過可惜了,我們兩姐妹隻有你遺傳到了。」


「老板找不到她偷的證據,於是就隻好解僱她。我就這麼跟著她飄啊飄,直到遇見了李國賢。」


「李國賢還挺喜歡她的。就算知道她有兩個女兒也接受了她。」


「後來李國賢投資媽媽開了美容院,又帶著我們買了車,住進了大房子。可是李國賢的喜歡也是有期限的。在我十五歲那年,媽媽和他大吵了一架,最後跪在他腳邊,承諾可以做出讓步。她答應李國賢,每兩個月可以讓步一次。媽媽也是靠著我,勉強多留了李國賢兩年。」


「不過那天你也聽到了,李國賢很有可能有了自己的兒子,他打算離婚了。媽媽的美容院危在旦夕,怎麼可能放他走。」


何月說到這裡,抬腳往外走去。


她走在我前面,迎著風開始細細碎碎地哼歌。


我突然發問:


「你知道她會殺繼父嗎?」


何月腳步沒停,「我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配合媽媽讓我在大家面前展現出暴力的一面?」


何月沉默了一會兒。


隔了很久,她的聲音才飄飄忽忽地出現:


「她讓我這麼做我就做咯。反正我本來也嫉妒你,憑什麼你就可以在鄉下過安穩平靜的好日子呢。」


她突然轉身看著我,眼底劃過一絲濃重的哀傷。


「何星,我是恨你的。」


我沒說話,隻是平靜地看著何月,平靜地接受了她的恨意。


16


繼父和媽媽死了,他們的財產被法院折合成金額,均分給了我和何月。


我和何月都沒有將繼父有可能有親生兒子的秘密說出口。


這一點我們從來沒有對過口供。


但也許是天生的姐妹感應,我們都知道對方不會說。


我們都從那個家裡搬了出來,各自出去找到居住的地方。


我們繼續保持著視而不見的態度。


直到高三時靠成績分班,我和何月不在一個班後,更是少了打照面的機會。


後來我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聽說何月參加藝考,也考上了目標院校。


自此,兩個有著幾乎一樣臉龐的親生姐妹,徹底成了天各一方,隻是躺在對方通訊錄中,永遠不會閃出紅點的存在。


因為對待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都需要好好負責,好好對待,好好經營。


生活就是一面永遠不會撒謊的鏡子,你若能開花,春風恰自來。


【番外:上一世】


1


在何星昏迷的這段時間。


從媽媽將她接進城,到每晚笑著端給她的熱牛奶。


到學校裡在何月帶領下同學們對何星的冷漠孤立。


以及莫名從某天開始,小區裡所有人看到何星時投來的異樣的眼光……


這些事都像過電影一樣一遍遍在她的腦海中閃過。


再次醒來,又是渾身的酥麻脹痛感。


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是每一次經受過電擊治療後的感受。


何陽出現的時間非常隨機,有時候情緒激動後她也不會出現。


因此,醫院用了這種強制性的方法將何陽喚醒,就是為了讓她講述清楚作案過程。


「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唯獨少的是犯人本人的口供。」


何星記得自己曾聽見警察對醫生叮囑。


「一旦有情況,立刻報告給我們。」


醫生為了完成任務,對何星並不溫柔。


見何星醒來後,通過她的眼神和表情狀態,就知道何陽沒有出現。


他失望地嘆了口氣。


然後冷漠地指了指另一邊的躺椅。


「上去吧。」


何星麻木地從一個躺椅轉移到另一個躺椅。


準備接受他的催眠治療。


醫生朝何星走去,手上的器具叮叮當當地響動。


一陣短促的腳步聲突然剎車在他的門口。


「霍醫生!案件有轉機,我們需要將何星帶走。」


霍醫生趕緊做了個請的姿勢,在看到人離開後終於呼出一口氣。


2


何小香嫌棄房子死過人不吉利。


於是打算帶著何月把房子賣了,換一個地方住。


可何星遲遲沒審出來,李國賢的遺產就遲遲到不了賬。


何小香這晚走進何月的房間,與她促膝長談。


一個小時後,何小香走了出來。


但很快,裡面就傳出了何月的哭聲。


回想起媽媽的話,何月痛苦地閉上了眼。


「月月,你繼父已經死了,確實是你姐姐殺的。但現在她一天沒審出來,就一天拿不到財產。你難道不想快點離開這裡嗎?這樣,你委屈一點,你去告訴警察說你被繼父侵犯的事,這樣能更坐實何星是受到李國賢的強迫才情緒激動反擊的。當然了,別提媽媽,沒有媽媽你以後該怎麼生活?等拿到錢,媽媽答應你,一定會帶著你遠走高飛,給你的一切都會是最好的。媽媽會彌補你以前的所有傷痛,好嗎?我們去美國怎麼樣?」


何月那晚是哭著睡著的。


她掙扎了一個晚上,連做的夢,都是自己踩進了沼澤地裡,痛苦地掙扎,周圍卻一片荒蕪,無人問津。


她溺斃在沼澤地裡,生不如死。


如同大口大口呼吸渴水的魚,何月猛地驚醒,她看著熟悉的天花板。


披上外套就衝了出去。


她來到警察局,對警察說。


「我有新的線索要提供。


「我懷疑殺害我繼父的,是我媽。」


審訊室裡,警察再次對何月進行了詳細的問詢。


何月說,媽媽帶著她去隔壁市酒店住下的那一晚,酒店爆滿了。


隻剩一間標間,媽媽還是帶著她住了進去。


「可是半夜十點多,她以為我睡著了,突然起身離開了。我以為她隻是出去散散步,可等到半夜兩點多我再次醒來,她都還沒回來。直到早上八點的鬧鍾響起,她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床邊了。」


「再加上那晚繼父被殺,我可以合理懷疑,人是我媽殺的吧?」


警察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可是我們查過那家酒店的監控,你媽媽並沒有離開過酒店。你家的車也一晚上都停在那家酒店的停車場裡。」


何月突然笑了,她搖搖頭。


「我媽七年前在那家酒店做過前臺,她太知道什麼地方沒有監控了。況且,我媽力氣很大,可以徒手攀巖。」


說到這裡,警察的神色終於有了松動。


監控室裡有一個警察跑了出去。


他握著對講機迅速喊道。


【三組成員會議室集合,案件有了新線索。】


有了新的探查方向,警察迅速出警,調動起酒店周邊的所有店鋪的監控。


生怕漏掉一點蛛絲馬跡。


可何小香很聰明,如何月所言,她幾乎躲過了所有監控。


這時候探案組的一位新來的警察說道。


「我們排查一下晚上十點以後進出 AB 兩城的出租車,雖然麻煩了點,時間久了點,但總好過毫無頭緒。」


於是所有人一拍即合,當即分頭行動。


五天後,來往的兩輛出租車都找到了。


又找到了七年前何小香在酒店的入職記錄,最後在審訊警察的連環重壓下,何小香認罪了。


何月和何小香母女倆在警局擦肩而過的時候。


何月看著她的媽媽,像一瞬間放下了千斤重擔。


「媽媽,很抱歉,我以後不想和你一起生活了。」


何月說著,眼淚洶湧而出。


她無法保證,媽媽將來會不會碰到第二個李國賢, 讓自己做第二次讓步。


何小香瞳孔瞬間放大, 難以置信地張著嘴。


她的世界被何月親手摧毀了。


這一刻, 何小香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3


再次見到何月時,何星正站在門外。


何月對面此時坐著一位女心理師。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不大,但門虛掩著,外面又安靜。


何星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徹底。


心理師端了杯水給何月。


「何月,我記得你並不喜歡何星啊。她轉進你們班以後, 你還領著班上的同學孤立她。」


何月靠在椅背上點頭。


「我還記得, 何星在小區裡的口碑也不好,大家都說她是暴力狂。」


何月這時候從椅背上坐起來了。


她接過了水杯淺淺地抿了一口,「也是我媽為她設的局。」


「猜到了。」心理師笑笑, 她雙手交疊, 眼睛定定地看向何月。


「所以你恨她?」


「恨。憑什麼這十年何星就能在鄉下這麼祥和地長大,憑什麼就隻有我在經歷那些風雨。這不公平。」


站在門外的何星捏緊了拳頭。


她知道何月這十年並不好過, 但何星這十年在鄉下也並不輕松。


她常常因為自己力氣大而要做很多的活。


姥姥對她也永遠隻有嫌棄和責罵,沒有過愛憐。


可是何星按捺住了跑進去為自己辯解的衝動。


因為她聽見接下來心理師繼續道:


「那你為什麼還要幫她?」


何月皺眉, 「我說過了,我不是幫她, 我隻是不想和我媽生活在一起了!還不如我和何星一人一半財產……」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心理師突然打斷她。


何月有些惱怒, 可對面的女人仍舊淺淺微笑著,一雙眼睛好像能夠瞬間將她的靈魂看透。


不知為什麼,何月突然有些心慌。


「那還能是什麼事?」


「何月,你是個聰明人。在你不知道何小香打算為何星設局殺李國賢的前提下, 她讓你在班上孤立何星, 你就做了?她讓你戴著假發午夜在小區裡晃, 你就這麼做了?」


何月不明白, 她嗤笑一聲。


「我是在我媽的巴掌下長大的, 我早就習慣服從她了。」


「嗯。所以你就借著服從她的幌子,故意在校園裡立起何星的霸凌人設, 在居住轄區散播何星暴力性情的言論。」


「就是為了你的繼父——李國賢, 能夠因她的惡名望而卻步, 對她的狠厲有所忌憚。就能夠避免何星成為下一個你。」


「你胡說!」何月突然情緒激動地站起來。


「在這裡, 你不需要撒謊。」心理師也站起來,她用自己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何月。


滿眼溫柔。


何月強行壓下自己的情緒。她忍了又忍,最後咬牙切齒。


「我憑什麼救她?我們本來就是雙胞胎,憑什麼我經歷的痛苦她一點都沒承受到?我巴不得多一個人和我一起下地獄!」


「可是你並沒有。因為你不是單純地恨她。」


何月雙目大睜, 半天說不出話。


她突然蹲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心理師沒有安慰她,隻輕輕將一包紙放在她身側。


何星站在門外, 身形微微顫抖。


隻聽屋裡的心理師緩緩道:


「你對她的感情很復雜。看到她和你極為相似的臉,你會下意識將她幻想成平行世界的你自己。那些沒經歷過痛苦的你自己。」


何星衝進來的時候,是淚流滿面的。


她坐在地上, 將何月抱進了懷裡。


何月這次沒有推開她。


1


「(「」兩個人的哭聲回蕩在心理治療室內。


心理師默默走了出去, 關上了門。


「何月。」何星伸出手為何月抹去眼淚,她紅著眼眶道。


「你恨我也行,怨我也好。接下來, 我們一起接受治療吧。」


我們一起治愈心靈和精神上的創傷。


我們一起忘記過去所有不好的回憶。


我們還年輕,我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未來還有很多空白頁,畫筆就在我們手上,等著我們去填補, 去開闢,去創造。


「何月,我們重新活一次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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