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靜竹
- 3369字
- 2025-02-08 17:34:34
「我隻要點吃飯錢就行,兩千塊是太多了嗎?一千塊也行!八百塊也行!」
他想扒開我的手,但總在即將碰到我的那一刻退縮;他想強行關門,但又不忍心真的讓我被夾手指。
於是我們就這麼詭異地僵持著。
其他住客路過,好奇地打量我們。
我不要臉他還要,於是他先松口了:
「……你先進來。」
我得以走進他的房間。
但他伸出食指,制止了我繼續向前的步伐,隻允許我站在門口。
「你聽好,今天的事是個誤會,是我的朋友擅作主張,我沒有興趣去包養什麼女大學生,你大可以找別人跟你建立這種關系,但我是……」
「你誤會了,陳先生。」
我打斷他。
「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建立『這種關系』,我們建立……」我伸手在我與他之間來回掃了兩圈,「資助關系。你沒興趣包養女大學生,我也沒興趣伺候老男人。」
我撸開袖子,向他展示我細瘦的手腕,青色血管清晰可見,如果皮膚蒼白的話就更惹人憐憫了,但很可惜不是,因為缺乏營養,我全身的皮膚都呈現著一種很暗沉的蠟黃色。
「我才八十斤出頭,天天餓得頭暈眼花,真沒辦法了。你就當資助貧困生了,行嗎?」
他目光懷疑:「你為什麼不申請貧困生補助?」
「因為我家不貧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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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
「我家不貧困,我媽有錢不給我。」
以我對我媽的了解,我相信即便我家真的貧困,她也不會配合我弄什麼貧困證明。
他什麼也沒說,調出自己的二維碼,遞到我面前。
我的手機很卡,二維碼在取景框裡卡成 PPT,直到他等得都有點不耐煩了,我才終於掃碼成功,加上了他的好友。
他即刻收起手機:「一個月兩千塊,學期末給我發成績單,成績沒問題的話,我一直資助到你畢業。」
說完,他看了一眼手表:「你可以走了。」
還不到十點,打車的話我還來得及回寢室。
從酒店離開,我反復確認餘額。
手機電池不行了,亮屏久了發燙,手心傳來灼熱感,燙得痛,我卻舍不得熄屏,盯著餘額,恨不得眼都不要眨。
兩千塊啊。
除了繳費買東西,我手中從不曾持有超過五十塊。
真是好大一筆錢,夠我吃很多很多頓飽飯,說不定勻一勻還能買一件合身的衣裳。
小人乍富應該就是我現在這樣吧?
這一天,像夢一樣。
7
我終於能吃上點正經飯,體重迅速回升,短短一周就漲了三斤。
但我還是不敢不打卡,我怕我媽又找到學校來破口大罵。
陳先生偶爾會來學校附近約我吃飯,真的就隻是吃飯,連話都很少跟我說,他吃完就走,絕不多待一秒,很莫名其妙。
有一次他請我吃比薩,我們在店裡遇見了學姐。
學姐看見我們在一起,還以為她介紹的關系成了,朝我擠眉弄眼。
下午我收到她的消息:【你這位看起來很喜歡你嘛,多撈點。不過你膽子很大喔,敢在學校附近明目張膽約會。還是注意點啦,風言風語會殺人。】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索性就沒解釋。
其實我連陳先生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他沒有透露任何個人信息。
我翻他的朋友圈,背景圖是泰山的日出,頭像是他和日出的合影。
發朋友圈不頻繁,內容基本上是風景、釣魚、讀書、他養的兩貓一狗和轉發投票鏈接。
喜歡用一些玫瑰花之類的 emoji,和年齡基本相符。
按理說,他這個年紀,這樣的地位,應當有妻子兒女才對,但是我連一條相關內容都沒翻到。
我對他實在是太好奇了,好奇是人類的本能。但是每一次見面我都恪守邊界,一句都沒有多問。
畢竟人要識趣,白吃白拿就更要識趣。
我一度以為我們會這樣井水不犯河水到我畢業,直到有一天,在飯桌上,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我沒來得及調低通話音量。
「秦靜竹!今天是周三,你十點以後就沒課了吧?按教學樓和圖書館的距離估算,最遲十點二十你就應該趕到圖書館了,你為什麼不打卡?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知道中間這麼長時間,我為什麼沒催你嗎?我就想看看你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問題,才能反省,你是心野了是吧?明天生活費是不是不想要了?人生隻要有一刻松懈,就會滿盤皆輸!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懂這個道理?」
我趕緊調低音量,順便看了一下時間。
快下午兩點了。
我十一點多出來找陳先生吃午飯,因為是火鍋,時間久了點,我完全把打卡這回事給忘了。
可能是因為手裡有錢,就有底氣,扣生活費已經對我造不成威脅了,我淡淡答應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其實我早就被罵習慣了,被罵麻木了,學會了左耳進右耳出。
我媽數次罵我像塊滾刀肉,面對她的訓誡竟然毫不羞慚。
我覺得她說得對,我就是塊滾刀肉。
但滾刀肉也有自尊,也不想窘迫被戳破,我多希望陳先生什麼都沒聽見,雖然我知道根本不可能。
不過我想,我此刻的神情和語氣必定是無比冷靜淡定的,畢竟人在面對窘況的時候總要裝得若無其事,才能多少消解些尷尬,不然以後還怎麼見面呢?
他若無其事地吃東西:「現在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你叫秦靜竹啊。」
是的。
他沒告訴我他的名字,我也沒說我的。這才公平。
他大概是察覺了我的尷尬才故意轉移話題,還挺體貼。
我順著他的話往下接:「這樣不公平,我也得知道你叫什麼。」
他從公文包裡掏出本子,寫在紙上推到我這邊。
「陳嘉致。」我念出來。
這名字在他同代人中絕對算別致的,家境從名字就可窺見一二,看來從小就吃穿不愁,還真令人羨慕。
他詳細地問了我關於打卡的事,是這段日子以來他跟我說話最多的一次。
既已如此,我也沒保留,直接把《細則》給他看了。
他看完什麼也沒說,不過我本來也沒指望他發表什麼看法,更不希望聽到什麼「好可憐」之類的話。
等吃完了飯他要走時,突然沒頭沒尾地提起來:「你太老實了。打卡而已,預制就行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诶?」
「預制。你在圖書館多拍幾張座位不同、拍攝角度不同、桌面擺放不同的照片。至於衣服,也不怎麼用換,反正你好像本來就沒幾身衣服,都穿一樣的也很合理,最多就是換個發型、換個頭繩的問題。」
「可是我需要在紙上寫口令……」
「舉著白紙多拍幾張,文字 P 上去就行了,現在的 P 圖可以做得很真。」
「離開圖書館時要錄屏世界時鍾……」
「到了該離開圖書館的時間就去拍一張真的。」
醍醐灌頂!
上大學之前我根本沒有智能手機,現在這部還是我媽大發慈悲淘汰下來的,所以我腦子裡壓根就沒有 P 圖的概念。
回寢室之後,我認真和室友討教 P 圖技術,嘗試了簡單的 P 文字,發現好像真的可行。
有這麼好的辦法,我竟然沒有早點發現,我這是吃了沒見過世面的虧了!
初步熟悉了 P 圖之後,我轉而打開瀏覽器,搜索陳嘉致的名字。
這麼有錢的人,說不定能搜索出來吧?
果然,他有百度百科!
不是什麼全國知名的巨富,但也是本省有頭有臉的企業家,經營紡織廠和制衣廠。
他的企業並不在本市,第一次見他那天,他住在酒店,大概是來出差吧。
百科顯示,他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怪不得那個年代就能給他取出這樣的名字。
他還是我們學校的優秀校友,不過十幾年前就畢業了。
八四年生人,今年實在是不年輕了啊……
關於他的感情生活,百科上隻字未提,互聯網上找不到隻言片語。
我鼓起勇氣,破天荒地主動給他發了消息:
【原來你還是我們學校畢業的,甚至是直系學長呀。】
陳嘉致沒有回復。
這令我忐忑,生怕說錯話惹他不高興,他會斷了資助。
我恨自己多嘴,沒能控制好昂揚茂盛的好奇心。
他始終沒回復這一條,三天後,給我打來了下一月份的資助款。
8
我每天大概花半小時的時間預制打卡圖,然後正常上課,正常回宿舍休息,偶爾買個小面包解解饞,在規定好的時間把打卡圖發過去。
我原本是不太合群的。我參與不進室友的話題,風雨無阻地去圖書館,吃穿用度都比貧困生還貧困,她們都覺得我奇怪,我媽來大鬧過之後,她們和我關系就更差了。
自從擺脫打卡,我人吃胖了,和室友關系融洽了,連腦子都靈活了,學習效率反而比以前天天泡圖書館的時候高多了。
人過起好日子,就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轉眼就到了冬天,連我媽都發現了我變胖了。
有一天在我發完照片之後,她給我打電話說:「你看,我就說你嚴格執行我的計劃是一定能吃飽吃好的,你臉都圓了一圈。但是你還是給我控制控制體重吧,女孩子太胖了不好,你上高中那會兒不是一直保持九十斤上下嗎?你減減吧,在你減回九十斤之前,生活費減半。」
縱然我現在已經不靠她的生活費生活,還是被這個一拍腦袋的決策震驚了。
「媽?你真覺得,在大學校園裡,一天十塊錢就夠活嗎?」
她很篤定:「你飯量都得減半了,那生活費減半有什麼不夠用的?」
我都要被氣笑了。
就算真的飯量減半,那也是我少吃一半!不是我可以少買一半!
難道我舉著飯卡跑到窗口去跟打飯阿姨說,阿姨,我要半個饅頭,半份炒白菜,我刷一半錢,可以嗎?
誰賣我啊!
總之,生活費減半敲定了。
我沒有掙扎,因為我了解她,我知道掙扎也沒用。
至少現在我不會因為她用生活費卡我脖子就活不下去。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陳嘉致那兩千塊,我現在得多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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