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葉蓁宜室
- 3941字
- 2025-02-08 16:38:23
嫡姐終於坐不住了。她心中隻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何想過帝王家中會有如此多的女人。
每一世,都是這般天真。
李氏和另一位姬妾,也被她因頂撞之名在毒日頭下罰跪,皆動了胎氣,都沒能保住。
王爺回來,隻敷衍了幾句,還是德妃聽聞了此事,把她叫進宮訓斥了一通。
自己怕壞了身形不願生產,便打了侍妾的胎,這是什麼道理。
嫡姐隻得一貫熟稔地盈盈垂淚。
可惜德妃在宮中早見慣了這一套把戲,沒好氣地趕她回去。
嫡姐還是第一次吃了憋,回來便拉著王爺的衣角哭得梨花帶雨,可王爺究竟孝順母妃,也隻能不鹹不淡地勸了幾句。
還是嫡母入得府中,哄著她喝了坐胎藥,又收走了她的息肌丸,告誡她子嗣為大,切不可輕舉妄動。
無奈之下,她隻得舍棄了自己最為在意的身姿和美貌,強行有孕。
不久,她誕下了一位皇子,王爺欣喜若狂。
嫡姐因得了嫡子,終於心滿意足,便是身姿再也回不去了的愁苦,也被子嗣的喜悅衝淡了許多。
嫡姐這一次沒有死於孕中,我的暉兒也終於活過了三歲。
可惜好戲才剛剛開場。
這是因為當年寵冠後宮的貴妃徐氏,很快就要進府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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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進府前的半年,管家權又回到了我的手裡。
王爺的幾個兄弟都長成了,奪嫡進入了關鍵的節點,到處都是使銀子的時候。
府裡卻偏偏沒了錢。
王爺耐著性子詢問了福晉,府中的開銷,經營所用收支。
長姐竟是一問三不知,直是氣得王爺拂袖而去。
翦雪當個笑話來回稟的時候,我正看著暉兒練習毛筆字。
前世,人人皆道福晉對下人溫和善待。
卻沒人能想到,這是一筆筆白花花的銀子砸下去才有的好名聲。
福晉在府中揮霍無度,做下人的也漸漸膽大了起來,偷盜官中財物之事,時有發生。
如今王府碩大的一個架子,被蛀得幾近空了,才又想起了我。
王爺來到了我的院中幾次三番表示,隻有我才最得他的信任。
他說自己要去西南戍邊半年,家中之事隻能指望我了。
我自然讀懂了他語氣中的鼓勵,顯然,這是又留了爛攤子給我處理。
我掌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嫡姐的房中填了許多補品。
她多年習舞,一朝有孕後不得不停了下來。無需控制食量,人也變得十分貪嘴,連幼時愛吃甜食的喜好也漸漸撿了起來。
毫無意外地,本就產後豐盈了不少的長姐,幾月之間更為珠圓玉潤。
她本是弱柳扶風的仙氣,如今倒也落了凡塵。
但好歹脫去了慘白的氣色,身體少了三災六病,也康健了許多。
見了我,她倒是沒有惱怒管家權的丟失,依然淡淡地頷首,便算過見禮。
或許在她的心中,隻想當一個飲花啜露的仙子。
並不願與這些凡塵俗事勾纏。
王爺走後,府中倒是難得的清淨。
府裡女人爭搶的,無非是為了那多一點點的寵愛。
可若是徹底沒了,便也能各自安生地度日。
我漸漸理清了府中的虧空,盤了舊賬,又悄悄地在賬上留了一筆,在外面置辦了一處小院落。
我並未想好這私宅有何用處,隻冥冥中,本能地想離了這吃人的王府牢籠。
就算是我立賬管家的工錢也好。
若是有一日,我能帶著暉兒離開這裡,無需提心吊膽地生活。
那間小小的院子,未嘗不是一種寄託。
在看小院的路上,我又一次遇見了玄逸。
我正打算回去,便見他遠遠地騎著馬,笑著衝我打了個呼哨。
我心下一驚,怕他又追過來問些什麼,忙不迭地坐上車逃走。
還好,他沒有跟過來。
可是,我的心底卻隱隱有些悵然若失。
8
半年之期轉瞬即逝,王爺很快從南方回來了。
我看見王爺見了朝他奔去的長姐,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頭。
顯然,長姐如今的豐盈身姿是入不得王爺的眼了。
甚至人到了近前,也隻寒暄了幾句,沒了當初的滿心滿眼的熱切。
可沒一會,馬車裡就跳下來一個紅裙少女。
是貴妃徐赤芍,我即便隔了人群,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貴妃是王爺失去嫡姐後,再一次愛上的女子。
她性格張揚熱烈,與清冷疏離的嫡姐正好相反。
王爺愛重於她,甫一登基就賜了妃位,而後更是封了她做貴妃,與我的後位,隻有一步之遙。
如今嫡姐與貴妃俱在,也不知道王爺會如何抉擇。
倒是有趣。
王爺有些尷尬地解釋道,這是他貼身侍從的妹妹,在西北平叛之際,一直跟在身邊。
長姐的表情霎時變得有些落寞,她不發一言,轉身便走,絲毫不給王爺面子。
還是我笑著打了圓場,給才十五歲的徐赤芍安排了住所,又體貼地給她屋裡塞了不少東西。
而王爺也是第一次,沒有追上去解釋。
當夜,他便宿在了赤芍的屋子裡。
次日晨起,他卻來了我的屋子用了早膳,誇我料理府中諸事得宜。
我卻與王爺推薦了庶福晉祁月,說她端莊持重,一起管家更為妥帖。
王府不似宮中,一眾開銷由內務府總管全權包攬承辦,管家總是更操勞些。
我執拗的前世,無非為了爭一口氣,落得機關算盡。
不過是為了博個賢良的名字,何必累著了自己。
王爺不置可否,隻輕輕地撫了我的臉。
「你消瘦了許多。」
我不動聲色地別過臉,心裡隻覺得膩煩。
遲來的情深,當真是賤若草芥。
9
傍晚時分,我照例與暉兒一道散步消食,他雖然個子不高,但卻十分仔細地攙著我,生怕我失了腳。
路過王爺書房前,卻看見嫡姐捧著一碗甜羹在門口徘徊。
王爺回來後,頗是冷了嫡姐四五日。
這是破天荒的長久,他們婚後舉案齊眉,從未有過這樣的龃龉。
哪怕是侍妾流產、管家不力,也是王爺先低下身段哄了她去。
何曾有過這樣低頭的時刻。
我看得饒有興味,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可屋裡卻傳來了少女銅鈴般的笑聲。
嫡姐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眼神裡第一次閃過了驚慌失措,險些哭了出來。
我隻是覺得實在有些好笑。
前世,我眼見著皇上窮盡畢生,收集人偶般地集齊嫡姐的隻言片語,一鱗半爪。
芳貴人有長姐的氣韻。
黎常在會長姐擅長的古箏。
後來頗受寵愛的婉妃有長姐的容貌。
儷嫔有長姐的嗓音和纖細的身形。
連祁月也是苦練了長姐的琵琶,才又重獲皇上的青眼。
可如今活生生的人溫香暖玉地站在眼前。
卻被拒之門外。
男人,果真是朝秦暮楚。
我俯下身在暉兒耳邊說:「福晉在前面久站累了,我們去把她接回來好不好?」
暉兒聽懂了我的意思,他連蹦帶跳地走到了嫡姐的面前,恭順地請安,邀她一道回去。
長姐本是不喜歡暉兒的,畢竟她連自己親生的昀兒也沒抱過幾次。
可這一次,她竟也牽了他的手,緩緩地走向我。
甚至把甜湯也一起給了暉兒。
送了嫡姐回了她的院子,回去的路上,翦雪不解地問我:
「小姐緣何不袖手旁觀,為何還要幫大小姐……」
我沒有接她的話,隻是瞧著紅燦如火的雲霞出了神。
前世,我因了自己庶女的身份自卑,仿佛永遠存了不甘在胸中,凡事都想極力做到盡美。
自己位居皇後母儀天下,將來也必會成為唯一的太後。
我努力規勸皇上,極盡賢良淑德,既幫他物色妃嫔,又彈壓制衡後宮女眷。
但我卻做到了一切,卻始終無法得到夫君的愛。
我把這一切都歸咎於自己庶女的身份,並為這樣的不甘煎熬畢生。
可是如今。
高貴如嫡姐,也會這般狼狽。
我在這一瞬間,突然原諒了那個輸掉的自己。
那些年深入骨血的執念,終於隨著晚霞一起煙消雲散。
我久久凝視著夕陽,直到最後一絲暮色盡收。
也終於放逐了縈繞半生的心魔。
10
徐赤芍在府中越發受寵。
她本來就是還是個孩子,家中又是最小的女兒,自然愛嬌些。
王爺也寵著她,還把新進府的兩個格格放在她的房中陪她做伴。
第二日來給福晉請安的時候。
我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見到了前世的謙妃馮昭昭和妍嫔費雲煙。
兩個小女孩跟在徐赤芍身後,一個怯生生垂下眼,一個卻大了膽子東張西望。
嫡姐坐在上座,看著這一茬茬嬌豔欲滴的花朵,有些失神。
徐赤芍卻不管不顧地要起身,說王爺給她買了匹好馬,正要去草場跑一跑。
嫡姐面上的不悅幾乎呼之欲出。
她依然淡淡地開口,甚至連一句妹妹也不願稱呼:
「赤芍,既然入了王府,凡事也應有些分寸。」
「王爺當年剛到西南,便贊我馬騎得好,還與我同乘一騎,教了我許多騎術。」
「他與我說,看詩書舞樂這些早都看絮了,甚是乏味,不如與我在草甸上馳騁來的快活。」
「想是福晉年歲漸長了,策馬之事到底會有些吃力,也傷筋骨,就不邀您一道了。」
嫡姐自上次罰跪過兩位姬妾流產後甚是謹慎,少與府中的側福晉格格糾纏。
可是這一次,福晉的地位被公然挑釁。
她自小便頗為矜傲,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如今直氣紅了臉,一疊聲要去請王爺來懲治了徐赤芍。
徐赤芍徑直走了,費雲煙也快步跟上,隻留下馮昭昭縮在角落,神色慌張不知如何是好。
王爺不多時便過來了,徐赤芍卻沒有跟在後面。
嫡姐面上的憤怒淡了許多,她望著王爺,眼神裡卻滿是思念的愛意洶湧。
我如此輕易地辨認,因為前世它也曾一模一樣地在我的臉上浮現過。
嫁入王府三年後,嫡姐才熱烈地愛上了王爺。
王爺的愛戀卻已近遲暮。
就這樣,她忘記了追究側福晉的不恭,滿心滿眼沉浸在王爺的溫存中。
傻得與當年的我別無二致。
我不忍再看下去,起身告了退。
這府邸中紛爭的始作俑者,不是嫡姐和我,不是赤芍,而從來都隻是王爺。
他因不得父母喜愛,與我一般努力想彌補年少的缺失。
仿佛對每個人都情有獨鍾,又默許了妻妾們為他暗中相爭。
有些事,當真是跳出圍牆。
方才得以看清。
11
趁著府裡的熱鬧,我換了民間的常服,獨自一人去了小院。
王府究竟不似宮中,我又是側福晉,身份終於自由了許多。
院落安靜,月光皎皎,清輝灑滿了整個院子。
我心中滿漲起喜悅。若是有天得了空,可以帶暉兒一起。
不知道,他會高興成什麼樣子。
「小四嫂。」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冷不防的呼喚。
是玄逸。他穿著一身黑衣,坐在隔壁的房頂,闲闲地晃著雙腿,神採飛揚。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禁詫異地開了口。
「我是這個院子的主人,為何不可在這。」
他努了努嘴,笑得促狹。
「上月見此地,實屬藏風聚氣,便新置了宅邸。」
「小四嫂難道不恭賀我移徙之喜?」
我也玩心漸起,手腳並用,幾下攀上了房頂。
他有些驚詫,沒想到人前一向持重端莊的我竟也會如此不羈的時刻。
夏夜的傍晚,明月還未躍上枝頭,繁星點點而綴。
我深深地吸氣,感受著從未有過的自在。
宮中的歲月,早把我規訓成了泥塑金身的菩薩。
雍容端莊,卻也無知無識。
「我做了一個夢。」玄逸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夢見四哥奪了天下,你卻被囚於深宮,鬱鬱而終。」
「我得了消息,拼了命想來救你,卻也死於刀斧之下。」
他說得緩慢,小心斟酌著詞匯,還悄悄地覷著我的神色。
「也許,這並不是一場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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