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的手心灼熱,燙得我一個激靈。


「傾城,你放小九走吧!我們好好過日子可好?」


他顫聲說道。


我垂著眼睛不看他,他要同我好好過日子麼?


可這也是因著憐惜旁人,我才不稀罕呢!


那夜我將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他,在給他納了小九的那一夜,我把自己給了他。


我第二日便尋了處偏僻的院子,讓他同小九住了進去。


雖暫時不得自由,且叫他們過日子去吧!


我也不再是原來的趙傾城了,我養了許許多多的男寵,個個都是年輕好看的郎君。


關於我的傳言各式各樣,我早不在乎了。


甚至有傳言說我將驸馬給閹了,驸馬麼!


我都很久不曾見了,我尋歡作樂,日日過得開懷,似早將柳餘給忘了。


我尋了皇兄,逼著他改了祖宗禮法,讓柳餘照舊回了翰林院供職,又將小九送進了京城。


我長到這般大,從未曾做過這樣的事兒,連自己都感動了。


或許吧!或許再過幾年,我就真的能放下了,到時我便同他和離了,此生再也不見。


彼時我那隻喜歡求長生不老的兄長定下了太子,他將太子使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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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可已隱隱有了一國之君的氣度同見識。


我那一無是處的皇兄,竟然能生出這樣的孩兒。


呵!這便是天意麼?


那時我還想要遵守同父皇的約定的。


可我天生又有些反骨,即便是天意,也要將那孩兒折騰一番的。


我在朝中是有些勢力的,一則是因為皇兄毫無建樹,一則因為我手中有一半虎符。


有人想倚著我平步青雲,我恰覺得無聊。


於是一拍即合,行事起來便更是無所顧忌。


8


隻一日,我剛起身,京城來了消息,柳餘好端端的便病重了。


來的人磕磕巴巴,卻說得不甚清楚。


我發也來不及梳,一路不曾歇息半刻,就那樣披頭散發地進了京。


院裡靜悄悄的,隻剩下噗嗖嗖落雪的聲音。


我已很久很久不曾見那人了,他就安靜地在床上躺著,睜著清凌凌一雙桃花眼,見我進去,眼珠微微動了動。


胸口的傷已包扎過了,可依舊滲出了一片鮮紅來。


我驚覺他已白了鬢發,眼角亦生了皺紋,他還比我小一歲的。


我們原已經老了呀!


我這一折騰,竟然把我們都給折騰老了。


我坐在床邊垂頭看他,散著地發落在他單薄瘦削的肩頭。


想說些嘲諷的話來,可那些話卻梗在喉頭,怎麼也說不出口來。


我想說你不是愛她麼?怎得到頭來殺你的卻是她呢?


「你看,如今你終是如願了!論人心算計,誰比得過你?」


他吃力地抬起胳膊,將我散落的發別在耳後。


聲音竟帶著些微的笑意。


郎中說他傷了心肺,活不過今夜了。


他要死了,才願意帶著笑同我說句話。


「我從沒想過要你們死。」


「那夜你同我在一起時,就讓小九隔著一道簾子看著,你在她心裡種下了魔鬼的種子,又長久地將我們關在一處,你知道我早就不是我了,知道我們終會互生怨懟……」


「瑾之,我從未那般想過,我那日那般,隻是心中不分,我若真要你們死,又何必放你們離開呢?你做著喜歡做的事,身旁是伴著的是你愛的人。她既愛你,又怎舍得殺你?」


「傻子。」


他用冰涼的指尖輕觸我的眉頭眼尾,嘴角慢慢揚起來。


「是,我總以為自己最是聰明伶俐,卻原是我錯了。我就該將你綁在我身邊,寸步不離地守著才好。」


我將耳朵輕輕貼在他胸口,那顆心還是跳動的,隻他已全身冰涼,隻餘下了胸口那團熱氣。


已然遲了,他能熬到現在不死,已是奇跡。


醫者醫的是活人,從來不是死人。


我眼角的淚浸湿了他的衣衫,他似感覺到了,用冰涼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


「莫要哭了,我自幼多病,隻遲早有這一日的,你別怨小九吧!她這半生,亦是諸多不易。」


「是,我不殺她就是了,可她能還我一個好端端的瑾之麼?」


我已說不下去,伸手捂住眼睛,我最不願在他眼前示弱的,可沒法子,那眼淚不聽我的,順著我的指縫往下落。


「都是我的錯,既誤了你,又誤了她,傾城,莫哭,莫哭了……」


他眼中的光慢慢淡了,那手指一片羽毛般垂下,那日,他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去了。


他說傾城,我太疼了,我們便死生不復相見吧!


小九瘋了,光著腳在院中唱戲,戲腔婉轉,她唱的竟是花旦。


我並不很悲傷,畢竟隻是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去了。


隻他說死生不復相見。


ţŭ̀₇「柳瑾之,你到死也要看我的笑話麼?為何不再等等呢?等我梳洗罷了,收拾得妥妥當當再來見你,如今這般披頭散發的像什麼樣子?隻你怕要失望了,死生不復相見定然是不能了,你是要同我葬在一處的,你慢些走,我總是能追上你的。」


我親自將他埋在了隻有我知曉的地方,小九還在那院裡住著。


她既瘋了,就這樣一直瘋著吧!死了豈不是便宜了她?


我每晚都做夢,夢裡總重復著我同柳餘的那一晚。


他額角的汗滴在我胸口,我似還能感受那炙熱滾燙。


他嘴裡喃喃念著我的名字,薄唇落在我眼角,他說:「傾城,別哭,別哭,我也疼。」


那時分明,分明他是愛我的樣子呀!


他分明是愛我的樣子。


如若不是我親手給他灌下的藥,我就要信以為真了,原他是愛著我的。


可那人,終究是沒了呀!


9


我從各處搜尋著同他相似的少年,不論眼角眉梢,隻要有一絲相像的,我皆帶回府中。


我不斷地重復著那晚,可沒有一個人像他,也不可能像他。


我的欲望,我的痴念,慢慢變了味道。


我心中溝壑難平,忽然渴望起了權力。


渴望起了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間的快感。


我背棄了對父皇發過的誓言,亦忘了那許多年裡讀過的書,柳餘走了,似將我僅有的道德人性皆帶走了。


我喜歡未知的事情帶給我的刺激,我蓄養了一大批謀士。


我並不想做什麼九五至尊,隻想做這世間的最強者。


許是我的心早已一片荒蕪了吧?


總要做些什麼,好證明趙傾城還活著。


不過一個不愛我的人,一個曾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男人,沒有了他,我不還好好地活著麼?


執念一旦開始,便是山呼海嘯般,能瞬間將人淹沒。


我本甚少出汴京的,可自那年後,我在京城與汴京間不斷遊走。


太子離京已有數載,皇帝整日煉丹求藥,我在朝中的影響越來越大。


那年瓊林宴,我遇見了少年的溫肅。


年歲同我初遇柳餘時差不多,他也是狀元郎,他同柳餘生得那樣像,特別是那雙眼睛,雖極力裝出溫潤親近來,可明明又那般冷漠。


他是太子的知己好友,接太子回京的聲音漸勝,他恰巧沒什麼根基,我又恰巧看中了他。


我從未見過像溫肅這般能忍耐的少年,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歲,喂了烈藥,將他綁著,我便守在一旁看著。


他隻蜷縮在地上,我怕他咬舌了,叫人用布塞進他的嘴裡。


他隻顫抖著,身上水洗了般,卻依舊一聲不吭地忍耐著。


從那時起我就知曉了,他不是個普通的郎君。


他誓死不從,直到我說你怕還不知,你家中的幼妹,還一人流落在外呢!


我從未見他哭過,可那日,他哭了,流著淚應下了我。


那雙桃花眼裡燃著熊熊烈火,又藏著數不清的屈辱遺憾。


文人麼,將風骨看得比命更重,他不怕死,可他為了救他的家人,屈服於我。


他是個有血有肉,有夢想亦有愛的郎君。


我已上了年歲,對男女之事早已看淡了。


隻不知為何,對上他那雙眼睛,便總也忍不住生出那許許多多的欲望來。


我知曉,我將對柳餘的愛,對柳餘的恨,對柳餘愛而不得的欲念,全投射在了他身上。


誰叫他們那般像呢?


他越是冷淡,便越是像他。


他同柳餘一樣,闲時便倚在窗口讀書。


微微垂首,脖頸修長好看,隻一個側顏,也是一幅畫兒了。


我愛飲酒,他坐在窗前看書,我在廊下擺了酒看他,誰也不讓跟著,隻我一個Ṱűⁱ人,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看著就起風了,風掀起他的書頁,他微微轉頭,便看向了院中的我。


「瑾之,你每日都看同一本書有什麼意思啊?」


「你怎知我日日看的同一本?」


「我日日瞧著你,自是知曉的呀!」


他垂著頭一聲不吭,哐地一聲放下了窗,便再也不理會我了。


窗裡的人已不是柳餘,廊下的人也早已是個老婦人。


10


我因貌美被父皇賜名傾城,可再美的容顏又如何?終究抵擋不過歲月,終究也沒能得到一顆真心。


都說歲月從不敗美人,可我早就年老色衰。


活著也無非隻憑著心底的一股執念,我不知我不顧一切想要得到的,還是不是我想要的。


溫肅很少說話,他的家底我已叫人查的Ṱū́ₛ底朝天,他唯一值得贅述的,約隻餘下是太子摯友這一點了吧?


可太子如今自身難保,是顧不得他的。


我應了他保他的父母兄弟,探知他幼妹下落,自是說到做到了。


我保了他們性命,卻不曾使力氣將他們放出來。


他們在牢中一日,溫肅便能一日聽話,我不需要他愛我敬我,隻需在我想起某人時,他能在我身邊守著。


我叫他做什麼他便能做什麼,如此就夠了。


夏日我叫他坐在榻前給我打扇,冬日叫他給我穿衣,我想牽他的手走過十裡長街,他卻從不肯。


我打著傘走在前面,他在後面慢慢跟著,雪下得那樣大,他穿著一件紅色鬥篷,將那傾世容顏映得更勝了三分。


因著雪大,路上並沒幾個人。


他也不打傘,雪落在他發頂肩頭,眉眼便顯得愈發冷清了。


「溫肅,你可心悅過什麼人?」


我笑著問他。


「不曾。」


他答得很快。


我知那是真的,畢竟他去了山西讀書,一讀就是許多年,接觸的都是師長同窗,約還沒機會接觸什麼像樣的女娘。


「若是還不曾有,便一直不要有了吧!」


「……」


他不曾回應我,我也並不在乎。


「我雖生在宮中,卻自幼得父皇寵愛,皇兄們還不能隨意出宮時,我便能打馬過街,這十裡長街哪裡賣什麼,誰家的吃食做得好 ,我無不知曉。


那時總想著待我有了喜歡的人,便要帶他來一遭,將他喜歡的都買給他。如今我已到了這個年歲,卻不想與我同來的會是你。


說說吧!你喜歡吃什麼?我買給你。」


他抬眼看我,眼裡覆著萬千冰雪。


他不需要我請什麼,隻是我心有遺憾,不曾帶那人來一趟。


「公主買碗羊肉湯給我吧!」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迫切了,他竟應了我。


還是心太軟了,看著冷清,心卻還是溫熱的。


那日我同他坐在街頭吃了碗羊肉湯,熱氣打湿了他眼底的冷意。


「待回了汴京,你挑個時候,回去看看你阿妹吧!」


他陪我吃了一碗羊肉湯,這是我還他的。


「嗯!」


他應得幹脆,他也等著這一日吧!想見見他家中的人。


隻那日,我受了傷,身邊十餘護衛,竟被一人所制,若不是一侍衛舍命相護,我便死了。


那一劍本要刺在我的胸口,被擋了一下,刺在了我的肩窩。


溫肅就坐在凳上冷眼看著,拋開țũ̂⁹恨,我終究是個同他無關的人。


他也一樣,若將他換成柳餘,此刻他若無動於衷,我不知會多傷感,可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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