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與君長相訣
- 3589字
- 2025-01-23 13:56:51
「帶著他,滾回西苑。」我口吻冷峻,不留餘地。
這時,一個僕婦從後頭走來,那ẗù⁷是許碧瀾帶進府的。
「小公子,咱們走!」我聽她低聲嘟囔著,「不過是一個下不出蛋的母雞,將來時日長了,這府上還不是我們娘子和公子說了算……」
我斜睨著她,唇角露出一絲冷笑:「青黛,掌嘴。」
青黛早就氣急,上去按住那個僕婦,抡起胳膊就是兩大巴掌,生生將她一顆牙齒打落。
這時已陸陸續續有人往這處看,我冷聲道:「以下犯上,不知死活,即日逐出府。許碧瀾馭下不嚴,教子不善,衝撞貴人,數罪並罰,於祠堂自領刑罰,三月內不得出院子一步。」
走了幾步,我回過身,看向那個面色慘淡的老妪:「哦對了,記得同你家娘子說,今日這罰,不是沈家主母下的,也不是將軍夫人下的。而是,聖上親賜的臨光侯姜婉所下,她若有膽量,便來與我說道。」
本朝至今為止,獨一無二的臨光侯,乃蕭錦陽登基之日,親封。
當日,我聽說許碧瀾因被罰一事,向沈如安哭訴,他卻近乎殘忍笑著跟她說:「哪怕她要你死呢,你都該無怨無悔才是。」
夜深時,他站在門外,語氣有些開心地問我:「婉婉,你今日罰了許碧瀾,是因為在意,你心裡還有我。」
我並未回話,隻是緊閉房門,坐在桌前,在早已落筆的和離書按上手印。
12
見到和離書時,他似平靜,又似瘋癲:「是因為納妾?可這分明是你同意的……好,你不願意,我不納妾,我誰也不納。」
他沉聲道:「你若是不喜歡,我趕了她殺了她都行,婉婉,我不會同意和離。」
我靜靜地看著他,言語不免歹毒:「你若是真想殺她,你不會放在三年後,讓我來做選擇,讓我當這個壞人。」
「沈如安,你多聰明啊。你怎麼會看不出來當年的她女扮男裝,可你縱容了,邊境相處一年,從漠視到步步淪陷,這整整一年的時光裡,你可曾記起過在京城的我和曾經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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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逃走後,你以為這件事此後便無人知曉,你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埋掉這些過錯,這些年,你在面對我時,有過一絲的羞愧嗎?」
「三年前,你又遇到她了,此時她懷中抱著你們的孩子,你看著那個肖似自己的孩子,心裡頭想的是什麼呢?是不是覺得慶幸,這一生不用因我,而無法擁有自己的子嗣?因為這個孩子,你便也寬容了他的母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情深似海,看啊,為了不讓姜婉難過,我費力地瞞著她,我多愛她。」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婉婉……」他喉間哽咽,嘴角不住地顫抖著,眼眶裡的淚像決堤一樣,「我隻是一時新奇,我從未遇見過那樣稀奇古怪的女子。我與她那一夜,是意外。我不愛她,我隻愛你一人,婉婉,我隻愛你——」
我仰頭,逼回淚水:「沈如安,就到這吧。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我之間,便至此恩斷義絕。」
我看著他跌撞而去的背影,忽然又憶起前世。
帝王大權在握,卻殚精竭力,為我尋來世之法,跪天地,拜神佛。
蒼山負雪,燃燈續晝。
天下第一寺昭化寺中,長明燈燃了九九八十一日。
風急雪驟,沈如安跪於佛前。
「若神佛有靈……沈如安願以生生世世為代價,換一次重新來過。」
「願姜婉得遇良人,歲歲無憂。」
「而我沈如安,死生不計。」
若是你知曉,你用了生生世世,隻換回了一個姜婉。
你可會……後悔。
13
翌日一大早,我便備馬入宮。
這世上,不僅僅他沈如安有從龍之功。
我姜婉昔年助當今聖上奪位,他還欠我一諾。
「婉夫人,小心腳下。」
「多謝高公公。」
高盛是蕭錦陽的貼身太監,已跟隨他多年。
「您折煞奴才了。」
這幾年,除卻宮宴,我並未再見過蕭錦陽。
我到時,御書房內,帝王早早便散了早朝,褪下龍袍換上了一身潔淨明朗的白色錦服,發絲用上好玉冠束著。
蕭錦陽轉過身,長身玉立,豐神俊朗,眼中有睥睨之色,一雙瞳仁深邃,衣襟處盡是龍涎燻香,如今已至盛年,他也越發剛毅沉穩。
前世,太子突染惡疾而逝後,宮中局勢突變。
而蕭錦陽兄妹母妃早逝,既不受寵,母族又無人,於奪位一事上並無優勢。
所以,哪怕他讀盡天下書,胸中有治世之大才,也隻能藏拙,不願卷入爭鬥。
而蕭玉陽在姜家的扶持下,迅速站穩了腳跟。
直到他登基後,以荒誕的理由,逐一對手足兄弟痛下殺手。
少年的蕭錦陽久困深宮,遠退至阜陽,早已被磨平了銳氣,隻想護住年幼的妹妹。
最終,卻仍以屯兵謀逆為由,被斬殺於市。
其實那時,我就該明白,蕭玉陽此人,剛愎自用,薄情寡義。
隻可惜,早已太遲,最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而重來一世,我掌盡先機,步步為營,第一步便是選中蕭錦陽做這天下之主。
事實證明,他是個明君,能君,天下掌在他手中,百姓安寧,河清海晏。
蕭錦陽的聲音溫和低沉,打斷了我的回憶:「其實,朕一直好奇,當初你為何一心一意隻願選擇沈如安?」
他嘴角掛著笑意,似乎隻是隨口問問。
「事實證明,我選錯了,不是嗎?」
「錯不在你,是他負你。」
「不重要了,臣女此來,有兩件事要求皇上。」
「你說。」
「其一,請聖上下旨,讓臣女與沈將軍和離。其二,聽聞遴選女官政令已定,臣女能否自請到民間察訪,為聖上盡一份心力。」
他沉吟著:「第一件事,朕可以應你。第二件……民間察訪多疾苦,不是易事——」
「臣女無懼,請皇上恩準。」我這一世,也該做一些值得的事。
「好,女官制度,本就是你的提議,朕不過是廣納良言,交給你,倒也放心。」
「謝皇上——」
事既已成,我也不便久留,便請告退。
蕭錦陽溫聲道:「我讓人送你出宮,高盛,安排人送姜姑娘。」
姜婉走後,蕭錦陽坐在書案後,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著玉扳指。
一縷斜陽從窗棂漏進來,照著龍涎燻香嫋嫋起舞。
「高盛。」他突然開口,「你覺得後宮之中,誰學姜婉最像?」
高盛彎著身,低頭細數著:「莊貴妃的眉眼最像,瑜妃的一把嗓子像了八分,但若論神態氣質,倒要數新進宮的茹貴人……」
蕭錦陽漠然,低聲道:「是朕膚淺了,形似而已,姜婉始終是姜婉。」
昔年,他的二皇兄買通了人,將他圍困在火場。
是姜婉,一身黑衣,一人一騎,單槍匹馬地拉起了他。
再無人,似她。
高盛猶豫著:「姜姑娘不日和離,皇上若是喜歡,何不如……」
蕭錦陽搖頭:「連沈如安都做不到的事,朕如何敢肖想她,不過徒成怨偶。」
「朕當真慶幸,與姜婉……隻做知己,未做夫妻。」
「高盛——」
「奴才在!」
「筆墨伺候,朕要親筆擬旨。」
14
我前腳馬車剛停,和離的聖旨便到。
沈如安卻拒不接旨,高盛看了他一眼,沈老太君看著仿佛失了魂的孫子,顫著手,替他接過聖旨。
我原以為,以沈如安方才的模樣,出沈家會受阻。
可下人來傳,高盛走後不過一息,沈如安起身時,大怮之下,嘔血倒地。
於是,趁著他未醒來,我隻帶走青黛,坐上了姜家馬車。
我並未回姜府,哪怕我爹娘兄長執意要接我回去。
這些年,我不外出走動,但田莊私宅一處沒落下。
我選了順門巷的一處宅院,隻等聖旨到,便啟程下江南。
青黛勁大,一邊收拾,一邊問我:「小姐,您就這樣算了嗎?」
她在問,我就這樣放下沈如安,不再糾纏,不再計較了嗎?
我望著院中的紫槐,輕聲道:「我與他之間,兩世相抵了。」
青黛搖著頭,神色不解。
蕭錦陽派了暗衛給我,守在院子外頭。
可我沒想到,沈如安竟穿過層層守衛,將我擄走。
不過兩日未見,他面色消瘦得厲害,不顧我掙扎,將我放在檀木椅上。
他蹲下身,手指在我臉頰上輕點:「婉婉,你怎麼能……走得那般絕情,你當真不要我了嗎?」
我一腳踢向他,轉過臉:「你瘋了嗎?和離聖旨都下了,你這是抗旨。」
他緩緩起身,高大的身影覆住我,收回了所有的神色哀戚,這一刻,他又成了手起刀落萬骨枯的鬼面將軍。
我心下駭然,便聽他道:「抗旨不遵又如何?」
他笑得冰涼,淚水還未幹透,一半是人,一半是魔:「婉婉,我不會同意的。生生世世,我都是你的。哪怕死,我們也要屍骨相連。和離絕無可能,你這輩子都休想。」
沈如安從來都不是良善之輩,前世,他能以一己之力覆滅蕭家王朝,今生,同樣不會是懦夫。
15
我心中當真後悔,如能早料到沈時安這般瘋狂,我便該一刀了結他。
沈如安將我安置在一個不知何處的院子裡,當天夜裡,他帶著一身酒意回來。
他將臉緊緊地貼在我手背上,滾燙的淚一顆顆砸下:「婉婉,我不過是犯了一次錯,就這麼不可原諒我?自四年前下藥的那次意外,我從未再碰過許碧瀾,我留著她,是祖母所願。她以性命相逼,我沒有辦法——」
我沉默地看著他,良久,才問:「那你敢以我生命起誓,你從未,從未對許碧瀾動過心嗎?」
長久長久的寂靜中,我仿佛又聽到一片零鍾碎梵,恍若隔世。
他不敢,他動過心。
「棄我者,不可戀,不可留。」
「沈如安,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我們夫妻緣分已盡,莫要強求。」
他眼眶猩紅,執拗著:「若我,偏要強求呢?」
「不要讓我恨你,沈如安。」
「那你便恨我,恨我愛我,總好過你漠視我。」
「婉婉,你既不願做我正妻,那你便長長久久地待在這裡,可好?」
我眉心一跳,頓覺不妙。
下一秒,他兩指鉗住我的下颌,攻勢逼人。
我一邊掙扎著,一邊後退,退無可退時,心下絕望。
卻見眼前的沈如安,突然捂住腦袋,神色痛苦地滾落在地。
我立馬跳下床,往外跑去。
他伸出手,緊緊拽住我的衣擺,我聽到他嘴裡喃著。
一會兒是:「不要走,婉婉。」一會兒又是:「讓她走。」
我來不及多想,拽出裙擺便往外走。
16
那日後,我回了姜府住。
聽聞,沈如安陷入了昏厥,宮中太醫民間聖手,都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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