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與君長相訣
- 3935字
- 2025-01-23 13:56:51
我的胸腔都在震著疼著,一遍遍不甘地巡視著他的表情。
竟真坦蕩得毫無心虛之態,若不是我早知真相,隻怕也會被他這副模樣騙了過去。
我轉過臉,平復了下心情,勉強地笑著:「你還記得,你我成婚時,你說過什麼嗎?」
他當然記得:「婉婉,無論何時何境,我隻要你一人,你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
是啊,你曾言願作貞松千歲,可今朝卻早已芳槿新論。
沈如安,你的誓言一文不值,難歷滄海。
「婉婉,我又做那個奇怪的夢了。」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像是怕我消失,「我總夢到有人將你搶走,有時是蕭玉陽,有時看不清臉……他們搶走你,卻不對你好,他們都該死,幸好,幸好蕭玉陽死了——」
剛成婚時,他一月裡總會有幾日夢到這些,每每都會在夜裡驚醒,而後雙手顫抖著摸到在一旁安睡的我,將我緊緊摟在懷裡。
我從未告訴過他,那不是夢,那是我的前世。
蕭玉陽,便是我前世真心錯付之人,也是一朝登基,屠盡我姜家滿門的仇人。
沈如安發著燒,摟著我的手卻似鋼鐵,昏昏沉沉地呢喃著:「婉婉,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可以離開我……」
我用手指細細地描摹著他的眉骨,鼻梁,薄唇。
我今生原不願再嫁的,青燈古佛長伴終老,是我給自己選的路。
沈如安,我用了數不盡的勇氣,才敢與你再走這一遭。
可你,終究讓我失望了。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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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便孤身一人去了靜雅堂。
將軍府德高望重的老太君,沈如安的祖母,早已等我多時。
她發已蒼白,卻因年輕時練武,背脊挺直,不見蒼老之態。
我依禮請安,她嘆了口氣,娓娓道來:「碧瀾……便是那女子,你應當聽說過,她是許侍郎的千金。」
我垂首,思索著。
前世確實曾聽聞許侍郎有一位千金,在重重枷鎖的上京中,她倒是與眾多貴女不同,為人大膽,敢愛敢恨,引得一眾王公貴族的愛慕。
隻是,後來我自顧不暇,再無心關注。
沒承想,她堂堂侍郎千金,竟然甘願做外室。
「許姑娘此番作為,也是祖母授意的,那麼,祖母想要孫媳如何做呢?」我淡淡地問著。
她並不回答,反而道:「四年前,碧瀾她為了安兒,女扮男裝跟著大軍去到了邊境,又不辭辛勞,不懼邊境嚴寒困苦,守在他身旁整整一年。她吃了苦的,就連孩子都是自個兒一人偷偷生下的,為了安兒,她早已跟許家決裂。若不是實在沒法子,她必定不願意出現。」
原來如此,原來竟這般早,四年前,我與沈如安才堪堪成婚兩載,而許碧瀾三年前便回了上京,這三年裡,沈如安知道,眼前的老婦人知道。
唯獨我,像個蠢破天際的傻子。
我閉了閉眼,直起身子:「那麼,祖母想要姜婉如何做呢?」
她沉默了半晌:「沈家的血脈不能流落在外,碧瀾須進府,她不願為妾,所以,我要安兒以平妻之禮接她進門。」
既有不願為妾的自尊自愛,卻又自甘墮落為人外室三年,當真是矛盾至極,可笑至極。
「婉兒,我不能對不起沈家的列祖列宗,安兒胡鬧,我不能跟著胡鬧,沈家要有後啊!」
我突然間笑了,一字一句地問道:「老夫人,您是不是忘了,我是因何不能生育的?昔年助三皇子奪位的最後一刻。若不是為了去救沈如安,我不至於被困在寒潭一天一夜,以至於身體受損,無法生育。」
「然而,我不怪他,我原也無嫁娶的打算。」
「他上門求親時,我一再強調,倘若娶我,子嗣困難。我也是斷不會與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是他一日踏盡長安街,招搖過市,向天下人宣告,此生唯我一人。」
「隻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老夫人,這是他給我的誓言,不是我強要來的。」
老太君面色變幻,須臾後,態度忽然強硬:「男人的誓言大多是情動時的虛妄,你盡信之,簡直愚蠢。」
「再者,三妻四妾本是人之常情,這幾年,他為了你不納妾,不寵他人,已是仁盡義至,試問還有誰能做到此番地步?姜婉,你該知足才是。」
我點了點頭,我著實是愚蠢,在歷經滿目瘡痍後,卻還信他捧出的真心二字。
「您要讓許碧瀾做平妻也好,正妻也罷,姜婉不會阻攔。隻是,之後姜婉若有想做的事,也望老夫人莫加阻攔。」
她眼中閃過欣喜:「你答應就好,其他事,我不攔你。」
「不可以!」這時,廳外傳來一句高喝。
沈如安的妹妹,兩年前嫁入了英國公府。
「嫂嫂,您不能走,不可以。」她握著我的手,竟是看出了我的意圖,眼中滿是擔憂。
「你來幹什麼!胡鬧!」老太君沉下臉。
我拍了拍沈凝的手,隻低聲嘆道:「人心易變,不可強求。」
我高挺著胸膛,一步一步走出院子,再未回頭。
靜雅堂內,沈凝直言不諱。
「祖母,當日若是沒有嫂嫂,兄長這輩子都不會成婚的。您用許碧瀾,引他犯錯,令他終日惶恐不安。」
「他苦藏了三年,唯獨怕嫂嫂知道,可您竟絲毫不顧及他,就這樣將事情攤到嫂嫂面前。」
「祖母。」沈凝微微哽咽,「您不知道,兄長有多愛嫂嫂,您……會毀了他的。」
老太君握緊了手拐,重重地點了點地,沉聲道:「你一個外嫁女,沒事便不要回門,這是沈家的事,與你無關。」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廳外,姜婉的身影纖細單薄,卻有一țū⁾股不折不撓的傲氣。
她似是在勸服自己,自顧自地道:「不過是一個姜婉,不過是一個……姜婉,我安兒男子漢大丈夫,何至於因一婦人而毀!」
05
沈如安是個警覺的人,我這幾日的反常,他想必早已反復調查。
那外室住在西郊一處宅院裡,已經三年有餘。
我讓青黛出城去看過,三進三出的宅院,僕婦丫鬟小廝一應俱全,儼然大戶家宅的模樣。
青黛借機與出門採買的老婦攀談,那老婦收了一錠銀子,撿著話說。
「我們家大人在外行商,每月總會回來那麼一兩次。你是沒見過我們家大人,那真是豐神俊朗,威儀堂堂。」
「我們平日裡隻需伺候夫人和小公子,那麼多人就伺候一大一小,別家可沒這麼輕松的活兒。」
「大人自然疼我們娘子,吃的穿的用的,哪樣都是頂頂好,月月都是流水一般往這兒送!」
他與她另有一個家,他是大人,她是他的夫人。
從京中到西郊的宅院,一來一回便要一日時間。
我與青黛到時,已是午間,以沈如安的習慣,他今日必定會來此處。
不一會兒,我便透過茶樓雅間的窗戶,看到那名女子一身青綠薄紗,外披黛粉色薄袄,站在院前不時地踮腳張望。
這處算是西郊最熱鬧繁華的地帶,因此,那急促的馬蹄聲顯得格外突出。
我轉眼望去,一身黑衣,金蟒點綴,翻身下馬時,隨手將馬鞭扔給身後的侍衛。
那女子雀躍地輕跳了下,她的口形分明是在喚他……夫君。
沈如安背對著我,我隻看到他突然一手捏住那女子的脖頸,不知說了些什麼。
而那女子淚眼婆娑,搖著頭,悽悽慘慘地說著,諸如沒有,沒有的話語。
幾息之後,他松開那女子,用指腹輕輕地擦拭了她臉頰上的淚痕,動作輕柔溫情。
沈如安彎下腰,將隻到自己腿處的孩童抱了起來,往上拋了拋,惹得孩童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我原以為,他是有苦衷的。
或許,他隻是想要個孩子,或許他隻是一時糊塗。
可我分明看到了,沈如安也在笑。
慈母嚴父,吵鬧的孩童。
多和諧的一家三口。
唯有我,像個笑話一般。
在沈如安似有所覺,往這邊看過來時,我眼疾手快地合上窗棂。
背對著窗臺,我慢慢地閉上眼,指尖輕顫著,心裡翻湧著密密麻麻的疼痛。
我喘不過氣來,胸口起伏著,笑著又哭著,無法自抑地問:「青黛,我就這般不值得……被好好相待嗎?」
否則,他們為何總會負我,竟然殊途同歸終會背信棄義,既然做不到,又為何向我許諾?
青黛咬著牙,紅著眼眶用力地支撐著我:「小姐,這不是您的錯!一個男人,哪怕家中妻子是天仙是聖女,但凡他要變心,大抵都是一樣。是他們的錯,是他們貪心不足,該下十八層地獄!」
我突然間便明白了,真心,真心最緊要。可真心,瞬息萬變。
回到府中,直到夜間,我才聽到沈如安回府的聲音。
「婉婉,我今日練完兵後,便去買了你最愛吃的慄子糕。」
「你今日心情可好些了?」
他彎身,那隻拂過旁人的手,輕輕地撫著我的臉頰,讓我突生惡感。
晚風過他身時,我分明聞到了一絲輕微的甜膩香氣。
我突然很想問他,為何要這般欺瞞我。
隻要他跟我開誠布公地說,我必定不會糾纏於他。
他想要孩子,想要任何女子,都可以跟我說,我放他去,便是。
「沈如安。」我倦倦地眨了眨眼,看著燭光下的他,平靜地說,「我後悔了。」
恰巧此時,他正彎腰,耐心地將我的繡花鞋擺到我常踩的位置,聞言,手中的鞋子猛然落地。
他低矮著身子,顫抖著手將鞋子擺正,抬起袖子輕輕擦拭了幾下。
而後,才緩緩地抬起頭看我。
06
他笑得有些勉強,揉搓著我的手指:「是今早的茶太燙了,還是今日的飯菜不合口?我昨日特地讓廚房多加了一道新菜,是不是不喜歡?」
如今天下太平,戰事早休,他一個大將軍,從我的吃食到起居,無一不過問。
平日在外頭看到別人家得了什麼新鮮玩意兒,總要得一份給家裡夫人。
就連當今聖上都曾調侃他,不如改行給你夫人當大丫鬟。
思及此,我轉過頭:「嗯,後悔今日多吃了茶,所以吃不下慄子糕。」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聽到我的話後,他如釋重負般呼了一口氣。
「隻要你願意吃,我日日都給你買。」
我扯著唇笑了笑,老夫人想要全沈家臉面,護那女子尊嚴,想要將此事暗中操作。
可我,偏不如你們所願。
兩世為人,我旁的學不會,唯獨學會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恰巧這日,春日晴好,平陽公主心潮突起,在京郊別院置辦了一場馬球賽,邀世家男女出席。
平陽公主是當今聖上唯一胞妹,備受寵愛。
場上豔陽高照,平陽一身紅色勁裝,手腕上系著淺綠絲帶,腳上踩著長筒皮靴,發髻高揚,雪白小臉微揚,一手舉著棒球,明媚傲嬌,「今日第一場,本宮單對你。」
我甩了甩鞠杖,迎著日頭眯了眯眼:「許多年不打了,公主可得手下留情。」
她笑了笑,轉過頭,纖手一揚。
前世的平陽,並非現在這般肆意快活,相反,她在深宮,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她的皇兄死前,求蕭玉陽留這個妹妹一命。
也因此,縱使再苦再難,她亦哭著活。
她總說,兄長的命還在自己身上,她活的是兩個人的份。
可後來,蕭玉陽為了平息與羌戎的戰火,不顧我的阻攔,將她送至邊境和親。
她未曾享受過公主的優待,卻挺著脊背,擔起使命。
她說:「嫂嫂,我是公主。」
那樣的蠻族之地,父死子繼,不堪受辱,僅四年時間,她便香消玉殒。
我正要上馬時,沈如安大步走來,朝我伸手。
「不用。」我躲開他的手,一氣呵成跨上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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