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隻她一直在幫著高氏置辦喪事,也要安撫霍羲,和霍樂識這樣小輩的情緒,沒有時間去大慈寺同僧人問曼陀羅的事。

  高氏昨日還同阮安抱怨了幾句,說原本還打算再給霍長決定樁可心的婚事,她已經相看了幾個世家貴女的人選。

  可霍阆這一走,霍長決有三年的熱孝要過,不能成親娶妻。

  阮安隻能安慰她:“侯爺和我成親時,年歲不小了,都二十五了,二弟三年後也才二十四歲。”

  高氏立即就剜了她一眼,說道:“長決和他大哥能比嗎?你在蜀中時就給他生了個孩子,等同於是定北侯在二十歲時,就已經有兒子了。我這麼一看啊,長決可能要到而立之年,才能有自己的子嗣了。”

  阮安勸道:“不會的婆母。”

  隨著關系愈近,這位婆母同她說話的方式也是直來直往,不藏任何心機。

  阮安不喜歡同人說話,還要繞圈子,與高氏相處時倒也覺得比從前自在了許多。

  趁天色尚早,阮安準備閉堂,帶著兩個藥童去趟大慈寺。

  田姜站在藥櫃旁,看著阮安挑揀著裡面的藥材,突然說了句:“阮醫姑,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阮安瞥首看了男孩一眼,回道:“問罷。”

  田姜不好意思地用小手搔了搔後腦勺,赧然又說:“阮姑,您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大美人吧?”

  阮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回問他:“你怎麼看出來的?”

  田姜小聲回道:“我和田芽在私底下探討過這事,我們兩個都覺得,您年輕時的樣貌一定很美,就是有點兒遺憾,沒能見到您年輕時的樣子。”

  阮安又笑了笑,這兩個藥童畢竟師承於她,她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傳授給他們。

  等離開長安後,也自然要將他們帶上,說不定以後能有機會,讓他們看見她“年輕”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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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從矮幾下來,藥堂就來了個不速之客。

  田芽看著那個面孔陌生的年輕男子,說道:“這位公子,我們已經要閉堂了。”

  那人卻說:“診個脈的功夫,不過片刻,阮醫姑不會對病患拒診吧?”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好似讓人尋不出拒絕的理由。

  阮安面若冰霜地看向來人,拒絕道:“殿下是大骊的郡王,有那麼多醫術高超的太醫能給你診病,您何必跑到我這處偏僻的藥堂來看?不嫌麻煩麼?”

  雖然搞不清蕭聞來平安堂是為了什麼,可眼下這種局勢,無論是做為阮姑也好,房家表妹也罷,她都不想跟蕭聞過多的接觸。

  蕭聞的神情微微一變,自然沒料到眼前的醫姑早已識出了他的身份。

  阮安還是依著禮法,對蕭聞福了一禮,又道:“還請殿下恕老身今日有事,不能為您看診,您請便吧。”

  她邊說,邊朝外伸了伸手,示意蕭聞走出藥堂,好讓田芽落鑰。

  蕭聞蹙起眉頭,隨著她們走出了藥堂,並未發現不遠的暗巷一直都有定北侯府的侍從盯著幾人的動向。

  之前的那場痘疫,讓阮醫姑的平安堂在長安城打開了名氣,蕭聞亦得知阮安不僅醫術高超,亦對安排染疫病患的方式很有規劃,顯露了過人的才幹,便想來這同她談談,將她這所民間的藥堂收歸到福田院中。

  這般,她亦可以成為朝廷的女醫官,享朝廷俸祿。

  他身為皇子郡王,纡尊降貴,親自來到她的藥堂,要予她這天大的好處。

  但這個女人竟然不領他的情。

  見著阮安這就要走,蕭聞闊步走上前去,攔住她方向,沉聲道:“阮醫姑,你既識出了本王的身份,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背後的靠山不過就是個剛剛喪父的定北侯,沒了霍阆在前朝為他護陣,霍平梟算什麼?又還能得意多久?

  阮安倒是沒懼蕭聞的恫嚇,畢竟周遭都有侍從護著,蕭聞也奈何不了她。

  未料剛要轉身回復蕭聞,空氣中遽然劃過颯颯的鞭音,其勢自帶凌厲的疾風。

  “啪——”一聲。

  不知從哪處襲來的長鞭就往蕭聞的胳膊猛地甩了過去,秋衣單薄,伴著蕭聞有些痛苦的低嘶聲,轉瞬間,那道長鞭就劃破了他的衣袖,竟將他打的皮開肉綻。

  蕭聞面色慘白,用手捂住傷口,看向身後。

  阮安亦因著過於驚愕,杏眼瞪圓了好幾分,隨之看去。

  卻見霍平梟身量挺拔地乘於赤紅大馬,面容倨傲硬朗,眼神又冷又野,套著墨色手衣的右手挽著韁繩,另手則持握著蹭了他血跡的馬鞭。

  “不好意思啊。”

  他嗓音低沉,突然說道,語氣卻全無愧疚之意,又道:“手有點兒滑。”

第78章 做狗

  說話間, 霍平梟已然身影矯健地縱下馬背,並朝二人的方向闊步行來。

  霍平梟僅僅身為當朝的郡侯,卻並未向郡王蕭聞問安施禮, 男人束著墨色皮封的勁窄腰身, 彎都沒彎半寸。

  隨侍護衛的馬跑得略慢來些,卻也很快追上,一並進了阮安藥堂所在的窄巷。

  阮安看見有百姓想從這裡過路,奈何霍平梟一行人等的氣焰屬實囂張跋扈, 隻得一臉驚恐地避開了他們。

  她雖然沒念過什麼書, 卻也知道《周易》裡的那句亢龍有悔, 人一旦處於高位,更該戒驕戒躁。

  眼下霍平梟畢竟還身在長安, 亦是在蕭家人的地盤上, 她不想讓霍平梟過於得罪蕭聞。

  剛想開口勸諫他,好讓他同蕭聞致歉。

  忽又覺得, 自己如今的身份又算什麼呢?

  她充其量算是霍平梟的恩人,雖然有些醫術傍身, 身份卻到底是平民,怎麼能去驅使當朝的一品軍侯。

  阮安無奈, 隻得又趁蕭聞不察, 連連對霍平梟使著眼色。

  霍平梟卻對她的頻繁示意置若罔聞。

  他又往蕭聞的身前走了幾步, 蕭聞的身量在男子中也算高大,卻比霍平梟略矮半頭,氣勢更不及其凌厲攝人。

  蕭聞凜著面容, 斥道:“霍平梟, 你自恃軍功, 竟然以下犯上, 用馬鞭抽本王!”

  迎著有些刺目的日光,霍平梟覷了覷眼眸,神態懶散恣意,卻又透了股難馴的野勁兒。

  他淡聲回道:“臣絕非有意,適才也向殿下賠罪了,待會兒就讓侯府的下人給王府送上金瘡藥。王爺若是仍不服氣,大可去陛下那兒再告臣一狀,將臣交由陛下處置。”

  “你……”

  蕭聞怒不可遏,一時失語。

  卻又對霍平梟過於囂張的氣焰感到費解。

  這小子莫不是瘋了?

  區區一個郡侯,就敢拿鞭子去抽他這個爵位比他高的皇子郡王,這種行徑若是交由大理寺來審,就算不被處死,也是得奪了他手裡的鐵券,再被褫奪爵位的。

  但現在的蕭聞卻不敢與霍平梟正面硬剛,直接就將他送入大理寺的訟獄中。

  且不提他此番來到安仁坊,帶的侍從壓根就不及對方多,就算他把郡王府的那一千個府兵都喚到這處,單打霍平梟一個人,也不一定是霍平梟的對手。

  這小子戾名在外,十九歲那年,長安就流傳著他曾一人獨乘重甲鐵騎,追著一千個步兵砍殺的軼事。

  一千個人要被他一個人追著跑,如此駭人的奇聞,很像是話本子編纂的,不過這事卻然是真實發生過的。

  思及此,蕭聞隻覺心中憋悶至極,他咬牙切齒地往阮安的方向看去,眼神透著幽沉。

  眼下霍平梟隻是打了他一鞭子,男人口中聲稱的還是失手,若是單憑這一樁事,皇帝很可能將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他不是皇帝寵愛的皇子。

  但如果他能證明霍平梟是犯了欺君之罪,那他就難逃一劫了。

  畢竟他和他妻子的婚事,是霍阆還在世時,親自向皇帝求的,亦是被皇帝賜的婚。

  而蕭聞早就猜出,眼前這位阮醫姑的身份,就是定北侯的妻子——房氏。

  當年霍平梟應當是嫌這女醫姑的出身太低,不配嫁入高門侯府,就給她換了層身份。

  隻要他將這事透給皇帝,讓他來驗這女人的身份,一定會將霍平梟嚴懲。

  蕭聞面色陰沉地離開後不久,阮安卻見魏元走到了霍平梟的身旁,同他附耳說了些什麼。

  霍平梟鴉睫微垂,唇角幾未可察地動了下,揚起極為淺淡的笑意。

  這抹不易察的笑意帶著精心籌算後的胸有成竹,又似狼一般狡詐兇險。

  男人見阮安不解地注視著他,很快掀眼,與她對視。

  “知道了。”

  他淡聲對魏元說道。

  阮安眨了眨眼。

  突然覺出,霍平梟莫不是故意用鞭子打的蕭聞,好激惹得他想去做些什麼?

  雖有了這個猜想,阮安還是對男人勸道:“侯爺,再怎麼說他也是郡王,您不能對他也使用暴力啊,萬一陛下真將您押送大理寺,您該怎麼辦呢?”

  霍平梟負手而站,好整以暇地凝睇她看。

  這時的他,沒了適才在蕭聞面前趾高氣揚的態度。

  男人獨獨為他心愛的姑娘折了腰,他盡量與扮成老婦的阮安平視,待瞥了瞥眼後,語調低沉慵懶地說:“蕭聞這種貨色啊,往後隻配在你面前跪著。”

  “做狗。”

  這兩個字的語氣格外重了些。

  阮安的神情微微一變。

  霍阆去世後,霍平梟雖然佯裝平靜,可阮安卻能看出,男人的情緒還是低落消沉了一陣。

  他們父子間的感情深沉且復雜,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隻男人的性情,和做事的風格,好似比從前更囂張跋扈了。

  阮安弄不清楚緣由,隻軟聲規勸:“侯爺別這麼說。”

  站於霍平梟身後不遠處的魏元卻清楚,蕭聞雖然是個郡王,可無論是能力還是擁有的實力,都與霍平梟不可同日而語。

  霍阆留給霍平梟的,包括充實的倉廪、頂尖的謀臣、能人志士、和他苦心經營多年羅織而成的龐大情報網、江湖上勢力眾多的幫盟……

  再加之霍平梟手中掌管的那些兵馬良將,這一切,足矣讓他在蜀地割據。

  眼下時機將至,他早晚會是讓皇族聞風喪膽的一方霸主,還真沒必要去將這個根基未穩的郡王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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